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皇帝真心忙啊真心忙
沐允诺回到帝寝殿的时候已临近夜半。夜深如墨,凉如水,只有他一人行走在宫道上,心思沉沉。 沐允恩自幼丧母,幼时又饱受欺凌,对他这个兄长总是要多依赖些。平日里自己总是忙起来便忘了,还有个年幼的弟弟在等着他,想起来时,已是不知多久才会去看一眼。 此次沐允恩被人谋害,才在他心中敲响警钟,这么幼小的一个孩子,若是不放在身边悉心教导,恐怕最终还是会像从前那般吃很多苦,甚至生命也会受到威胁。 更何况上次在帝寝殿发生的那一幕…… 想到这,沐允诺脚步顿了顿,既而继续缓步走着。 沐允恩被有心人利用灌了春药去爬龙床这样的事情,有生之年他都不想再发生,不然他真是不知该如何克制自己那份想毁灭一切的情绪。不仅是因为仍在成长的允恩,更是因为他那从不让人省心的皇帝陛下。 “吱嘎。” 帝寝殿里芙蓉帐暖,沐朝熙解决刺客的速度出乎自己预料的快,似放下许久以来一件心事一般睡得很沉,梅雨已过刚进初秋,细细的凉风似无形的小溪,包裹在周身,柔软的羽被拱起,玉一般的人儿拥在其中,安静但娇俏。 沐允诺看着床上的人,觉得整颗心都被软成了一团。 一天的劳累和猜疑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随之而来的安心和疲惫迅速占领他的身体,带着他不管不顾的掀开床幔趴了进去。 龙床很大,沐朝熙躺在最中心,沐允诺砸下来的时候,上半身直接压在她身上,一下子就把她吓醒了。 “......艹。” 沐朝熙受到惊吓,猛地睁开眼,磨牙冒出一句国骂。 “沐允诺你有病吧!老子睡得好好的呢。”她腾的坐起,被子滑下来盖在沐允诺趴着的身子上。 “熙儿又没等我便自己睡了。”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听上去可委屈。沐朝熙都没想到,这货居然会没皮没脸的撒娇,一时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都不知道怎么生气了。 “你看看都几点了?这都半夜了,朕要是等你,明天还上朝么。”沐朝熙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是看看正对着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怎么着也得是丑时了。 等你等到半夜一点?想得美。 “臣明日也是要上朝的啊,臣起得来,陛下便也一定起得来的。”沐允诺抬起头,掀开脸上的被子,握住沐朝熙放在被子上的手,直直的看着他。 “少扯,就你有理,早知道明日上朝,早点儿回来不就行了么。一个劲儿的在沐允恩那个小崽子那里耗什么。” 沐朝熙在黑暗中冲他翻了个大白眼,转身躺下找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沐允诺倒是没音儿了,沐朝熙以为他说不过,偃旗息鼓了。 不曾想他又幽幽的道:“陛下怎么知道臣是去见了允恩?臣未曾与陛下提过啊。” 沐朝熙后背一僵,坏菜了,说漏嘴了。 随即她完全不慌,又道:“这皇宫中有什么事儿瞒得过朕?” “所以陛下是知道,究竟是谁设计于臣,将臣引去允恩殿里的?” “......”妈的还死咬着不放了。 “不知道,朕向来不太管这些闲事儿。可能就是允恩干的呢,他不是挺盼着你去的么。” “哦?”沐允诺疑问的哦了一声,随即沉默不语许久。 沐朝熙在长久的沉默中有点儿无所适从,睡又睡不着,又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僵着。 “刚刚褔四来报,陛下被行刺,本是危机,不幸中的大幸,陛下未曾受伤,就是有点儿肝火旺,不知因何就生气了,将他打到勤政殿前的空地上躺着。” 沐朝熙额前划过一丝冷汗,觉得沐允诺手底下这个小棉袄是真贴心啊,啥玩儿意都事无巨细的说。 “陛下被行刺,也是闲事儿么。”沐允诺喃喃道。 沐朝熙美女叹气,觉得他又有点儿犯病,因为这一点儿小事儿就整什么信任危机。 “大哥,算我求求你了行吗,别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了,来,乖乖睡觉吧昂!”沐朝熙无奈道,伸手去拉站在那瞅着她的沐允诺。 沐允诺倒是顺从,随着她的力道躺到床上,掀开被子将自己也裹进去,静默不语。 目光如有实质,沐朝熙知道他根本不会老老实实睡觉,今天他要是不给他个交代,估计她也甭想睡了。 “戚长庚那香太劣质了,朕隔着那香炉老远都能闻见。为免打草惊蛇,朕就没跟你说。 ”沐朝熙弱弱的解释一句。 “沐允恩那的细作查出来了,就是他那个贴身奴才四喜,死侍给朕报完没一阵儿功夫,朕就得着信儿,说是那四喜被人杀了。”说到正经的,才算有了点儿底气,至少声音上听起来挺堂堂正正的。 “陛下叫死侍去查了?”沐允诺有点儿惊讶,沐朝熙一向是不爱折腾这些事儿的,正如她自己所言,宫里的事儿都是闲事儿,烦得要命,碰都不愿意碰,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帮她处理。 “没,前阵子沐允恩整那一出,死侍好像觉得是自己责任,因此一直帮朕盯着沐允恩那边的动向,他身边的奴才不多,贴身奴才又就那一个,所以死的格外显眼,朕怕打草惊蛇,就又安插了个人进去顶着。” 沐允诺闻言,想起了今天见到的那个傻傻的盯着他也不知道跪下的小太监,皱了皱眉。 他总算知道褔四所说的这个人奇怪是奇怪在哪儿了。 那个人看上去呆呆傻傻的,根本不似寻常宫人那般谨小慎微,也不懂宫中礼仪,是个一看便漏洞百出的人。 就这么个人,是皇帝派去的? ......真是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派他去,不会武功,不懂宫规还不会易容! 说自己是四喜,谁信呢? 沐允诺心思百转,但是没问出口,皇帝一向不喜欢他干涉太多,好似什么都要汇报一样,那样会将皇帝推得更远,甚至与他疏离。 “陛下树敌过多,这么多年来隔三差五的就会有人刺杀,因何断定那香就一定是戚长庚搞的鬼?”沐允诺这话说得不客气,但也是事实,沐朝熙倒是没所谓,黑夜里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儿嘚瑟,仿佛自己这么多年当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件多骄傲的事儿。 “四喜那天来报,王公公闲的没事儿去沐允恩那串门子了,朕想了想,便认定了这事儿是戚长庚做的。” 沐允诺想了想,的确。 王公公是戚长庚的暗线的事儿,他一早知道,庸人不懂武功高手的厉害之处,自以为自己做的事儿神不知鬼不觉,却其实早早便落在了沐允诺手下人的眼中。 一经发现,沐允诺却并未将他赶尽杀绝。反而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生事,以便摸清戚长庚的意图。 王公公此人,无亲无故,又在宫中待了这许多年,约莫也不会被其他东西吸引,戚长庚不曾拿到他什么把柄,约莫也只会用金钱诱惑。 这样的人,不曾愚忠,要比真正意义上和皇帝一党对着干的群臣奸滑的多。 “朕困了,事儿也解决了,也没有人受伤,朕也都跟你解释清楚了,你能放朕睡觉了么?”沐朝熙翻着白眼不想理人,说完转头便要进入梦乡。 沐允诺看她真的有点儿不高兴了,瘪了瘪嘴有点儿心虚。 “陛下睡吧,臣不说便是了。” 沐允诺幽幽道,话里话外都是谨小慎微。动作上却大胆的很。 他将手从陛下的“龙头”下穿过,一把将其拉进了自己怀里。 沐朝熙有点儿睡不醒的烦躁,啧了一声,却未曾推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再动了。 沐允诺看着越来越习惯和他同寝的沐朝熙,眸光温凉如水,满满柔意。他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享受着鼻尖充斥着她的味道入眠, 秋风习习,岁月静好,沐允诺的愿望,在某些瞬间里实现了,只是他野心巨大,偏偏忘了欣赏沿路的风景。 * 下了早朝,沐朝熙看着大摞小摞往勤政殿搬的奏折一阵阵觉得脑瓜子疼,索性回都没回,一进御花园,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陛下,这是去干什么?” 沐允诺与沐朝熙同行,眼瞅着她拖着长长的墨袍拖尾从轿撵上跳下来朝着御花园深处走去。 “朕去晃荡一圈儿,一会儿回去。” “臣陪您同去吧。”沐允诺不放心她的安全,说着便跟上了她的脚步。 “不用,你去忙你的去,回来我要看见奏折分好类排列整齐,室内做好通风,横梁上挂好纱帘和风铃,花儿浇好水,舒服的衣服在你手里举着,桌子上摆满了果茶和点心,去做吧,没准备好今儿晚上睡地上。” 沐允诺闻言动作一顿,额前落下三滴瀑布汗,回眸看看拼命低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轿夫们,觉得陛下真的是相当心大。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她和自己同寝的事儿这么暧昧的说出来,真的不怕惹人非议么?! 沐允诺脸上有点儿羞涩的挂不住,再回首,沐朝熙已经跑的没影儿了,只得认命的听话,回去准备东西。 * 沐朝熙是真心想把这身笨重的朝服脱了。飞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 朝服分里衣,中裙,和外袍,刚刚她出来的匆忙,也没过脑子,连带着外面这件雕龙画凤的宽袖外袍也没脱便窜来了事了阁。如今想来,一会儿要是见到历鞍,被他猜出自己的身份,也没她精心安排的那般惊喜了。 还有这满头环钗,重的要命,纯金的发冠,纯金的钗,将她的满头青丝尽数冠在一处,赤红的长冠如利剑一般直指上天,显得她一下子高出一愣来,沐朝熙是真心不知道内务府这些设计师们是怎么想的,是在暗骂她矮,帮她长个儿是么,妈蛋! 用飞的果然极快,几个腾空,便已到了冷宫附近,沐朝熙的轻功一绝,落地无声,甚至连坚守在附近的暗卫死侍都未曾被惊动。 她落在那日与历鞍相见的地方,向四周环视,企图见到那个身穿棕色太监服的男人,可惜不曾如她所愿。 今日朝上,戚长庚已恢复元气重新站在她面前,面色平静,不见失了前往申河的机会的失落,也不见被她赠了遗像的怒火,更不见没有杀了她的不忿。 她心中忽而咯噔一下,想起了一个一直以来生命安全都未被她重视起来的人。迫不及待结束早朝,飞跃至此。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想了很多,历鞍该是不会有事才对,但以他那种一刻也在小皇子殿待不下去的迫切,估摸着沐允恩中毒倒下的那一刻就该规避风险跑来找她才对,可惜没有,或许也可能是他找了,她不知道。 就算当时出于人道主义没走,此刻有专门人看着沐允恩,他也早该离开,跑来这里等她,等她带着他脱离苦海,调离小皇子殿,可惜没有,这里荒凉的一批,连上次他们二人站过的脚印儿都没留下一个。 他会去哪儿呢? 躲起来?还是被什么事儿缠住仍在沐允恩那里未脱身,沐朝熙想想,都不会,最坏的打算,可能此时此刻,这个人已然身首异处了。 王公公以狠辣出名,宫中仆从无不服气他的手段他的能力,若是历鞍落在他的手上,不知还有没有活路可走。 那到时,沐允承的消息,穿越的秘密,现代的年份,她想知道的一切一切……也都将成为泡影。 思及此,沐朝熙不再原地不动,转身纵跃,朝不远处的小皇子殿而去。 运气于丹田,脚尖儿点地腾起飞跃,轻功何其神奇,不过几息,她便已如墨叶般落进沐允恩院中。 “啊!” 一个端着药碗身穿墨蓝色长袍的人忽而看到有一人落下,惊的跳起来,药碗哗啦一声,便碎了一地。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老太医拄着拐杖咔哒咔哒的推门走出来:“让你煎个药你嚷嚷什么,吵到了皇子殿下休息,饶不了你。” 地上的太医药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嘴唇儿哆嗦着,瞬间跪了下去,一头磕在地上,抖得像个筛子一样。 “陛下!”太医出了门,拐杖一下子脱手了,咔嚓一声跪下去,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沐朝熙无语看苍天,站在那都能听见老太医波棱盖磕在地上的声音,真心是令人觉得心酸。 “起吧。”沐朝熙环视一周,仍没见到历鞍,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她不动声色的,隐下了眼底的情绪,朝着殿内走去。 沐允恩早早便在老太医那句陛下的时候,便惊坐了起来,不曾想沐朝熙竟然进到了殿中,他下意识抱起被子后退,缩到床最里面的角落里,披散着墨色长发,身着白色里衣衬得皮肤病白,一副被惊的六神无主的样子。 沐朝熙进殿后左右环视,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他的身上,阳光自殿外照进来,将她的周身照的半明半灭。 她侧着头看他,身长笔挺,长裙拽地,高冠的发衬得她整个人格外英气,朱砂勾勒的深红眼线上挑,与浓赤的唇相得益彰,将这个包裹在墨色中的人烘托的如同一朵胜放在黑夜中的玫瑰,致死荼靡。 沐允恩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这只孤高的玫瑰折断撵进淤泥里,又有那么一瞬觉得她如同高高在上的神,趋使着他全身心的去虔诚跪拜。 这种强烈的反差几乎要将他撕裂,直至沐朝熙轻笑出声,将他从魔障中拉出。 “装出这副样子做甚,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日,是朕磕了春药强了你呢。” 只一瞬,沐允恩脸色铁青,灰败的如同下一秒便会扑过来咬死她的丧尸。 “身体可好些了?见了你心心念念的皇兄,该是通体顺畅了才对,怎么是这一副死样子。”沐朝熙想起昨天沐允诺为了救这扶不上墙的烂泥而扔下她一走了之她就憋屈,妈蛋,不管前世今生,她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居然还有她都已经答应了却被人像垃圾一样扔了的情况,真心是憋屈。 “臣弟该死,还望陛下恕罪,那日之事,臣弟也是被奸人所害,但求皇姐原谅。” 沐允恩声音仍旧嘶哑,但所幸说的出话来了。缓过神来的他不再缩在墙角,规规矩矩的跪在床上,以头抢床。 “罢了,朕不过心中还压着些不忿罢了,不是真的要同你理论什么,你是朕的弟弟,一定要学些本事懂得保护自己,再不可如此频繁的被人利用了。” “是。”沐允恩始终没抬头,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沐朝熙也懒得管,找了椅子撩袍坐了,懒懒散散的道一句“躺下吧,别着凉。” “是。”沐允恩听话的自己掀了被子躺下,抬起的手露出一节瘦骨嶙峋的手腕,青蓝血管环绕,看着委实触目惊心。 “明日收拾收拾,搬去华苑殿吧,离你皇兄那里近些,他也好照顾你。” “谢陛下恩典,只是臣弟……”沐允恩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怎么,还是舍不得这里是么?”沐朝熙望了望他,轻抿一口杯中的苦茶,愣愣的盯着阳光下空气里的尘埃。“丽妃走了很多年了,这里连她的味道都没剩下多少,又何必非要执着这些虚妄呢……” 沐允恩眸光有一瞬间阴狠,母妃的名字无疑是他的一处提都不能提的伤痕,他全然忘记伪装怒视着沐朝熙,看到的却是一张无任何嘲讽和恶意,只有麻木的侧脸。 他的情绪像是踩了一个急刹车,猛地出现了一个空白。 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一瞬的皇帝有些令人落泪的感觉。平静,荒凉,又绝望。耳后的金铃露出一点边角,暗淡无光。不曾有过他所想的狠毒狂妄,以他人的痛苦为乐。 是了,皇帝的母妃也死了,可能,她是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吧。 老太医推门进来,行拜礼,一下子打断了沐朝熙的思绪,她低头喝茶,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想。 “害你的奸人是谁呢,有头绪么。” 沐允恩从老太医手中接过药碗,看着蒸腾的苦涩热气,不语。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沐允恩闻言抬头,沐朝熙仍没看他,低头看着孤零零飘在碗里的一片干瘦的茶叶。 “皇姐如此说,是怀疑臣弟,自导自演?”沐允恩忽而有些激动,大声喝到,他那嗓子哪里承受的住这么大声的说话,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喘不上气儿来似的咳嗽。 “这么激动干什么,心虚么。”沐朝熙毒舌惯了,话脱口而出再看他那般痛苦,压下后面的话转了个弯:“咳,朕没那意思,你有话直说便可,朕为你撑腰,总要将那奸人抓出来的。” “还求陛下做主。”闻言,沐允恩一口将滚烫的药汤灌了下去,不顾太医劝阻又重新跪了下去。“给臣弟下药的,是臣弟身边的奴才四喜!” “哦?”沐朝熙眯了眯眼睛,问:“是他?” “是,绝对是他,臣弟这里偏僻,在宫中又没什么交往过密的朋友,只有这个四喜,一直在臣左右,照顾臣的起居,一定是他捣的鬼。”沐允恩声音嘶哑,提到那四喜眼底透着怒火,充斥红血丝的眼睛摆在病白的皮相上,透着几分诡异的阴狠。 “有什么原因么,怎么专挑这时候害你。”沐朝熙不做评判,好似真的是在细心的帮他分析。 “臣弟不清楚,此人一直以来从未尊敬过臣,也从未将臣弟当做皇族对待,约莫是伺候的不耐烦了,想将臣一把毒药药死了事!”沐允恩话说的凄凉,就连一旁的老太医都有些看不过去,不停的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住在这偏僻的冷宫里,不被宫人尊敬,受尽欺凌,这样真实又冷漠的故事真的不得不让人相信。 “还真是荒谬呢,”沐朝熙眯了眯眼睛,眼底蕴含几分历色。“皇室中人竟也有人胆敢如此欺凌,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沐朝熙一拍桌子起身,手边的玉石桌子晃了晃,差点经不起她那一掌当场壮烈牺牲。 她走出殿门,在院子中大喝:“来人。” 日照,墙角的阴影中,走出两个融于黑暗的身影,身边的浓雾久久不散,他们单膝跪地,道:“属下在。” “传朕口谕,全面通缉皇子贴身太监四喜,五日内,朕要见到他跪在朕的面前!”沐朝熙广袖一翻,墨玉扳指自阳光下散发出幽幽的光泽,令人噤若寒蝉。 “是!”两人得令,重新隐匿,随即,沐允诺那方也得到消息,派孔直加强宫中戒备,全力搜索那名名叫四喜的公公。 沐朝熙未曾再进殿去看沐允恩,站在院中静默了一瞬,随即走出院门,朝着勤政殿漫步。 “皇弟,你还真是……没有让朕失望呢。” 历鞍是她的人,这一点根本不曾有人知道,沐允恩这么顺坡下驴的一说,倒是给了她理由将不知死活的历鞍救出来。 只是沐允恩啊沐允恩,如此一来,算是坐实了你与戚长庚串通一气的事实。就算猜想到王公公给自己下药也不曾戳穿,还真是会耍小聪明。 呵,戚长庚,你收拢人心的本事真是不小,就这么将朕的小皇弟拐上了篡位的道路?没有那么容易呢。 沐朝熙漫步在宫道上,这里寂静,无人,人迹罕至,冰冷的高墙林立左右,只有她,身穿华服,头戴金冠,满怀心事,墨色宫鞋咔哒咔哒的走着,弹奏出一条艰难,遍地尸骨的路。 无人帮扶。 * 夜半,沐朝熙仍旧没睡,勤政殿里灯火昏黄,橘黄的灯光下,白皙的纸张上,墨色勾勒出一人的身影,头戴乌沙帽,棕衣,白领,束口袖,标准的奴才打扮。 那人有一双浓眉大眼,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看上去既英气又正派,可偏偏长了两片不薄不厚的笑唇,即使面无表情也像是在笑一般,透着几分痞气和不正经。 沐允诺披着衣服,举着把伞,推门而入,将油纸伞放在门口处,雨水滴滴答答的,顺着门缝落在殿外的青石板上。 梅雨刚过,好似意犹未尽,这样的天气偶尔还会再回来光顾一番,今夜夜凉如水,轻纱暖帐被安排好,却不见他们家皇帝陛下前来宠幸,他只得披衣起身再来勤政殿寻。 沐允诺自玉案绕过,挑了挑灯芯儿,橘黄色的火苗长了个儿,窜了一窜,燃的更兴奋了。 他环过她的纤腰,埋在她的颈窝处,轻瞌眸,温凉的唇瓣自上而下顺着皮肤纹理吮吻,感受怀里人的触感。 “你亲便亲,别发出声音好不好,朕还没画完呢。” 沐朝熙拿着毛笔,脖子痒的朝一边躲。 “陛下在画什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明日上朝又要晚了。”沐允诺说着,一边解开沐朝熙腰间的腰封,将墨色长裙自肩膀拽下,露出深凹的锁骨和纤薄的肩。 “通缉犯。”沐朝熙将毛笔放下,拿出那张历鞍给她的工作牌和画像比对,随即,满意的点点头。“朕批了一通奏折,才将将完事儿,想起你们捉拿四喜总是要知道他长什么样的,就画了一幅准备出来。” 沐允诺看了看那长相古怪的挂牌,和清晰可见的小人像,眯了眯眼睛,却未曾言语。 沐朝熙已经被他脱的差不多,身上仅剩墨色的亵裤和胸前小巧的里衣。 他将沐朝熙反转过来,吻她,不让发出声音他却2偏要发出声音,水液的声音清晰可见,唇齿相缠依偎的感觉难以形容的美好。 橘黄的灯光下,一切都变得温馨又暧昧。 沐朝熙半躺在刚刚完成的画作上,沐允诺压着她,发丝垂下,将烛火掩映的或明或暗。她看着眼前他的眉眼,伸出手指顺着眉峰,鼻梁勾勒。 “沐沐。”沐朝熙静静的陈述这两个字,沐允诺却突然整颗心软成一团,他看着身下的小人,心中突然没了欲。 “熙儿请讲。”他亲吻她的唇角,将她抱起,坐在玉案上的那幅画上。 身前赤裸的胸肌与之想贴,滑下肩的广袖揽过,将她全然圈进温暖的怀里。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鼻尖对着她的鼻尖,双眼,像是要顺着那双玻璃珠一般的瞳孔望到她的心里。 “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会理清一切,给你一个交代。到那时,”沐朝熙说着,凑上前去,轻嗑贝齿,在他的唇边啃咬。 “随,君,处,置。” “……” 沐允诺觉得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一幕,这样的四个字。他喉咙滚动,身体瞬间燥热起来,于是他没过脑子,幼兽般啃咬上去,用无声的回答答应了沐朝熙的话。 等她, 等她给他一个交代。 到那时, 随君处置。 * “四喜公公受苦了,奴才这就帮您松绑。”王公公站在一旁,看着小太监帮历鞍松绑,脸上的皱纹皱出笑意,像朵盛开的菊花。 “有劳。”声音沙哑,已经几乎只剩下气声了。 饿了几天,历鞍已经半死不活了,这些人相当狠毒,把他绑在那里,让他动弹不得,致使他全身麻痹,饭也不让吃水也不让喝,要不是此刻他几番绝望几番希望之后终于盼了他们良心发现,前来给他松绑。 他们将他放下之后,显然料到了他站都站不稳,扶着他直接安置在了王公公对面的椅子上。 “咱家早就说了么要你们好好招待四喜公公,你们居然全然当了耳旁风了,让四喜公公在这里受了这么多苦!”王公公说着,拂尘柄便打向了一旁刚刚帮他松绑的小太监。 那人连动都不敢动,就这么硬挺挺的站着,承受着他一下一下的痛击,连历鞍知道他们是在演戏,都有点儿于心不忍。 “不碍事。”历鞍哑着嗓子道。 闻言,王公公要再打下去的手一下子便停住了。 “呵呵呵呵,四喜公公大度,不生奴才们的气才好。”王公公笑道。 “奴才不敢,公公抬举了。” “哪里哪里,如今四喜公公可是宫里的红人儿,咱家可是高攀不起啊。”王公公说话半真半假,历鞍本来不该信,可他话说的离谱,一下子便把历鞍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公公这话从何说起,奴才因何成了四喜,可都跟公公说了,公公难道还是信不过么?”历鞍心里咯噔一下子。 虽说他去冷宫见那女人的次数没几回,但是也防不住这宫中人多眼杂,这王公公又是宫里的小头头,要是真让他给查出来……那他可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信!自是信得过,只是咱家信了还不行,还得是这阖宫上下信了才可。”王公公眯缝着眼睛,不知是真的睁不开,还是笑得睁不开,他不再看历鞍,转头盯了门口一眼。 柴房的大门应声大开,阳光照进来,照在历鞍那张惨白的,嘴唇开裂,半张脸都是干涸血渍的脸。 一身材魁梧之人走进来,右手执腰间剑,身披重甲,浓密的胡子上方,一双虎目看着便分外忠厚朴实。 可来人却未曾看任何人,先和王公公点头示意,随即招手,叫了两个士兵进来,架了历鞍便走。 “你们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历鞍被架着胳膊,根本使不上力气,双脚奋力的蹬地,未曾有任何效果,像一只待宰的活鸡一般,滑稽又可笑。 孔直叫了人把历鞍送去,自己却没走,留下和王公公说两句话。 “公公,在下有一事不明。”孔直大马金刀的坐在刚刚历鞍的位置上,问对面的王公公。 “将军请讲。”王公公表情至始至终没变,像是面具一般,一如既往的微笑。 “此人您曾与在下说过,他曾对您表过忠心,说过自己是皇帝追杀,才会被被迫顶替四喜。如今您送他去给皇帝,是因为您不信?既而……”孔直说着,手下比了一个一刀切的动作,表示借了皇帝的刀,杀了这个已无任何用处的四喜。 “……”王公公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道:“陛下宣令要抓他,咱家自然是再留他不得,只是将军所言也极有道理,咱家的确是抱着试他一试的目的。” 王公公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若陛下见了他的确如见了仇人那般,新帐旧帐一同与他算,那说明四喜的确没骗我,他的确是被皇帝追杀,但也因此,必然会丢了性命。” “那倘若他骗了你呢?”孔直说,他显得有点儿迫切,王公公在他心中一直是个谋略极为厉害的人,很是叫人佩服。 “倘若他骗了我?呵。”王公公笑了,这时的笑透出几分真实来,可孔直却觉得看了这笑,后背凉飕飕的。 “若是骗了我,就说明他极有可能那夜听了我与大司马暗卫的对话,那咱家便更留他不得。”王公公手攥在拂尘柄上,攥出几分吱嘎的声响,衬得这柴房更加阴冷,似已然被掌握了的,历鞍的命运。 “公公,这是那四喜的东西,”一旁的小太监上前几步,手里的,还是那个托盘,托盘上,还是那几样东西。 条纹衬衫,西装裤,宽头皮鞋,脏兮兮的满是干了的污泥。 还有一个墨蓝色的盒子,沉甸甸的,好似是实心儿的,甩一甩,边角还在往外漏水,王公公一直搞不懂这是个什么东西,其他衣料看着也很是古怪,因此他一直没仍,留着总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拿着,跟着咱家,找陛下邀功去。”说着,他看向一旁还在想些什么的孔直,拂尘一指,道:“将军请。” 孔直连忙站起,恭敬伸手让行:“王公公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