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

    寻州川在床单上蜷缩起来，揉着还在暗暗隐痛的右胳膊，莫名地觉得委屈，眼泪水滑进枕巾里。

    ……

    那之后他有好几个星期，除了上班都不出门——这是不可能的。

    换做别人可能会这么做，但寻州川不会。

    第二天他照旧去星尘八荒打卡了。

    酒保小瞿看到他的时候都有些震惊，连忙给他上了一杯柠檬水：“六老板……你还好吧？”

    “没事，他就扭了我胳膊一下，没做别的。”寻州川云淡风轻地拿起杯子喝水。

    “那太好了，昨天真是荒唐，”小瞿忿忿不平，“明明还是个大学生，怎么这么没素质。”

    “呵，也不是大学生就有金字招牌了，不还有给室友下毒的吗。”寻州川冷笑。

    也是也是，小瞿点着头，帮着招呼其他来和寻州川攀谈的酒客。

    昨天没事吧？

    听说了，真可怜我们小六。

    哎呀没事就好这种人常见。

    以后要小心啦。

    大多是类似的话语带着同情，即使有人幸灾乐祸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要是他不来，指不定今晚酒吧里多少风言风语，最后传成他被轮奸都有可能。

    活到三十岁，虽然也不说见多识广，但混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小圈子里，没有几个皮肤完好的人。

    他已经习惯了。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寻州川照旧在下班后去酒吧喝点饮料小酒，有时候不想去酒吧甚至会在晚上散个步。

    以往，他下班后在外面吃个饭或是参加个饭局，到家九点算早的，洗个澡看看书刷一下新闻，想要了自己撸一把就得入睡，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周末去酒吧坐一坐约个人放纵一下，去一下健身房，去舅舅家打牙祭，被表妹拖去看个电影……

    他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有规律很有效率，是有些薄情，但那又怎么了，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

    不多的几个例外里面最无辜的可能就是马骁。

    他扪心自问，那算是欺骗吧？明明自己是约炮，却给了马骁错误的恋爱信号。

    说起马骁，公司新办公楼改建正式动工，从那天他道歉后，设计院就真的没有再派人来了，公司有专门的负责人盯工程，跟他们那个临时小组没了关系。

    他们的小组群虽然还在，但没人说话了，寻州川偶尔会点开，盯着马骁的头像发愣。

    头像是如碧海晴空下的一座古塔。

    是他胸口带着的浮屠吗，寻州川想着，他反正是看不到的，不知道裸官后来有没有看到。

    “我昨天去荼蘼，看到你之前那个小男友了。”

    有一天周五晚上，寻州川正小酌呢，老曹突然说。

    “谁？”寻州川眯起眼睛，抓紧了手里的酒杯，杯底还挺厚，假如老曹敢叫之前那个想强暴他的人是男友，他就要用酒杯砸烂老曹的老头。

    “就是几年前来过这儿的学生仔呀，我一开始还没认出是他，但小安也在，阿骁阿骁地叫，我记得他名字里是有个骁字对吧？”

    寻州川脑海轰地一声炸了。

    荼蘼，是城里另一家比较有名的gay吧，烂大街的名字，寻州川心底嫌弃过。

    但荼蘼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氛围也比较……迷幻，酒吧的整体气质和风格都和星尘八荒大不一样。

    简单来说，星尘八荒类似于一个入门级gay吧，酒吧虽然偏僻但还是开在大热的酒吧街，哪怕不是gay，乱入进来也不会看到特别过火的东西，门童保安酒保都训练有素，直人游客还是涉世未深的gay他们会自行分辨；甚至店里有两套厕所，酒保确认有戏的才会引导去包间旁边那个深的，不然就直接介绍大众厕所。

    像马骁那次，他在酒吧里看来看去找寻州川，虽然是第一次来，但看到男男搭配也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酒保才会让他去里面的厕所。

    服务相当周到。

    但荼蘼就不一样了，开在城市里隐秘的地方，圈内人口耳相传着地址，里面鱼龙混杂，没几个真喝酒的都是别有所图，图啥的都有，是进阶版的gay吧。

    寻州川以前也经常会去，但自从在那遇见了罗固安，知道他主要混迹在那，就避嫌一样不太去了。

    同事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是抢人搞僵了不太好。

    “那小子成熟了不少啊，还是那么招人喜欢……我和小安聊了几分钟，他落了单就一直被搭讪，啧啧，小安说之前你们共事了一段时间？我怎么没听说呢，嗯六儿？上次你说遇见谁就是遇见他了呗？喂。”

    小安就是罗固安，既然裸官叫他阿骁，那肯定是马骁没错——他丫的居然带马骁去荼蘼！

    “怎么了？你还好吗六儿，你要发酒疯也先说一声哈。”老曹在他面前晃晃手，“他今天喝了多少？没喝？”老曹刚问了酒保两句话，回头看到寻州川起身就走。

    “喂你去哪呢？”曹憬淳冲着背影喊。

    ＊

    大半年没来荼蘼，样子是不大变的，又没搞装修。

    人群构成稍微变了些，多了生面孔，也是常事，寻州川算老客，进门就有熟人看到了他。

    “哎呀六号！你今天怎么来了？”对方跑过来，这一叫，不经意间人群就把他围了起来。

    “喂听说你差点在厕所被人强了？”

    “你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不是没被强成嘛……”

    “哎呀真是死猪崽子滚远点！”

    “今天怎么想着上这儿来了？来找我的吗？”

    “你想多了吧谁看得上你！”

    ……

    一时间酒吧里热闹非凡，寻州川随便应付着，反正这帮人也不是真的指望他回应，就跟过节一样凑个热闹而已。

    不巧的是今天他们店长周辽海也在，看到寻州川就拿出手机啪啪打字，寻州川敢肯定他在和老曹传信息。

    放下手机，周老板穿过人群来挨着他坐下，“怎么回事，和老曹吵架啦？”

    寻常来说，大家心里会有个印象，觉得竞争对手关系肯定不好，比如同样做游戏的两家大型公司会互相敌视，同样做短视频的做社交软件的做移动支付的，都跟世仇一样，那同样开gay吧的想必也是势如水火。

    但结果还真不是。

    城里的gay吧彼此之间都很友好，不管规模大小信息都是共享的，在这异性恋当家的世间报团取暖争取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老曹在这边关系也铁着呢，法律又没禁止一个人入股多家店铺。

    寻州川在之前吵闹的当口已经扫了一遍酒吧，暂时没有发现马骁的踪迹，但他还有点不放心，鬼知道深处哪个房间，楼上哪个房间，地下室哪个房间，附近哪家酒店……有马骁呢。

    他有些坐立难安，但也只能暂时坐着。

    “没吵架，他说我和他吵架？”寻州川翻翻眼皮。

    酒保也没问他要啥，先送一瓶啤酒来开了盖。

    寻州川道了谢，喝了一口解渴。

    “那怎么突然想着过来，今天小安不在哦，正是好机会。”周店长鬼精鬼精地建议，寻州川听见裸官的名字就皱眉，周辽海直笑，他们店里谁不知道小安和六号处不来，以前还等着看乐子，谁知道后来六号不来了，有不少觉得是六号“知难而退”啦。

    “没什么来坐坐，不欢迎吗。”寻州川瞥他一眼。

    周辽海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多岁，沿着嘴边蓄着薄薄一层精心修剪的胡子，很称他的长相，显得成熟又有男人味，加上店长的身份加成，在圈里特别受欢迎，基本没有他把不到的人，寻州川以前也和他睡过，他估计罗固安也是这人床上常客。

    “唉……”周辽海叹口气，撑着下巴盯着寻州川瞧，“你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我不可能不欢迎，巴不得你天天来，老曹没跟你说吗？”

    寻州川回忆了一下，老曹好像还真没提起过周店长，但也不能把他卖了，“他说的事多了，每次叭叭的跟我妈似的，我哪记得那么多。”敷衍着嘬一口酒。

    周辽海扬扬眉毛，“行吧，既然你来了……今晚是打算……？”

    寻州川连忙澄清：“明天要上班，我就正好经过来看看。”

    哦……周辽海有些失望的样子，“那你也不能喝多了。”

    嗯，寻州川点点头。

    后来喝完那瓶啤酒，寻州川就逃也似的跑路。

    他以前周六是要上班的周辽海也清楚，但现在他双休，希望罗固安没有泄漏相关情报。

    鉴于此，到了周六，寻州川很犹豫晚上要不要去荼蘼。

    今晚罗固安肯定在，但那意味着马骁也有可能在，他到底是想要碰到马骁呢，还是不想要碰到呢，要是碰到了，该说什么？

    哦你也学会来酒吧约人了？

    蠢不蠢……

    但那是酒吧啊，碰到了也无可厚非，如果马骁是去约人的……寻州川咬牙，应该不至于吧马骁怎么看都和约炮这两个字不搭。

    马骁应该是要正儿八经和人谈恋爱的。

    他分明喜欢忠诚专一的人，又缠绵又黏人，跟大狗一样热乎乎的，会把恋人宠上天但也不是没原则，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床上也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想到这个，寻州川就浑身发热。

    也许马骁只是去喝酒玩玩，碰上了也没关系吧，都当过同事了。

    如果不是……那既然可以和别人约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说不定他还有机会？试试看？

    寻州川思索了整整一天，在去和不去之间摇摆，洗个衣服还忘了摁开关，又没倒洗衣液，之后听到了洗衣机嘀嘀响也没意识到那是洗完了的提示，等他想起来衣服都皱巴巴的。

    不去的话就真的会再也见不到了。

    他最后决定还是去，反正昨天他都去了，今天再去也不突兀。他知道裸官周六肯定泡吧，毕竟以前他也是这样，周五可能上了一天班还会累得不想动，周六绝对出去猎艳，老猎手的默契。

    推开荼蘼厚重的门，寻州川闪进去。

    时间还早，熟人们似乎还没来，寻州川故意贴着墙走好不让人瞧见。

    还算运气好没什么人注意到他，吧生从他身边经过，寻州川拉住他要了一支啤酒。

    酒吧的酒保流动性不是特别大，但店员都是打工的，换了一批又一批并不认识他。

    寻州川就拿着酒瓶坐在边角的沙发里，慢慢喝着，偶尔有人想来搭话他也完全不给机会。

    他的视线停留在吧台那边，罗固安是酒吧的红人，进来肯定要先去吧台和当班打招呼，如果马骁和他一起肯定能看到。

    随着夜晚深入，周辽海都来了，进来就左观右望，寻州川连忙装作低头喝酒。

    一般哪个店的店长会天天守在店里啊，星尘八荒的店长八百年都不会来一次，来了就肯定是捉奸搞个鸡飞狗跳。

    “你今天也来了，”周辽海果然看到了他，走到他旁边坐下，“怎么不去吧台边坐。”

    “不想被围观。”寻州川迅速回答。

    周辽海扑哧一下，“好吧，今晚你总是来找乐子的吧？”

    寻州川看过去：“不是听说你找到男友了吗？”

    周辽海脸色顿时暗了些，“得了吧，谈恋爱不适合我，还是单身好啊。”

    寻州川是赞成的，男人和女人能被世人承认和祝福、能光明正大享受社会福利生儿育女组成家庭，都很难白头偕老，何况是同性。

    既然迟早要分手，花那么多功夫到底为了什么，用来打发时间也不嫌费劲儿。

    “你这么久没来，今晚陪陪我不过分吧？”周辽海一只手搭在他身后的沙发背上，手背暧昧滑上他的大腿，终于在他耳边把话挑明了。

    寻州川很少和同一个人反复上床，周辽海算特例，活儿好长得也不错，又有点地位，和他一起离开很有面子。

    人嘛都是很现实的。

    但寻州川今晚还真不是冲着这个来，他正在琢磨要怎么婉拒，眼光一转看到了罗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