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好像有点可爱

    萧旻飞快冲完澡，穿上了秦愿给他准备的睡衣——一件十分保守的灰色格子短袖睡衣加一条同款的五分裤。因穿着宽大了不少，显得裹在里面的萧旻整个人又似更小了一圈。

    萧旻有些不自在地走出了卫生间——睡裤之下没有穿内裤，挂空档的感觉让他十分别扭。他倒是带了几条内裤和一套换洗的衣物，装在他的双肩包里。可他那背包还寄存在昨天那间酒吧忘了拿……

    秦愿正坐在一张小方桌前喝汤，听见小孩出来的动静，抬眼一望，不禁眯了眯眼，心说，昨天还嫌这人长得不合他口味，怎么现在看着竟有点可爱？想了想，决定归功于对方穿着他的睡衣，所以看起来比较顺眼。

    “快过来吃面，要凉了。”

    萧旻走过来坐下，小声说了声“谢谢”，对着面前那一碗卧了个荷包蛋并铺了一排绿油油青菜的面条，却是忽然红了眼圈。

    往年他生日，妈妈也会给他做这样一碗简简单单的鸡蛋面。妈妈做的面，真的特别好吃……昨天是他迈向成年的第一个生日，他却为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和深爱他的家人决裂了……

    以后还能吃到妈妈做的面吗？

    萧旻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条送进嘴里，一滴眼泪“叭嗒”一声掉进碗里。

    秦愿：“……这么难吃？”不至于吧？秦愿在外独居已近三年，时常自己开伙做饭，他对料理也还算有些心得，对自己的手艺一向自信得很。

    萧旻默了默，半天才把口里的面咽下去——他的家教不允许他嘴里含着食物时开口说话。

    秦愿见他如此，只以为这碗面做得当真不合他口味，想着可能是南北差异，便伸手去拿小孩面前的碗：“不好吃就别吃了，委屈自己干嘛？家里还有面包。”

    萧旻连忙护住自己的碗，含泪瞪眼：“好吃！谁说不好吃了？我还要吃的！”

    “……”秦愿默默收回了手，心说，好吃到哭，你也太捧场了——瞧这一脸感动的模样，艾玛，好像有点可爱。

    秦愿看着对面小孩捧着碗边吃边掉眼泪，不知不觉看入了神，持着汤勺的手半天没动一下。

    萧旻把面碗里的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方才放下碗筷，抬起头冲着秦愿羞涩一笑，并舔了舔嘴角：“真的很好吃，谢谢哥哥。”

    秦愿恍然回神，轻咳一声，飞快抽了张纸巾抹向男孩红艳的嘴唇，别开眼：“自己擦一下。”

    萧旻接过纸巾，红着脸抹了抹嘴巴，然后把纸巾叠好放在桌上，站起来道：“我去洗碗。”

    “放着我来！”秦愿赶紧起身，他并非跟男孩客气，只是事关家里的清洁工作，他可从不放心假以人手——谁知道对方洗得够不够干净？

    萧旻从秦愿的眼神里莫名感到自己被嫌弃了，“哦”了一声，便默默地去沙发上坐着了。

    秦愿没再管他，收拾完厨房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了，现在出门进教室刚好踩点，便飞速换好衣服准备去上课。

    秦愿扔给沙发上发呆的小孩一个备用钥匙，然后一边穿鞋一边说道：“我上午有课，中午约了人吃饭。钥匙你拿好，出门记得带上。”

    萧旻捏着钥匙把玩：“哦。”

    秦愿顿了顿，又道：“我这没有多少现金，你想吃什么，要不别出去了，中午给你点个外卖？”

    萧旻还惦记着他的背包，便道：“我一会要去酒吧。你去上课吧，不用管我。”

    秦愿闻言脸色不禁一沉：“酒吧？你还去那里做什么？”这小孩难道还想找其他人再来个艳遇？

    萧旻对别人情绪向来敏感，不知自己哪里又惹了他不快，愣愣道：“我的背包还在那里，我去拿。”

    秦愿拧着眉仔细打量了一遍神情有点怔忡的男孩，眼睛微微一眯，忽然跨步回来一把拿走了男孩手中的钥匙，不容分说道：“我下完课去给你拿，你还是别出门了——你穿着这睡衣也不好出去吧？”

    萧旻懵懂点头：“哦，是哈。那麻烦哥哥了。”

    秦愿听着他这声哥哥，未觉心中又是一软：“所以中午你想吃什么？”

    萧旻还没答话，秦愿倒是忽然想起这人之前饿晕过，想到不宜让这人吃些不好克化之物，便说：“喝粥吧，南瓜小米粥可以吗？”他记得食谱上这道粥是在养胃那一栏菜单里。

    看了眼手表，不等男孩说话，秦愿又道：“我要迟到了，不说了。中午给你点个粥，乖乖在家等着！”便“砰”一声关上门匆匆走了。

    萧旻：“……”

    他还没来得及说，他想吃肉！五花肉！要不要这么残忍，他还在长身体啊！嘤！

    正悲忿着，门忽然又“砰”一声开了，秦愿手还握着门把，望着男孩飞快道：“无聊的话可以玩我的电脑，开机密码是yzx19991212。我走了！”

    门关上了，萧旻愣住了。这个开机密码……为什么和他自己家里他的笔记本密码一样？可他笔记本的密码，明明是子煦哥哥的名字缩写和他的生日啊！

    这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

    秦愿上午的两节课，是他非常喜爱的专业课。

    可不知为何，他今天坐在教室里却总有些心神不定。一会想着那小孩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一会又担心对方真的坐不住了跑出去——若是他果真又跑去酒吧，再撞上陈琢之流或其他痞子色胚，被人动手动脚怎么办？毕竟他长得，好像有点可爱。

    这种焦虑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中午坐上和颜子煦的饭局，看见心上人的脸，方才被忽然按了下去，转而被失恋的阴郁所取代。

    他对颜子煦是一见钟情。大一那一年军训完的某一天，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路过学校体育馆前的广场，只是随意望了一眼——便望见了那一副也许会让他铭记一生的画面。

    那人体态修长，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衣，黄昏余晖中年轻的脸庞从容俊朗。他安静地站在灯柱下，弹奏一把木吉它。盛夏的喧嚣与曙热，仿佛都因这人这一站而悄然退散。

    似是感应到秦愿的注视，那人抬眼朝他望了过来，笑了笑，嘴唇开合，轻轻唱起了一首英文的民谣。

    清澈干净的嗓音通过麦克风传来，将一首爱尔兰小调唱得温柔又多情。

    秦愿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就在这一首歌的时间里，他逐渐领会了一个词——何谓“怦然心动”。

    ……

    秦愿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人的眉目面容，只觉这人容貌气质根本全是照着他心目中的理想型而生的一般——会对这样一个人动心，实在正常不过。

    可惜，这样一个人终究不属于自己。秦愿目光移向好友身旁的女生，这女生并不算特别漂亮，但眉眼温柔，有种清秀矜持之美，笑起来时却又显得落落大方——子煦会对这样一个女生动心，分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秦愿心中五味杂陈，端起酒杯朝面前二人举了举，说了声“恭喜”，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清冽冰爽的啤酒下了肚，秦愿却是忽然又想起了家中的男孩。想到初见时那男孩分明喝过酒，心中“咯噔”一声——这小孩不是没钱吗，谁给他喝的酒？也太没有安全意识了……谁给的酒都敢喝吗？那种地方，也不怕被人下了药？

    再想到这小孩要是等不及他回去，一个人跑去酒吧……

    秦愿沉着脸，顿时坐不住了。

    颜子煦见好友脸色不对，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你还有急事？”这菜都还没上齐呢。

    秦愿犹豫了一下，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没事，先吃饭吧。”

    ——

    秦愿的小居室里。

    萧旻玩了一会儿电脑有点口渴，起身去找水喝。客厅里有饮水机，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的马克杯。

    这应该是秦愿的杯子，萧旻想到这人的洁癖，并不敢用。想找找有没有别的杯子，可在别人家乱翻乱看实在不宜——萧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抬眼却望见书柜上似乎摆了一挂一次性纸杯，不禁一喜，便快步走了过去。伸手去拿的时候却一不小心碰掉了旁边一本薄册，掉落的过程中，一张纸页从中飘了出来。

    不会是被他碰坏了吧？萧旻心中一紧，忙蹲下去捡——当看清那张纸页上的内容，萧旻却不由愣住了。

    这纸上是一副人物的肖像画，画着一个年轻男人抱着吉它自弹自唱的模样。

    无论是这画中的人，还是这画中人怀中的那把吉它，他都再熟悉不过……人是他心爱的子煦哥哥，吉它是子煦哥哥考入T大的时候他用自己压岁钱送给对方的礼物！

    画像的旁边写了几行黑色的钢笔字，字迹流美萧散，如沙划痕，一勾一折都似能看出书写人的心意。像是歌词，又像是首诗——

    我愿做　穿过你指间的一缕清风

    亦或者　无声落在你肩头的一瓣桃花

    在你不知道的时间里

    悄悄寄予你清凉，并一抹芬芳

    深深，深深藏入你衣袖

    ——

    你尽管无所觉，我亦无所谓

    独自回味这短暂缠绵的一刻

    雀跃窃喜

    似乎　　可以过了这一生

    萧旻抖着手将这一页纸夹回了薄册里，心脏怦怦跳得厉害——那纸上一字一句，述说的分明全是他那一颗暗恋了五年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