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痕

    办公室内的视线越来越暗，尹嘉坐在黑暗中，面前的电脑发出幽光，将她的脸色照得很不好看。不知道是因为一天忙下来脱了妆，还是因为电脑界面上的热搜持续飙升。

    清晨，Tsia一行人从团综拍摄地赶回华城，粉丝照常接机，但没想到有人混进贵宾室拍到了洛晗靠在纪满舟肩膀上的照片。原本都是同性，按理不该起这么大波澜，但是问题在于接下来一张纪满舟的特写镜头。在他转头的时候，露出了衬衫衣领下面的一枚红痕。

    纪满舟皮肤白，落了红看起来格外扎眼。这一热搜引起了洛晗唯粉以及cp粉的强烈抵触，后续更出现一份热帖，对比了纪满舟出发前后的照片。凑巧的是，出发当日有站姐拍的原图中有纪满舟入镜，发帖人将纪满舟单独截出并做清晰度处理，通过确认他脖子上的吻痕是在综艺拍摄期间留下的。

    这个帖子刚发一个多小时，转发量就破了十万，排除对家买黑营销的数量，真正的粉丝数量也达到了相当可观的程度。尹嘉每刷新一次，热搜位都有显着上升。公关部已经在开会讨论危机处理，不敢贸然删帖，只能先将当事人召回公司。

    手机在一旁震动起来，尹嘉想到昨晚刚发给孟泽文一份纪满舟的行程报告，只是没想到反转来得如此之快。

    “孟总。”尹嘉说话声音有些虚，那份帖子的真实度她是有数的，因此这件事要处理下来不可能对公司没有任何影响，而更难处理的是当事人还是纪满舟。

    “你发的报告我看过了，纪满舟最近不怎么加班，那他下班之后的行程有调查过吗？”

    “这……纪满舟好像没有娱乐活动，一般下了班直接回家或者是先去超市。”尹嘉硬生生咽下一口气，她许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孟总，今天出事了。”

    虽然只通知纪满舟和洛晗回公司，但是Tsia其他人还是跟着过来了。他们知道消息并不算晚，佟夕为喜欢逛微博，在看到照片的时候就联系过纪满舟。因此，对于纪满舟而言，也不完全是毫无准备。

    会议室是玻璃墙，他们不用进去就能看见里面乌泱泱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面露难色。纪满舟还没开门，就被从电梯内走出来的尹嘉拦住了。

    “小纪！”尹嘉穿着休闲西装和高跟鞋，依然是一把头发在后脑勺绑了个马尾，她面色沉静如水，说道：“你跟我走。Tsia其他人先不用去会议室，离月底也没几天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后续的事情公司都会处理。”

    尹嘉看了一眼纪满舟，转身走进电梯。纪满舟了然地跟了过去。

    “舟哥……”钟漠手还没抬起，就被虞时谵压了下去。

    纪满舟听到声音，转头对着钟漠笑了笑说：“没事，你们去忙吧。”之后，他着尹嘉的目光走进电梯。

    电梯门徐徐关闭，里面显得逼仄而安静。在这种环境下，纪满舟心中突然焦虑起来，他知道无非是孟泽文知道了热搜上的事情，但是他并没有做好和孟泽文正面对峙的准备。时机并不成熟，他还不想让孟泽文现在发现自己的盘算。

    “孟总在等你，你……”尹嘉走出电梯，几次欲言又止，终于站定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面对着纪满舟说：“你好好解释一下，一切处理等公司方案。我就不进去了，桌子上的电脑正开着视频。”

    “好，谢谢尹副总。”纪满舟站在原地，看着尹嘉走到休息室，才打开办公室的门。

    视频里孟泽文正在看文件，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纪满舟一坐下来视频里的人就抬了头。钢笔推入笔帽，文件也被合起来放到另一边，孟泽文挺直的肩背松散地靠在椅背上，英国公司的办公室装修明亮，待在其中的人看着也亮眼不少。

    “最近累不累？”孟泽文说话声音温柔，这倒把纪满舟惊吓得不轻。

    纪满舟摇摇头，他并不认为孟泽文是在找自己寒暄，只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松宝岛那么偏僻，住宿条件也不好，干嘛要跟着去。”孟泽文说话总是举重若轻，他一点点拉回主题：“我觉得你在岛上挺累的，把衬衣拉开，给我看看你的脖子。”

    衬衫质感很好，衣领挺立正好盖住了他脖子下方的吻痕。做爱时太过入迷，以至于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的痕迹，纪满舟解开扣子，露出了里面浅浅的红色。

    痕迹不深，但只能说互联网用户实在太多，空穴来风的事情不足为奇，更何况这种有理有据的推测。屏幕那一端的孟泽文终于拉下了脸，他的长相本就不温润，眼镜片更挡不住锐利的目光。纪满舟只觉得那道视线跨过山海落在自己脖子上，将那一小枚痕迹灼伤。

    孟泽文低着声音但语气不变；“你胆子真的很大，居然敢背着我让别人操。公司你先不必待了，我已经让尹嘉帮你准备签证资料，你来英国。”

    “孟总，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洛晗靠着我只是因为太累了，至于这个痕迹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情我不认，也不会让其他人空口白牙地污蔑。如果我现在离开，网上的猜测只会愈演愈烈，并不会往积极方向发展的。”

    “怎么就这么巧，洛晗累了靠在你肩膀上，然后你就被拍到吻痕，你当我很好骗？”

    纪满舟解开剩下的扣子，眼睫低垂生出些委屈的神色来。他自知不能承认，哪怕是自欺欺人，只要咬死了不承认，或许孟泽文就拿他没办法。“我当时看到照片也很震惊，松宝岛的沙滩并不软，沙子里很多碎贝壳和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身上留痕迹。”他脱下衬衫只留一件背心，转着几个角度，给孟泽文看手臂上的几块青紫。

    “我本身就是容易留疤痕的体质，这两天坐飞机坐车坐船，在岛上那几天条件也不如在家里好，所以不止是手臂，连膝盖和小腿也有青紫。”纪满舟直视着摄像头，眼神中流露出既无奈又冤枉的情绪，说道：“我知道可能我这么说您还是不信，这种说辞也极大可能不会让粉丝信服，但是我自认没做过亏心事。”

    屏幕两端都安静下来，华城夜晚的黑暗并不纯粹，落地窗上映着各色灯光，而这天英国的下午却渐渐起了雾，一切都变得朦胧。

    “好。”孟泽文不说信也没说不信，只留下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字，便挂断了视频。

    纪满舟将衬衫穿回去，一粒粒扣子扣好，然后穿着外套出了办公室。尹嘉听到声音从休息区走过来，正撞上纪满舟边整理外套边拐进电梯口。

    尹嘉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问道：“说完了？”

    “嗯，都解释清楚了。帖子里说的并不属实，在岛上那几天，我身上还有不少其他淤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磕碰到，细数起来我根本分不清淤青的具体来源。给公司添麻烦了，但确实和洛晗没关系，他当训练生这么多年很不容易，不该平白无故被泼脏水。”

    纪满舟大概有一点天赋异禀，外加长相加分，他说话总是很能让人信服。刚刚的话，都是半真半假。淤青确实是在岛上磕碰的，但那是因为他躺的地方是石壁和沙滩，而且身上还压着另一个成年男人。吻痕本就与洛晗无关，因为留痕迹的人是钟漠，或者是乔柏云。

    这种糊弄，只有由他来说，才最有颠倒黑白的效果。

    尹嘉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纪满舟，好像真的如释重负地说了句：“解释清楚就好，公关那边会处理好的。这段时间，你就正常工作，不必太在意网上的言论。具体哪天去办签证，我会再联系你，不过不会太久，十天内就能处理好。”

    “所以我还是必须要去英国，没有其他选择余地吗？”

    尹嘉没有回答，向前走了一步按下电梯，静静等着电梯上来。

    在电梯临关闭之前，尹嘉按住开门键说：“你比Tsia成员都要年长几岁，算是哥哥，做事必然要比他们思虑更周全。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和人品，去英国只是因为孟总心疼你，不希望你受这件事影响。毕竟，Tsia以及相关的工作人员都靠粉丝经济吃饭，谁也不能保证你不会被一些偏激的粉丝人肉。如果事情真的是按照这个走向发展，那公司就不知道要怎么取舍了。”

    尹嘉说完之后，松开按键，目送纪满舟离开。

    不仅洛晗前两天发的微博下面评论数量涨到新高，连官博的评论区和私信也收到了数不清的谩骂，有路人吃瓜，也有粉丝掐架。虞时谵收走了他的手机，禁止他看微博的评论。

    五个人在练习室各个角落坐着，明显都无心练习。钟漠躺在沙发上，用外套盖住头，正在补昨晚的觉。他自己也说不清纪满舟脖子上的痕迹是不是自己不小心留下的，毕竟当时是晚上，就算真留了也看不出来。但是，他更忌惮的是吻痕不是他留的，那就更印证了纪满舟和乔柏云已经发生了关系。

    “我能不能联系一下舟哥？感觉这件事对他影响应该挺大的。”洛晗坐在镜子前对着众人问道。

    室内没有回应，洛晗挪到沙发旁，伸手要去够虞时谵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你现在找他并不会对他起什么宽慰作用，况且那是不是吻痕还说不准，也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单弦拉过虞时谵外套，扣下里面的手机说：“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吃个教训以后别在外面那么不收敛。”

    洛晗拉长音调喊出哭腔：“我真没有，连拍两期的素材，累都累死了，哪还有精力去找舟哥。同性之间靠个肩膀也没什么，我平时累了也会靠在你们身上啊，哪那么讲究。”

    “所以粉丝各种嗑我们的cp你不知道吗？”虞时谵开门进来正听到这句话便插嘴回了过去，他将袋子里的饮料一个个递过去。“小乔，你怎么脸那么红？”

    乔柏云抬头接过饮料，眼神飘忽不定，正要说出实情。

    “队长，我的呢？”钟漠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一脸刚睡醒的样子，伸手去要饮料。

    被这一打岔，乔柏云那句话也咽了下去，他对上钟漠并不友善的眼神，立刻换了种说辞：“担心舟哥，还不知道公司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没发生过的事情，我们就不要瞎猜了。”钟漠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橙汁，然后又用衣服罩在头上继续睡觉。

    盛御，乔柏云在房内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有人轻轻敲了房门，开门看见来人是钟漠，便侧身让他进门。钟漠向来不是个委婉的人，开门见山地说：“那件事你不要承认。”

    “什么？”乔柏云举着毛巾正在擦头发，被这突然一句说懵了。

    “松宝岛发生的事情，舟哥为了我们肯定不会说那个吻痕的来源，甚至会直接否认那是吻痕。”钟漠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明白，只是面上又表现出那种冰冷的神情，“既然如此，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是队长他们你也不能说。”

    “你知道了？”

    “嗯，我猜到的。你第一晚回来得晚，恰好一早醒来我看舟哥也很累，问了一下他果然也出了帐篷。第二晚我就去了东边，看见舟哥一个人坐在石头上，直到我余光看见有人来了。”

    钟漠突然表现出一种悲戚的神态，他不得不接受纪满舟不独属于他的事实，又被迫回忆那一晚的情形，这对于钟漠而言太过残忍。他笑了一声，说：“你回来的时候裤脚和鞋袜都是湿的，再猜不出来我就是傻子。”

    乔柏云后背紧贴到墙上，颓丧地说：“所以，那些话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是，我也会抱有侥幸心理，我想万一不是呢。小乔，你对舟哥究竟是什么感情？”

    乔柏云不想看见钟漠的眼睛，他以前总觉得钟漠对什么都毫不在意，对资源好不好或者对自己红不红，都表现平平，甚至可以说不争不抢。但是，当洛晗承认自己和纪满舟上床的时候，钟漠表现出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如今乔柏云又从钟漠的眼睛中看见了这个人。

    也许因为喜欢，钟漠割裂出另一个自己，用来义无反顾地放着纪满舟。

    “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感情。”乔柏云垂下头，盯着自己脚尖，他好像能感受到钟漠的悲伤。那种悲伤已经具像化，冲着乔柏云咆哮而来。

    “我知道了。”

    钟漠抬脚要走，却被乔柏云叫住：“钟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算是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昨天夜里会去东海岸。”

    门锁响了一声，钟漠走出去之后将门关牢，然后乔柏云就只能听到拖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