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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天門文恆

    

第三十一章 天門文恆



    這日堂上,有人尋了來。

    侍從入內稟道:「岱山天門主文恆求見。」

    聞言,洛清一凜,秦瀟眼神如電,瞧了星寧夕一眼,不動聲色。

    星寧夕卻是喜出望外,急道:「大師兄?我去看看。」說著,便飛身出堂。

    秦瀟淡淡向洛青道:「你跟上去,看他要什麼。」

    洛青一點頭,忙跟著出了門。

    星寧夕直奔村口,見一男人,一襲月色白衣,長髮順在身後,牽馬而立,果然是天門主文恆。她欣然喊道:「大師兄!」

    幾次同洛青相詢,洛青只道有消息會告訴她,卻沒再提過,她始終不知幾位天門師兄下落。

    她幾步奔了上前,文恆亦迎了上來,牽起她道:「師妹真的是你。」

    她倏然溼了眼眶,道:「大師兄,你可都好,星浩,其他師兄們,可有同你一路?」

    文恆見只她出來相迎,眼神間有些淒涼,道:「看來,彥熙也走了。」

    星寧夕聞言,垂下了眼,輕點了點頭,眼裡盡是歉然。

    文恆一嘆,道:「三師弟、四師弟和星浩,同我一路,我們扎營在林邊。雲平、揚風暫無消息。巖靖峰前陣子敵起月盟,我們倒安然無恙,只是掛念著你。想他如此在意,該是你在月盟堂下。」他拉了她,回身欲上馬。道:「我這就帶你走。莫要耽擱。」

    星寧夕一愣,阻止他道:「大師兄,我們去哪。」

    文恆回過頭瞧她,皺起眉道:「同我入營,擇日回門。」

    她緩抽回手道:「大師兄月盟,在道上救了我,我不好說走就走。」

    文恆挑眉看了看她:「你先同我回營,我再親來向秦盟主說明。」

    「文門主。」洛青話聲響在後頭,不過道個稱呼,卻已透了些冷意。

    兩人回過身,見洛青走了上來,洛青在西疆,倒是少有人不識得。文恆心裡一嘆,執禮揖道:「堂主。」

    洛青回了禮,神色卻一派清冷,道:「文門主遠來,想必有事相商,不如先同我們入村,盟主正在大堂。」

    文恆本不欲多與月盟牽扯,入了月盟地界,拒絕卻也失禮,只好點頭道:「好,那就叨擾了。」

    洛青派人安頓馬匹,領文恆入了大堂,與秦蕭、夜闌同坐。幾名小兄弟甄上了茶水,退在門旁,氣氛有些嚴肅。秦瀟與夜闌,一向神色這般冷淡,洛青與平日相較,倒多了幾分冷意。平日議事,洛青對各部會長一向沒什麼架子,敬重和善;對星寧夕總事必躬親,溫柔無邊,有時她幾乎忘了,洛青是一大盟會堂主。如今這神色端在這兒,讓她有些意外。

    文恆望了望三人,向秦瀟揖道:「岱山門之亂動盪西疆,讓貴盟費心了。門人告訴我,你們屢退巖靖峰於南城,前些日子又破了星支幻陣,我便猜想,師妹在你們會中,否則無人能短時間參透這些複雜陣勢。在下先謝過貴盟大恩,相救師妹。」

    秦瀟淡淡一笑,喝了口茶,道:「星門主的確幫了我們不少忙,共圖西疆安寧為上,談不上什麼恩。」

    洛青盯著文恆,神色依舊冷淡,開口道:「我瞧門主,本也不想登門,這謝也謝過了,門主有話不妨直說。」

    文恆見這洛青,從前在門內見過,還挺謙和有禮,今日神色言語卻稱不上和善,甚且有些敵意,暗自忖著,或是月盟見岱山門內鬥,別有居心。

    他轉向洛青,直白道:「我思量多時,這本是岱山門門內之爭,師妹雖為貴盟所救,終究不是貴盟的人,她一介女子流落在外多有不便,又岱山不少門事,不應落與外人知道,她這些日子相助貴盟,也算還盡了相救之恩,我欲帶回師妹,助她拿回岱山君主之位,還西疆安寧。」

    星寧夕聞言一楞,道:「大師兄,寧夕,不想拿那君主之位。」

    文恆望向星寧夕,怒道:「師父的苦心,你倒拋得一乾二淨。他們屍骨未寒,你已這般雲淡風輕。」

    屍骨未寒四字,刺痛星寧夕,她秀眉微蹙,冷道:「大師兄你便這般殺將回去,才真成了個雲淡風輕。」

    文恆聞言,怒瞪著她道:「那你倒告訴我,這仇你是不打算報了?」

    秦瀟看著兩人,轉著杯子,心理琢磨,天門失勢,靠文恆餘下幾個門人,自是扳倒不了巖靖峰。若要扶文恆上君主位,雖是比星寧夕可靠,如今洛青整個西一堂與星寧夕連成一氣,卻是萬分不肯犧牲她了,他對誰當君主並不甚介意,不如留下文恆,讓他們自己鬥出個人選來。

    一番思量,擱了杯子,起身道:「文門主,星門主是你門內人,君主之爭確也是你門內事。只是恕我直言,你如今勢單力薄,如何回岱山?我本有意扶星門主回門,但她這性子,你應比我更清楚。對我們來說只要能恢復西疆秩序,什麼形式都行。現下,挫挫巖靖峰銳氣,讓他與我們和談,是首要之務。」他一雙如騖的眼,望著文恆,又道:「當然,巖靖峰若不肯和談,我自是十分樂意助你天門一臂之力,拿回岱山。你與門人不妨留村與我們同行,若有行動,定當相告。門主以為如何?」

    文恆見秦瀟似是不肯放人,又他一番話,並無意與天門為敵,甚且還願相助,他想了想,自己確也不敵巖靖峰,與月盟結盟退敵,如今不得不為,不如先留下,再說服星寧夕。

    心念及此,便退了步,拱手道:「好。巖靖峰是我們共同之敵,盟主決斷果乏,佩服。在下便依盟主之言,與貴盟共進退。只是不敢勞煩貴盟,我與門人扎營於北側林地。」

    秦瀟點了頭,道:「門主看著好便行。」

    文恆又看了一眼星寧夕,道:「師妹,我們外邊說話。」   星寧夕月盟待久了,已習慣依著月盟的禮,便抬眼相詢秦瀟。

    秦瀟一笑,道:「去吧,同你師兄講話,問我做什麼。」

    星寧夕點了頭,同文恆出堂。

    夜闌轉頭看了眼洛青,淡淡道:「他倒直白,你可得防他。」

    洛青想他極明事態,道:「自然得防。」又向秦蕭問道:「大哥,你為何留他?」

    秦瀟看著洛青,又喝了口茶道:「這兩個門主,誰掌岱山門,對我們來說,都一樣。說實話,星寧夕勸不動,性子又太柔;那文恆還好一些,不會扯出多餘的事來。礙著你聽了定要與我拚死拚活,這件事便留給他們,至於你要幫誰,我自然管不著。」

    洛青聞言,秦瀟竟存了犧牲星寧夕的心思,心裡捏了把冷汗。

    堂外,文恆同星寧夕緩步在村道上。

    「寧夕有件事,我得先問你。」他一臉沉鬱,停了腳步,看著星寧夕:「如今道上都在傳,你由愛生妒,毒殺你父親與師父。」

    她回望文恆,眼裡有些受傷:「大師兄,你相信那毒是我下的?」

    文恆眼神複雜的看著她,道:「我知道你並非那樣狠心的人,但你對那巖靖峰難以斷情顯然是真,你的態度,令我失望至極。」

    星寧夕別過頭,道:「我。」

    文恆看著她,萬分沉痛:「從前,師父養育你、栽培你,一次次給你機會,你卻只念著那地門主,如今,他篡權奪位,殘害同門,與天門之仇早已不共戴天,你留著星家的血,坐擁傾天意志,不該置身事外。」

    「若是巖靖峰,能惠予西疆安和,我又何須要接那君主。」

    文恆怒道:「你再不想接君主,也該回去報你家門血仇。」

    星寧夕逃避著他,雖一派歉然,仍道:「我不想回去。我知道地門與你如今再無可能同安,但無論再殺了誰,逝去的人,再不會回來了。」

    「你。」文恆怒瞪著她,半晌,拂袖一嘆道:「罷了。你仍是這個性子。」

    他歛了幾分怒氣,望了望星寧夕,道:「你在這兒,月盟對你可好?莫讓人以你無親無依,虧待你了,不如你過來與我們同營,我好照看你。」

    她有些遲疑:「這事還得問問盟主。我在盟裡很好,也交了些朋友,住得遠了,盟裡議事有些不便,不如我還是待在這兒,同大師兄保持聯繫。」

    「朋友?」文恆見她如今倒與月盟,更親近了些,盟裡盟裡講得自然,便道:「好吧,只是你得仔細點提防,莫讓人欺負了。那秦瀟不是個簡單的人,那堂主也不太友善。有事,便來營裡找我。」

    星寧夕點點頭,燦然一笑,道:「師兄,能再見到你真好。」

    文恆無語,報以溫柔的一笑。

    她一回堂,洛青立迎了上去:「沒事吧?」

    星寧夕見他冷冽神色收了個淨,一笑:「什麼事?」

    洛青為之語塞,道:「我不放心你師兄。」

    她淡淡一笑,道:「大師兄是我師父的兒子,算起親來,是我表哥。自幼也受了他許多照拂。」

    洛青看著她,仍是憂心,道:「寧夕但你,只喚他大師兄,可有緣故?」他想提醒她,天門遠她敵她,實非今日之事。

    她看了他一眼,輕道:「我師父再嫁我父親,說來是因懷了星浩,他們不喜張揚。那時我喚師父和師兄,也早喚得自然,師父並不要我改口。並沒有什麼。」然她聽洛青幾句,想他顧忌天門,輕輕一嘆,又道:「三哥,瞧你方才神色端得那般冷淡,其實門內最敵我的是六師兄七師兄,他們並未和大師兄同路。大師兄終究是我的親人。你們莫為難他。」

    不行,洛青看著她,竟還為那文恆分辯,暗暗打量,當得先同那文恆會會。

    當晚。文恆扎營於林,正與門人闌珊圍著火堆,飲酒絮話。洛青邁步而來,扶疏枝葉間篩下的月色黯淡,看不太清他神色。

    文恆見了洛青,心道這堂主早先雖沒說上幾句話,自見他便是一副不善神色,此番找上門來,卻不知為了何事。

    他素來有禮,仍起身相迎,揖道:「堂主特地前來,莫有要事?」

    洛青亦持禮淡淡一笑,道:「稱不上要事。只是想與門主談談。」

    「談談?」文恆頓了頓,半晌展袖一讓,道:「好,我們帳內說話。」

    文恆領洛青入帳,待洛青入座案旁,取過了些茶酒杯盞,洛青抬手,道:「不必忙,只是早先聽你說,你有意要星門主回門,接她君主之位?」

    文恆聞言,打量了洛青幾眼,卻不知他這一問有何心思。淡淡道:「她既是岱山上門主,本該如此。又如今天門傾頹,她好歹也是天門人,不該置身事外。堂主何以早上不問,還要跑這一趟?」

    洛青看著他道:「早上星門主也在,我不好多問。聽她說,論起親,你們自小相熟,想來該更為懂她,她不是個好鬥的性子。」

    文恆一嘆,道:「她不喜歡,卻並非不能,師父將她栽培個全,她十分出眾。」

    他持過酒瓶,仍為洛青添了點酒,嘆道:「從前,她也不是這樣優柔不爭的性子。她善良清靈,也果敢熱情,常攜著師兄弟們胡鬧,什麼禍事都敢闖,闖了便承,也不要我們坦她半分。她素來伶俐直往,一點虧也是不吃的。後來師父管她管得嚴了,與我們生疏了些,又動不動便要她跪在天門庭,持杖往死裡打,磨出了她這些安分內斂,忍讓相安。又後來情傷,她好似變了個人,心灰意冷,沉言寡歡。」

    洛青眉頭微歛,道:「星前君主待她一向嚴謹。怎麼,她倒結識了地門主?」

    文恆瞧了他一眼,疑道:「堂主這是來探師妹舊事?」

    「她和巖靖峰那些事,我的確有些在意。」

    文恆淡淡扯了一笑,道:「堂主於公還於私呢?我聽師妹說,他在你們會裡,交了些朋友。講起月盟,很是相熟。」

    「她與我們歃血為盟,這忙,我們自是要幫。」洛青晃著杯盞,亦淡淡道:「但此番若要入岱山,少不了盟主、各堂堂主,和我堂下不少大將。她那些過往,我不敢問得太深,但是,我們越清楚,越好。」

    文恆聽他,似是計較月盟安全:「既是如此,堂主欲聽,我便與你說說。」

    他為自己甄了杯酒道:「師父打定心意要師妹接君主,本嚴防著地門,從不讓她靠近地門殿,也不讓她在大場合露面,那些地門高徒,師妹自然一個也沒見過。」文恆一嘆,道:「當年她十六歲,某天就為了救隻雪狐,誤闖地門禁林,險些被活捉了,巖靖峰救了她,隱瞞了身分,師妹天真的以為,他是個普通地門人。他們私下見面,不知怎麼就生了情。母親說過,師妹仙質善聆萬物,生來帶香,又頗能療傷歛魔,易受同樣有仙界氣質的人吸引。巖靖峰一雙銳眼,頗能讀心,他們,有些雷同。」

    洛青沉默半晌,擱下杯盞,不改神色道:「你覺得,你勸得了你師妹,殺了巖靖峰?她說他們如今無情可言。我卻覺得,她忘不了他。星前君主至地門殿拿人那次,你可清楚?」

    文恆瞧了他一眼,自飲了一杯酒,鬱鬱道:「當年師父早派人暗暗盯緊了師妹。她投身地門與巖靖峰同謀,師父震怒立出人拿人。師妹死活為他求情擋下了師父的天風掌,仍不顧掌傷,以死相脅,在結霜的庭前跪了一夜,我幾番去勸,說盡軟語硬話。她卻說,無論巖靖峰真心也好絕情也罷,她只求他安然無恙。母親也勸,要師妹力求振作,用接任上門主和父親分說,換巖靖峰一命。她聽了進去,說動了父親,卻體力不支,大病了一場,好不容易才讓森門救了回來。」

    洛青皺著眉道:「後來呢。」

    文恆嘆道:「後來,師父拘她在天門殿內,逼她閉關習武,收情斷念。去年宣巖靖峰和淮晏的婚事時,才讓她出關聽訊,操辦婚儀,想令她徹底死了心。那天她在父親面前,答應了下來,什麼也沒說。私下卻求我,讓她出去一晚。我暗地跟著,見她去了天池,欲投池了斷,我勸不了她,便誆她喝酒,灌醉了帶回母親那裡。母親照顧了幾天,用巖靖峰那條命再勸了幾回,終令她回心轉意。依著承諾,接了上門主。你說的不錯,她從不願傷他,如今天地兩門血海深仇,她還是不肯。」

    洛青微抑著怒氣,除了她喝醉的那回,她說起岱山門,總是輕輕淡淡,縱然她眼裡藏著一些沉痛,縱然她每回提起岱山便要落淚,那些她不想面對的過往,他終究不清楚。如今聽文恆說著,也怪不得她不欲回門。

    他聽著文恆,並不提傾天意志一事,刻意問道:「你父親何以如此堅持讓你師妹接君主,要位留天門,你豈不更適合?再不然,也還有星浩。」

    文恆頓了一頓,起身緩緩走到帳簾邊,道:「說穿了,也是我母親私心,當年君主之爭,我父親為了相護師父而犧牲,母親不願再讓我們涉險。但如今,母親已逝,此仇非報不可。」

    洛青案上雙手收著拳,眉斂得極深,文恆這理由,只說了一半。他亦起身,走到文恆身後,道:「如此說來,你是鐵了心,要相逼你師妹了?」

    文恆回過身,迎視洛青道:「不僅是我,我可不相信巖靖峰會有什麼和談之心,你們想上岱山,就得逼她,岱山門易守難攻,不是你們月盟說要進就能進。」

    「她破幻陣時,受了點刺激,你現在要去說服她與巖靖峰為敵,不是個好時機。」洛青頓了頓,銳利眼神逼視文恆道:「我便問你,她若不肯,你有什麼打算?」

    文恆別過眼,冷道:「她若不肯,只好由我去奪回傾天劍。我再不濟事,要上山,天門陣法,還是有些用處。盟主若肯相助,那是更好。」

    洛青雙眼透著嚴嚴寒意,這天門主,雖然是有用的戰友,但他若要躁進,向星寧夕出手,他洛青,便不能容忍。他向文恆一揖,趨前掀起帳簾。半個身子,沉入涼涼青林的月色中,冷道:「你若傷害她,我不會坐視不管。」

    帳簾落下,遮住了文恆同林色一樣黯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