第十五个秋天
又两年，郁秋本科学业完成后，直博留在了学校继续攻研奥秘无穷的数学。孟绪则回了孟叔叔的公司，正式接任了公司总经理的职位。 在那之前，程文默已经不止一次抛出了橄榄枝，邀请孟绪加入赴潮科技。但出人意料的是，孟绪每次都婉言拒绝了。程文默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理所当然以为孟绪是在“居功自傲”，想迫使自己给出更优越的待遇，就连郁秋知道后，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但谁也没想到，孟绪最后做的选择竟然是子承父业。少年时代的无畏追求，Bamboo解散的遗憾，过往岁月里的一切一切，就这样被永远留在了昨天。 甚至曾经扎在心里最深的那根刺，也永远成了过去式。 这一年的秋天，郁秋随导师到德国交流学习，同行的还有X大学物理系研究院的一行人。两校一直有学术往来，这次的交流学习，就是X大学向省立大学发来的邀请。虽然研究的科目与方向并不相同，但郁秋的导师和X大学带队的欧阳教授是多年好友，所以大家便直接订了同一趟航班，一同踏上了交流之旅。 交流学习为期两月，算起来，这还是这几年来郁秋第一次离开孟绪这么久。 他很不习惯，甚至为此心不在焉了好些天。同行的师兄师姐见他每天无精打采得，一度以为他是水土不服，后来才知道他是害了相思病，还开玩笑说小师弟平时闷不吭声的，没想到还是个情种。 其中有位师姐，一直有意介绍自家表妹给他认识，得知他有位相恋多年的校园恋人后，一连叹了好几天气。后来约莫是忍不住了，一天学习结束大家一起吃饭时，师姐问了几句，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对他女朋友的好奇。他当时正与孟绪聊天，说今晚的海鲜饭挺好吃，听见师姐的话，完全没有迟疑，像已经准备好很久了一样，脱口便说了句“不是女朋友”。不是女朋友是什么，一桌人都听得一愣，他放下手机，很浅很浅地笑了笑，说是男朋友。 同性恋人，多么违背世俗的一个词。师兄师姐们都是常年浸在数字与符号海洋里的学霸，听到这个惊天大八卦，无疑都被震惊到了。但，也许是真正站在顶端的人反而更能包容这世界的一切，大家对他有男朋友这件事确实震惊，但也只是震惊而已。震惊过后，大家都像平时消化公式一样，很快就消化了这件事。没有一个人因此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只有那位师姐扼腕叹息多日，好几次看见他都要绕道走，说是红娘没做成委实心塞，感觉表妹错过了全世界...... 且说两个月说短也短，最后一节交流课结束后，他们便开始准备返程。 返程的航班上，依旧与X大学的众人同行。来时便听说他们有人因事耽搁要晚一天到，这两个月大家时间不同步，便一直也没见着，现下结束了要回去了，机舱里碰巧坐到一起，他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那年参加青英夏令营时遇到过的宋韵然。 那个令孟绪反常，让他一直记在心里存有疑惑的宋韵然。 还是宋韵然先认出了他，并且一照面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不是会给人难堪的性子，宋韵然既然打了招呼，他出于礼貌，便也回了声师姐。但宋韵然伸出的手，他没有去握，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宋韵然倒也没介意，笑了笑便坐下了。 飞机很快起飞，一路谁也没有再开口，一直到最后快着陆的时候，宋韵然才问了他一句，问他那位相恋多年的男朋友，是不是就是当初羽毛球馆里那个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的男生。他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没想到宋韵然会知道他有男朋友这件事，随后心里又有些不喜——脾气不怎么好，在他听来，这似乎是句贬义的形容。 “他脾气很好。”他只这样回了宋韵然一句，“对我很好。” “......”宋韵然察觉到他突然表露的疏离与排斥，没再说什么，只低头笑了声。 随后飞机着陆，他知道孟绪会来接自己，便提前和教授打了招呼，脱离了大部队，自行去取了行李。 孟绪早就到了，手机上给他发了位置。他一肚子想念迫不及待想说给孟绪听，简直恨不得面前能有扇传送门，一下子就把自己送过去，一路走着走着，最后干脆拉着箱子跑了起来。 越过拥挤的人潮，在这个起风的秋天，奔向他最爱的那个人。 “孟绪！”他出了机场，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站着的孟绪。 孟绪正在和人通话，听到声音转身来看，眼里分明在朝他笑。他几大步跑过去，也不管这是哪里，箱子一丢就扑进了孟绪怀里。 “孟绪！” “孟绪孟绪孟绪！” 他一连喊了好几声，在孟绪耳边大声道：“我好想你。” “嫂子——”孟绪还没说什么，手机里先有人嗷的一声，“我也想你了，你给我带特产了没？” 谁啊这是！他给这声“嫂子”喊得脸唰得一红。 孟绪笑着在他脸侧亲了亲，一边牵了他的手，一边朝电话那边道：“又想加班了是吧？” 充满威胁意味的一句，电话那边立即怂了，随后不知道回了两句什么，孟绪一连嗯了几声，便挂断了。 “谁啊？”他脸还红着。 “蒋正杰。还记得吗？”孟绪帮他拉了行李箱，牵着他的手走到了车边。 他回忆起蒋正杰那张总是眉飞色舞的脸，点了点头。 车边，助理早有眼色地在一旁等着，见他们过来，便主动接过箱子放进了后备箱。 “走吧。”孟绪给他打开了车门，在他红扑扑的脸上捏了捏，“带你去个地方。” “好——”他弯腰欲上车。 “孟总？”却有人隔着几步喊了一声。 他下意识抬头，和孟绪一同看了过去，见几步外竟站着宋韵然，还有一个穿着仔细戴金框眼镜的男人。看见宋韵然，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孟绪。孟绪没流露出什么情绪，只是方才还弯着的唇角很明显地放平了。 “几次登门都没能见着孟总，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男人已经朝他们走过来，说话间便朝孟绪伸出了手，“孟总这是来接人？” 说着，视线便落在了他脸上。 “宋律也来接人？”孟绪稍一侧身挡住了男人的视线，偏头示意他先上车。 “等一下。”一直站在男人身后的宋韵然突然朝前一步，不知从包里拿出来个什么，掌心握着递向了他，“郁秋，你的耳机，落在飞机上了。我本来想着下回见面再给你，没想到这就又遇上了。” 耳机，他下意识就去摸耳朵，这才发现真掉了一只——还不如真掉了得了，他看着那耳机躺在宋韵然掌心，怎么也伸不出手去拿。 “有劳宋小姐。”孟绪帮他拿了那耳机，还向宋韵然道了谢。 宋韵然先是一笑，紧跟着就问：“孟总认识我？” 孟绪神情淡漠：“家父与宋老先生是故交。” “这样啊。”宋韵然大抵是看出来了孟绪的冷漠，也没再说什么，笑了笑便走到了一边去，拿出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宋律如果有时间，明天早上九点，可以来公司详谈。” 孟绪没有再给男人说话的机会，留下这么一句后，便转身同他一起上了车。车门随后关闭，助理档位都已经挂好，直接一打方向，驶离了路边。 机场的嘈杂人声被抛在身后，车内静得人莫名紧张。他好几次偏头看孟绪，孟绪都只是垂着眼看那只“失而复得”的耳机，像是对他的视线毫无察觉。 就这么走出去好长一段后，他忍不住拉了拉孟绪的手。刚想说点什么，孟绪却先一步问了句：“还要吗？” 指的是那只耳机。 他立刻摇头，表情紧张又可爱，解释道：“我不知道这次去德国会遇到宋韵然，她也是跟导师去交流学习的，我这两个月没见过她，就是回来的飞机上碰巧遇上了。我也不知道耳机什么时候掉的......” “孟绪...”他突然沮丧起来，“你是生气了吗？” “......”孟绪其实根本没有生气，或者说内心里已经觉得不必要再为与“宋韵然”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生气。只是有些情绪仍然需要消化，所以沉默。见他垂着脑袋一副难过得立马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孟绪原本还想逗逗他，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如实道：“没有......我知道哥哥很乖，不会和她有什么接触的。” “嗯。”他闷闷地抱住了孟绪，“我很乖。你不要生气。” “呵。”孟绪被他给逗笑了，捧起他的脸就给了他一个等了两月的深吻。 助理还在前面开车，他下意识要躲，却被孟绪紧紧搂住，不得不张开嘴让出了自己的领地。 一个漫长的吻，直吻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孟绪才松开他，重新将他抱进了怀里。 “我没有生气。”孟绪在他耳边道，“我只是...怕她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但那是很久以前了。现在我不怕了。”他听见孟绪笑了一声，“因为我知道，哥哥最爱我了，不会舍得离开我的，对不对？” “对。”他含糊地抬头去吻孟绪的脖子，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又酸又胀，眼眶里隐隐有滚烫晶莹的泪。 “对对对对对——”他感性地要命。 孟绪于是将他拥得更紧：“我也是。最爱哥哥了。” · 郁秋永远不会知道，孟绪是真的怕。怕宋韵然像上辈子那样突然出现抢走他的心，怕看到他爱得那样义无反顾，更怕看到他最后发现原来一切只是一个暗藏阴谋的局，怕他眼里熄了光，怕他...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