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男人的第六感情敌见面的时候最准
坐在大殿金刻雕龙屏前的女人身形消瘦,姿容清丽,身穿墨裙,头戴紫金缠丝盘龙冠,一手拄着胳膊,托着腮,懒懒散散的扫视着玉案上的奏折。 ? 带着墨玉扳指的纤细五指执起笔杆,挥挥洒洒的,不知是在写些什么。 ? 历鞍大脑轰鸣,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哑口无言,半张着嘴,双目圆瞪,不知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心中的所猜所想。 ? 眼角余光带到,玉案一旁还站着一个人,正是前几日才见过的那位尊贵无匹的青林王。 ? 那人清秀儒雅,周身气质不容人忽视,面容如上天恩赐,睫羽轻抖都有一种扯人心魂的感觉,令人不敢吐言惊动。 ? 这样一个人,此刻却做着宫中俾子的工作,慢慢磨着砚台专注的看着墨汁在砚台中心被划出的纹路,看上去如斯熟练,且甘之如饴。 ? 能让声名远播,受人敬仰的青林王如此屈尊降贵的,还能有谁呢......历鞍想了想,发现除了心中几乎已经确定下来的那个身份之外,再无别的选项。 ? “卑职御林军总督卫孔直,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历鞍身后的孔直忽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于胸前,向上首那人行礼。 ? “起吧。”沐朝熙实在懒得张嘴,唇启了一条缝吐出这么一个气声,孔直却好似聆听了圣音一般,字句铿锵:“谢陛下!” ? 得到确认的历鞍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见回神,眼睛反而比刚刚睁的更大了。 ? “陛下,逃奴四喜已被捉拿归案,请您亲自处置。”孔直站起身,指了指地上的历鞍说道,看他直视龙颜,蹙了蹙眉,上前一步一把把他的头按了下去。 ? 历鞍猝不及防,被他按的前扑在地上,激起一身从柴房带来的尘土纷飞。沐允诺瞥了一眼,皱了皱眉,眼底的厌恶一闪,随即低头接着忙手里的事儿。 ? “嗯,还挺快的,下去领赏去吧。”沐朝熙鬼画符完之后,才抬眸看了一眼艰难爬起来的历鞍。这一看不要紧,她脏话差点没彪出来。 ? 妈的王公公这个没种的玩意下手也忒狠了!好好的一个帅哥,抽的都没人样了。 ? 只见历鞍,右额角大片青紫,血一簇一簇的从伤处滑落,穿过高扬的眉渗进眼睛里,将瞳孔染成深红。嘴角撕裂,左脸高高肿起,看上去要多惨有多惨。 ? 沐朝熙仔细端详着他这张俊美的脸还有没有救时,却突然和历鞍对视上了。那双瞳孔不知悔改的仍旧直视龙颜,眼底的光芒复杂,震惊慢慢消退,剩下有活下去的窃喜,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愤。 ? 沐朝熙有点儿心虚,觉得自己骗了对方这件事好像对他伤害还挺大,以至于对方都已经知道自己是皇帝了,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瞪自己。 ? “是。”孔直心想自己一走就没办法帮王公公探听这四喜的情况了,有点遗憾,但是皇命难违,他也只能下去领赏去,正打算要走,不曾想沐朝熙把他叫住了。 ? “等会,”沐朝熙伸出尔康手,“去把小皇子给我喊来,他要是还下不了床,把朕的轿撵借他。 ? 孔直被叫住时心中一喜,听她后面的话却被吓得脸都白了,正要鞠躬说明情况,沐允诺却先言。 ? “陛下。”沐允诺嘴角抽了抽,心想你倒还真大方:“您的轿撵只有您能做,未经允许轻易触碰者,以谋逆罪论处。” ? “咳,是么。”沐朝熙尴尬了,她哪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那要不咱们换地方去小皇子殿?”说着,沐朝熙便说风就是雨的就要走。 ? “不必,允恩他有轿撵。”沐允诺伸手拉住她,借巧劲把她重新扔在了龙椅上。“孔将军辛苦。”随即抬首对孔直道。 ? 孔直连道不敢,飞也似的办事儿去了,叫沐朝熙这么一打岔,他连处置一个奴才居然要叫小皇子来这件事儿都没有去计较,生怕皇帝陛下接着语出惊人,把他吓死。 ? * ??孔直一走,殿内便只剩沐朝熙,沐允诺和历鞍三人了,一见没了外人在场,历鞍登时如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瘫软在地。 沐允诺皱了皱眉,眼底的厌恶就快要遮不住了。这个奴才已经不能只是用奇怪来概括了,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而沐允诺很清楚,他所表现的放肆和无所顾忌,全全都是自己身旁的这个女人给予的,一思及此,他眼底氤氲着一片暗沉的黑,浓得化不开。 “怎么样干儿子,你干爹照顾你照顾的还好么?”沐朝熙托着腮,看着地上瘫着的历鞍,揶揄道。 历鞍闭着眼紧皱眉头,平复身体的疼痛和疲惫,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不还都得拜皇帝陛下所赐。”历鞍没好气儿的呛到,显然对沐朝熙一直瞒着他身份不告诉他这件事,自始至终愤怒。 “不客气,都是朕应该做的。”沐朝熙装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就当他是在夸自己。 “皇兄,帮他看看吧。”沐朝熙看历鞍一直像沙滩上的一尾鱼一样,出气多进气少,不免有些担心,侧头看着沐允诺。 沐允诺拿着墨条的手稍紧,抬眼看了看地上的历鞍,继而继续垂头:“无碍,都是皮肉伤。” “……”沐朝熙抽了抽嘴角,觉得沐允诺敷衍的有点儿过分了,连走近几步的样子都不装了。 一看就知道是又吃醋了,唉,泡醋缸里了。 沐朝熙叹了口气,觉得帝生艰难。 “那就好,那你简单说说大概情况吧,朕也好想办法保你。”沐朝熙索性不再和沐允诺纠结,眼见着孔直快带着沐允恩回来了,时间紧迫。 躺在地上休息片刻的历鞍身上逐渐有了些力气,强撑着坐了起来,听她自称朕的时候眸色稍暗,不知为何心中惋惜,又觉得这个字被她说出口时无比相配。 “那日青林王爷去小皇子殿的时候我意识到不对,拔腿跑了出去,想着是先去找你还是先去救皇帝,”说着,历鞍抬头瞪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两人是同一个人,只有他像个傻子似的被耍的团团转。 沐朝熙被他瞪的摸摸鼻子,尴尬一笑。 “结果没跑出去几步便被敲晕了,再醒来就被绑在了一间柴房里。王公公问我姓甚名谁从哪儿来,我从他言语里听出对你颇为不屑,便顺着他说自己与你有仇,他兴许半信半疑吧,倒是没杀了我,只是不给我水喝不给我饭吃,就这么硬挺着。” 沐朝熙听他简单一说,心里有了底,只是有些哑然,王公公此人还真是个主意正的,抓到了与皇帝牵扯如此深的一个人,竟也没有想着和大司马通通气。反而是今日人都被她抓回来了,也不曾露过面,相当沉得住气。 “你就这么被孔直抓来了,那王公公也没露面?”按理说不该啊,这人都被抓去了这么久,啥都没做,又放回来了?王公公致使之中连点儿态度都没有?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怎么没露面”历鞍大白眼一翻,丝毫不觉的道:“没王公公首肯,你以为孔直会带着我来见你?” “……”此言一出,沐朝熙和沐允诺齐齐沉默。 “……”历鞍见两人都不说话了,抬头看了看他们:“怎么,”历鞍反问:“你们不会不知道孔直和王公公是一伙的吧。” 此言一出,沐允诺登时觉得有些难堪。 名号上,他青林王担着宫内宫外大小事宜的责任,自然也包括了宫中御林军的调度,孔直身为御林军统领自然也就是他手底下的兵。可如今自己手下的兵倒戈,自己不知道,却被别人点出来的感觉,实在是比吃了苍蝇还令他恶心。 沐朝熙撑着头睫毛轻眨,对这个消息不予置评,见他不说话,便回过头来看了看他。 “是臣疏忽,”沐允诺撩袍单膝跪地,紧皱眉头面露懊恼:“孔直之事,是臣没有严加察看,才致使手下人倒戈而不自知,导致今日之局面,甚至险些令陛下陷入危险当中,臣罪该万死,还望陛下降罪。” 沐允诺难以想象,假如今日这个奴才没有将这一切捅破,将孔直的身份暴露出来的话,那么御林军便一直在他人手中掌管,皇帝的安危一直被敌人所掌控,他日,真到了大司马起兵造反的那一天,他们还有什么还手的余地。 思及此,沐允诺简直瞬间便冒了一后背冷汗。才发现自己心心念念想护熙儿周全,却全然不过是嘴上说说,这么大的纰漏和疏忽,他简直恨不得挥刀自刎。 “倒也不至于太严重,”沐朝熙看上去倒是很淡定,“到底是朕树敌太多给你添了太多的麻烦,一时不察倒也正常,更何况谁能想到看上去这么正直的一个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那么多呢,你说是吧。” 沐朝熙说着,伸手拽了拽沐允诺的衣袖,示意他站起来。 沐允诺倒是站起来了,但是面上的表情一点儿不见轻松,眉目皱紧,看得出心中仍旧无法平复。 “如此想来便通了,呵,这位王公公倒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沐朝熙勾了勾唇,想来这宫中的奴才们经历了这么多改朝换代,风风雨雨,心眼儿是多了,不是那么容易就叫人小看的。 “如今看来反倒是我们弱势了,他在暗处将你这块炼金石放在朕手心里试验真假,实则是在观望,朕与那戚长庚势均力敌,谁又能更胜一筹。” 沐朝熙眯了眯眼,右手伸出去生动形象的握住一块虚空捏紧,历鞍看着她的手喉咙一紧,下意识已经把自己的小命带入进去了。 沐允诺略微一思虑,随即明白。王公公此人,在宫中混迹已久,改朝换代了这么多主子,早就练得一手见风使舵的本事,如今申河水患,国库空虚,皇帝的这场盛大的生日宴更像是风雨欲来的预告,无数人踏进浑水,搅弄这一锅腥,王公公这样的浮木自然要先做打算,看看哪棵大树值得他停靠,以求余生安度。 “倒是要谢谢王公公抬举了,看上了朕这么一块儿朽木。”沐朝熙是真不生气么?说实话没什么好生气的。在这宫里活下去如此不易,她也理解对方的难处。 ???????????? 只是一想到对方偏颇许多,明目张胆的偏帮戚长庚,先后又是将沐允恩送到自己床上又是派人假扮承哥刺杀她的,她就觉得自己好脾气的有点儿任人可欺了。 哦豁,想当个裁判我不拦着你,你帮对面的打压我还想让我忍?那我只能干死你了。 “陛下,要不要臣派人,先将王公公带过来。”沐允诺自然看得出她眼底漫不经心里含着的狠意,低声问她。 “应该用不着吧,等着吧,等看见允恩还弄不死四喜的时候,孔直应该就直接通知他了。不用你的人再费劲跑一趟。” 历鞍坐在下面听着两人一人一句的说着,时而默契的闭口不言,神色微暗。早传闻皇帝与青林王虽是亲兄弟,却彼此爱慕对方,相伴三年,简直情比金坚。他还以为是段狗血的男同的故事呢,如今看到两人的相处模式,心里不知道为啥有点儿难受。 虽然以为她是公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但那时候还有点儿机会努力努力,万一搏个仕途能被皇帝看上将她赐予自己呢,也不是没可能。 可现在知道对方就是皇帝之后,之前那点儿幻想是半点没有了,甚至还有点儿无地自容。 那可是皇帝啊,他以前做梦都没敢有这个胆子梦见这么离谱的剧情,算了算了还是算了。 “历医生,”历鞍被这个名字唤的有点儿怔愣,下意识抬头。“演出戏呗。”沐朝熙挑挑眉,对历鞍抛了个媚眼,不正经的道。 * 京城都御身处天安腹地,位于天安皇朝辽阔土地偏北偏东的方向,四周群山林立,一面临海,似被天然的关卡层层环绕所守护的心脏。 申河地处天安偏东偏南的方向,弯弯绕绕贯穿于整片天安疆土,河道最宽的地方,建立堤坝水库,以作储备和节流之用,此处注明申河隘,便是此次梅雨季发大水的地方,也是费律明此行的目的地。 不知是为了抢险救灾还是为了早日返程,费律明这一路几乎风雨无阻日夜兼程,终是在四日凌晨赶到了申河。路上流民四起,无数人拖家带口,灰头土脸,离开自己的家乡,向着不知前路为何的地方缓步走着,满脸都是悲观和疲惫,绝望不必细看,压抑的贯穿在整只流民队伍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临行前沐朝熙特意交代,抢险救灾,救得不是申河的关隘,救得不是申河的两岸建筑,而是那些流离失所,本就不该受此劫难的百姓们。因此,无论路上见到多少难民,第一时间伸出援手,才该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费律明深以为然,将所有难民集中起来,带着众人一起返乡,将物资和药物分配,救助重伤和轻伤的群众,尽量为接下来的繁重救灾任务积累人手。 若非活不下去,几乎没人会离开自己赖以生存的家乡去到陌生的地方,更何况天安对各地人口有着严格的管控制度,丞相提议以此尽极大努力减少变数,这些流民去了新的城池,估么着也得不到什么太好的馈赠,可能还会被轰出去,因此,几乎是自发自的,所有人都放弃了原有的计划,跟随官兵返乡。 费律明到达申河前,已经做了些心理准备,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可就当他看到那一幕时,还是会忍不住的皱紧眉头,面露不忍。 满目泥泞,遍地饿殍。细细的雨将断未断的下着,四处都是被冲垮的房屋和断壁残垣。堤坝中央被破开一个大洞,此时已经不再有水流出,但潮湿的水汽带着发霉的气味,像是死神一般经久不散,环绕在申河两岸。 哭泣声,呻吟声,甚至还有咳嗽声,像被空气挤压了一般,压抑又绵长。死气沉沉,在黑云下蔓延。 “苍天不仁,苍天不仁啊!”楼明踉跄着下了马,摇摇晃晃的伸着手接着还未停止的如同天怒的雨水,满眼盈泪,痛哭流涕。 “楼大人,”费律明见他快倒了,虽然有些受不了他一个蓄满胡须的大老爷们哭,但也体贴的过去扶了扶:“现在不是悲怆之时,眼下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还望楼大人多费心思。” 楼明哭着看了看费律明,郑重且哆嗦的点了点头。 费律明目光肃穆,向远处眺望,灾情一望无际似乎看不到头,他们早就注意到了来临的救灾队伍,向这边伸出满是创伤,脏兮兮的胳膊,脸上是热切的,期盼的,贪婪的,对生命得以延续的渴求。 费律明将两万精兵分批次派出,搭建紧急救援营帐,收拾出干净的能方便救治灾民的医所,施粥的凉棚和商讨重建堤坝的大营,兵分四路,一路跟随医者,救助伤员,一路搭好干燥的简易粮仓存放粮食,便于施粥,一路跟随楼明沿着堤坝观察,实施重建。还有一路就属于后勤部队,大概四五百人左右,由他带领,一部分人分成小队,前往申河附近其他百姓更有可能去的城池,劝谏那些离乡的流民,将其救治并带回。另一部分留在本部四处游走,看到哪里缺人手,便上前帮衬一二,三日过去,也算大局稳定下来了一些。 这日夜半,蝉鸣和篝火噼啪声中,众人疲惫且不堪,没人愿意多说什么话,沿河两岸的百姓加上士兵数以万众,竟安静到死寂。费律明满眼悲痛,无奈的叹口气。 靠天吃饭的百姓经此灾难,找不到怨怼的对象,找不到受苦的原因,心中那团活下去的火都被冲刷的将息未息,不知到何时才能重新燃起对生的希望。 费律明边想着,边到营帐把楼明拉了出来,彼时楼明还没有睡,残破的桌案上摆着一张牛皮纸地图,不少地方仍是空缺,他拿着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时不时地摇头叹气。 “楼大人已许久未睡,再这样下去身体可就吃不消了。” 费律明的声音将正在沉思的楼明惊醒,满是红血丝的双眼望了望他,随即拱手一礼,道一句:“费侍郎。” 初初来到这申河,路上他的心思一直是沉重的,他一直以为在,整个行军队伍中,官兵听从将领,将领听从费侍郎,费侍郎临危受命,毫无准备的被陛下派遣来申河,却到底是个京城侯府的公子哥,对申河百姓大抵连所谓关心都无,又怎能盼着他派遣下属好好办事,唉,这么一支队伍,约莫也只有他是真正忧心。 可来了申河几日,他却对这位费小侯爷全然改观。 行事做事雷霆手段,做事果决,考虑的面面俱到,迅速为百姓解决了居住和食物这两大刚需,且有条不裹,哪里还见得到当初朝堂之上那轻佻的,与当今圣上调笑的样子。 唉,弥丞相说得对啊,他看人还是太表象,这京中之人,哪里会如他所想的那般简单。费侍郎尚且如是,更遑论身居更高位的陛下呢。 “侍郎明日还要坐船去临岸送物资,比在下辛苦,更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申河隘两岸相距甚远,堤坝之上原本是可以供人行走的桥,如今堤坝被毁,桥梁塌毁,自然是过不去的,河对岸还有无数等着被救得百姓,费律明也顾不得许多,临时扎了几个竹筏带着人往来漂流运送粮草和药物,有时候闲不下来,一日可能都要待在竹筏上。 “楼大人与在下比不得,大人年纪大了,不好好休息明日非晕倒不可,在下就不一样了,身强体壮扛得住扛得住。” 说完,费律明还拍了拍身上的铠甲,浮夸到不行。 楼明“……”他才四十来岁就尼玛年纪大了?这话说得属实不是很中听。 “既然楼大人不肯睡,不如与在下一同去个地方。” 楼明闻言皱皱眉,这大半夜的外面齁儿黑的啥都看不见,去哪儿啊。 * 官家宅邸就是好,不仅是申河附近最气派的,更是当初申河官府花了大价钱考虑的水灾情况修缮的,如今就算是方圆百里几乎没什么好房子了,申河衙门也几乎没什么残破的地方。 楼明和费律明各乘一骥,从空旷的难民营来到申河衙门,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申河衙门的门口两端,挂着两盏红灯笼,橘红的光照在府衙门口的大鼓上,忽明忽暗。 费律明下了马,看了看沉重且破旧的大门,伸手推了推,果不其然门被从里面拴上了。 费律明不以为意,回头看楼明。 “楼大人,多有得罪,记得捂好嘴啊。” 楼明正奇怪他要干嘛,却见他突然离近几步,拎起自己的腰封,腾空而起。 楼明吓得胆都快碎了,从府衙围墙跳进去之后,整张脸犯绿,嘴唇都是紫的。 费律明放下他,见他踉踉跄跄的连忙扶了扶,楼明却是敬谢不敏,后遗症似的一边疯狂摆手一边后退,却是不敢说一句话。 费律明眼底划过一丝好笑,随即等着他自己缓过来,回身看仍旧灯火通明的府衙大堂。 大堂寂静无声,正中挂着高堂明镜的匾,墙上绘着初升的红日和浪涛不断的海。 下首本是坐着记录官员的地方坐着一人,身穿褐色粗布长衫,腰间挂着一把短刃,长发用木簪高冠,发丝静悄悄垂于身后。骨节分明的长指端着一杯淡蓝色彩绘茶杯,清撇上面的茶末,时不时抿一口。 见他们随着猎猎风声而来,转头看着他们,却是坐在那里没有动。 费律明看见他那张脸,忽而窒了一窒,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自后背腾起,直冲大脑。 那人五官生的极好,虽不是顶出挑的,但是胜在五官周正,颚角分明,皮肤透着些浅淡的白,眉有些浓,但好在眉眼细腻,不会显得这个人莽撞无礼,反而透着一股不自觉带出的铁血英气。 明明身穿褐色粗麻,费律明却总觉得,这样的人绝对不凡,无论是武功身手,还是谋算策略,都将是位强大的对手。 “先生深夜坐在审核府衙,不知所为何事。” 费律明见那人不语,淡淡提问。 “该是与将军翻墙而来所为一事。”那人声音有些硬,带着淡淡的颗粒感,明明不是什么有趣的句子,费律明却在其中听出了深情,不知是不是他脑子出毛病了。 “哦?”费律明嘴角微翘笑了笑,大跨步进了大堂,对其躬身一礼:“看来先生也是受人所托才会来此,在下费律明,敢问先生雅号。” 离近了之后,费律明又是一震,那人同样起身还礼,抬眸时被他将刚刚还忽明忽暗的整张脸看了个全面。 只见那人左眼眼角下,偏靠后的地方,赫然印着一个鼓起的,清晰可见的“奴”字! 这是只有天安连坐之罚,罪臣族谱上的人才会有的印记!! “不敢当,”那人道:“草民赢风。” * “咳……咳咳……咳……”沐朝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便皱紧了眉头。沐允诺有些不忍,上前几步从孔直手里扶过他,便要朝地上跪去。 “行了,找个地儿坐吧。”沐朝熙摆摆手,看着他那副弱鸡样子想吐槽又怕刺激到他,忍了忍什么也没说。 “允恩,皇姐还算争气,将这下毒害你的奴才给你抓来了,你说说看,该怎么处置。”沐朝熙漫不经心指着跪在地上的四喜道,言语里颇有些安抚对方的意思。 “皇上,皇上!奴才冤枉啊皇上!”那方历鞍还没等沐允恩咳嗽完说出话来,先石破天惊的大喊了一声,把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沐允恩,吓得咳嗽到半截儿又吸回去了,差点儿没呛着。 “妈的吓死了,住口!”沐朝熙被吓得一哆嗦,觉得这货果真是个戏精,还没等她给信号儿从哪儿开始演呢,自己就开始加戏。 历鞍才不听她的呢,正是他争取活命的时候,不好好表现表现以后没机会了。这女人这么不靠谱,外加又是个皇上,谁知说的话能不能信,说保他命就保他命,要是中途来个什么人一打岔,见他一声不吭欺他,估计她看着不影响大局他这小命说牺牲就牺牲掉了呢。 “陛下,奴才只不过就是个小太监,在这宫中一直老实本分的伺候着小皇子,奴才可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更况论杀害小皇子,奴才是想都不敢想啊!” “住口!”沐允恩显然极讨厌这个四喜,脾气抑制不住的蹭蹭往上冒,不顾及嘶哑的嗓子和体面也要和他对着吼。“本皇子的饭菜一直都是由你来管,不是你下的毒还能有谁?!” ?“你有证据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下毒了!”历鞍也急了,按奈不住的跟这个他一直就看不惯的小子互怼,他娘的这么大个臭小子毛儿还没长齐呢就跟他叫嚣,真是给他脸了。 ?沐朝熙看着历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沐允恩,泼妇骂街似的跪在那里叭叭,嘴角抽搐到不行,又无力吐槽。 “放肆!你这个小太监,真是不知死活,皇姐,还不杀了他,就这么看着他欺负臣弟吗!?” “说不过就找大人,呸!看不起你!” ?? “你!” ??“啪!” ?? “……” ?? “……” 纸镇一出,寂静无声。 ? 沐朝熙是真没想到有一天看男人骂架能比女人还精彩,要不是沐允恩那破锣嗓子实在刺耳,她估计还能再听一会儿。 沐朝熙的一声纸镇响,满屋寂静。无论是殿外站岗的士兵,宫婢,还是屋内站着的孔直,沐允诺,就连坐在那摇摇晃晃的沐允恩,都再不敢坐在那里,哆哆嗦嗦的跪到了地上,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 历鞍约莫是这群人里面最大胆的那个,被吓了一跳之后下意识抬头去看,却见沐朝熙闲闲散散的看着那块被拍碎了的纸镇,随即将视线慢悠悠的移向他们。 历鞍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不敢与其对视,喉咙滚动,突然想到刚到小皇子殿时,见到小皇子时的场景。 宫中之人倒真的是缤纷多彩一个人一个样,同样是皇族,有的人强装威严,全靠舔狗撑起排场,有的人内敛气场看似平易近人,却是处处压人一头,令人呼吸不顺。 “翻了天了?”沐朝熙淡淡道,随即把手里的碎纸镇扔下去,砸在沐允恩的面前。 “孔直,”孔直突然被点名,吓得一激灵,回话时没忍住抖了抖:“臣在。” “可有查过允恩的饭菜,有毒么。” “回陛下,属下查过,是的。” “怎么可能!”历鞍下意识回怼,随即在看到沐朝熙瞪他时又缄口不言,憋憋屈屈的回身跪好,等着皇帝让他说的时候再说。 “毒药是下在茶水里,粘在杯壁上。”沐允诺说道,孔直看了看单膝跪在那里拱手发言的青林王殿下,皱了皱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原本想着,按照王公公所想无论是哪条道这个四喜都是死路一条了,倒不如让他亲手送他一程,可谁能想到,青林王大人竟是不愿。 沐朝熙这才看见沐允诺还在那跪着,招了招手让他起来,顺便随后道:“哦?那这四喜办事儿够稳妥的,所有进食的可能都想到了,允恩,你俩有什么大仇呢,他这么想至你于死地?” “皇姐,还望皇姐给允恩一个公道!”沐允恩根本不顾沐朝熙的调笑,一个头磕下去,便是要让历鞍认了这条归途。 沐允恩心中是憋屈的。 一个奴才罢了,若他不受宫中人排挤,若他得受人庇佑,若是他手中有实权,哪里还用这么费劲,早一句话便打杀了他。 终究是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才会被人如此欺辱! “好,那既然证据确凿,朕也就没什么可说得了,拖下去砍了吧。”沐朝熙极无所谓的挥了挥手,好像死的不过是只蚂蚁。 历鞍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她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之后,他抬起头,感觉瞬间血液便冰冻了。 此刻的一切仿佛虚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背叛了。 明明刚刚他还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打探到的全都告诉了这个女人,可此刻,她却这么轻描淡写的宣布了他的命运。 是了,人家是九五之尊,这个辽阔天安的皇帝,又哪里会在乎他这么一条小小的人命。见没有了利用价值,也就没了活下去的必要。 * 费律明听着这个名字,突然觉得有点儿熟悉。赢这个姓氏可并不多见,哪怕是在朝臣中都是少有,他虽断定面前这人比不简单,但一时间也猜不出来对方是什么身份。 “赢先生,长话短说,陛下叫我来,是要将这个交给你,她说此物交由你来看,自然会明白。” 赢风此次前来,是因为沐朝熙的传信。 他虽然一直在世间各处游走,居无定所,但实则一直在身边留了和沐朝熙联络的人的。 那人未曾多言些什么,只是说陛下下达了旨意,要他火速赶往申河,在申河府衙静候。 往日联络时,沐朝熙从未如此强硬的命令过他什么,甚至传讯都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托人将手里的东西带回去,附上两句酸诗,聊表心意,却未曾收到过任何回应。 他也曾想过就此作罢,遣了那联络之人回去,自此再无瓜葛,可大多时间只是想想,再遇见什么新鲜玩意,便又眼巴巴的让对方送去,随即又后悔。 如今突然有任务,赢风也顾不得自己那些别扭的心思,日夜兼程的赶了来,报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陛下会亲临,亲自解救这沿河的百姓,可终究是让他失望了。 费候府上的小公子,久闻大名却未曾一见,传闻对方花天酒地在京城一众公子哥里玩儿的极开,如今见面,却应了那句百闻不如一见。京城尽是些城府极深之人,倒也不曾想过,这样一个表面功夫做足了的纨绔,竟讨得了陛下的欢心。 费律明递出沐朝熙曾交给他的荷包,摸了摸上面细密的针脚,有些不舍。 就算不是陛下亲手缝制,就这么送一个荷包给对面这个男人这一个寓意,就已经够他自己被醋酸死了。 赢风拱手接过,以示尊敬,随即打开了荷包,将沐朝熙当初在费律明眼皮子底下写的那纸“情书”看了又看。 费律明不知内容,只不过观对方眼睫轻眨,通读下来,最终竟弯唇而笑的表情,便知对方欣喜的心情。 两纸情书一读完,赢风登时便将其又塞回荷包里,放入自己的衣襟中,贴近心脏的位置,脸上的笑意随即泯灭,拱手道: “陛下旨意,草民已知晓,两位大人此次申河抢险,草民会全力配合。以求尽快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陛下旨意,本将军自然是信的,只是阁下与在下今日初见,还不知给阁下按个什么身份合适。” 费律明心里不爽,说话多少带了点儿刺,虽然话说的冠冕堂皇,但是那意思明明白白就是:你说你帮你就能帮?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然你想帮我还不让你帮了。 赢风闻言连表情都没变,似乎觉得对方说的在理,略一点头,随后便回身从桌子后面翻出了一个竹编的书箱。此物一出,衬的他整个人更加人畜无害了。 他从书箱中拿出一卷羊皮纸,却未交与费律明手中,反而拿给了刚刚就一直未吱声的楼明。 “这是申河境内的地图,河岸堤坝,桥梁村庄,延河岸直至下一处关隘姚城,事无巨细,全部都按照比例绘制,应该可以帮得上大人。” 楼明听他所说,接过羊皮卷的手都是抖的,打开一看,瞬间老累纵横。 “真的是,真的是!”天晓得楼明这几日饭不吃觉不睡的是在干什么,还不是想设计出最省时省力又坚固的关隘,以便推进抢险救灾进程,可沿岸绘制地图就像是天方夜谭,哪里是几日的功夫,愁的他头皮都快挠破了,也不见有任何办法。 如今这位赢先生初见就送他这么一份大礼,他简直就想跪下给对方磕一个。 “谢谢,谢谢赢先生,先生大恩,楼明替申河百姓先谢过了。”眼见着楼明真的快跪下了,赢风连忙扶起对方,忙摆手说不用。随即引了他去灯光下细看,自己则回身与费律明细谈。 “草民知将军对抢险救灾定有自己的一翻安排,便不多言什么,只是今后有用得上的地方,还望将军直言,草民必倾囊相助。” “先生严重,律明先替申河百姓谢过先生了。”有了楼明在一旁痛哭流涕,费律明反倒不好意思不装的大度些,虽然他猜到这个男人和宫里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女人肯定有什么,可他又不便问,也不便将自己的儿女情长混杂在紧急的救灾抢险当中,只得就此作罢,改到来日情况好些再做打算。 哼,只是背后里他查这男人却是少不了的,一个青林王就已经够令他恶心的了,再来一个和青林王看上去不相上下,甚至城府上更胜一筹的男人,那他还活不活了。 沐朝熙那个女人,人在宫中坐,彩旗满天飘!亲了他也不知道表达心意,问也不说,逼急了就拿身份压他,真真是令人恨不得扒了裤子打屁股。 等着,等他回了都御再说,他非要狠狠的逼上一逼,将那天没表达的心意和今天这个男人的帐新账旧账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