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太子云翊
番外三 三更,太子云翊就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把衣裳收拾好,溜达到含凉殿和父母亲一起用早膳。这是她每天的第一桩大事,谢长安一点儿都不可靠,总是惹母亲生气,她真怕母亲哪天一不高兴砍了谢长安的脑袋,她自觉有保护谢长安的义务,就像谢长安过去总是保护她一样。 今儿母亲脸色不大好看。 谢长安闷头吃饭,一声不吭。 云翊转转眼珠,不知道谢长安又干了什么蠢事,让母亲这么不高兴。难道又对政事指手划脚啦?上回的教训还没学够吗?明明就对人心、对政治一窍不通,还总是用江湖侠客的思维来揣度朝堂大事,真让人头疼啊。母亲封谢长安做大将军,已是无上荣宠,谢长安要是还不满足,那就太贪得无厌了。 云翊决定为谢长安解围。 “母亲,一个残废,也能做太仆卿吗?” 云帝放下象牙筷,皱眉问:“谁告诉你的?” 云翊道:“原来是真的啊,那您一定很信任他,不然不会给他那么大的权力。……我听说,他最后被凌迟处死了?一定很疼,是不是?” 谢长安觉得“凌迟处死”这几个字从女儿口中说出来再奇怪不过,这么小的女孩儿本不该知道这么多血腥、可怖的事,她当想的不是暴力、不是酷刑,而是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寒风,是快乐、是自由、是无拘束的美好。 可囡囡不止是他的女儿,她也是云帝的女儿,她生来就注定要面对本不该加于一个女孩儿的重担。或许,如果他和云帝再有一个儿子,一个男孩儿,她就不必面对这些,她能和曾经的云阳公主一样,过荣华又恣意的生活,没有权力斗争,只有轻松享乐。 可云阳公主的下场世人皆知。 谢长安托着下巴,懒洋洋道:“疼不疼除了他自己谁知道?说不定他就喜欢疼呢。” 云帝:“……” 太子:“……” 云翊看谢长安,说:“我还听说你们关系不好。” 这是何厌亲口对他说的,在宫殿深处,幽深的密道里,天下人都以为被凌迟处死的太仆卿还活得好好的,还有心思和她说谢长安的坏话,想也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多差了。只是他不肯喝水,或许是因为他的腿不能动,或许是因为他是个太监,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敢当着她的面尿尿。 谢长安脸色一变,哼道:“谁这么多话啊,是不是那些和你一起读书的小纨绔?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什么话都说,难道他们家里没教过他们什么叫谨言慎行吗?让我听见我非得把他们拎起来打一顿不可。” 云帝冷笑着道:“你也就这点儿出息。” 谢长安喊冤:“你不也不高兴吗?” “你哪只眼看见我不高兴?” “两只眼都看见了。” “妄揣圣意,是大罪。” “我甘愿受罚,媳妇儿,你想怎么罚我?再——” “谢长安!” 云帝打断他的话,谢长安真的荒唐极了,多么不当说的话都敢往外说,这可是在翊儿面前,谢长安居然还不知收敛,真是个任性妄为、不知轻重的小孽畜。云帝不禁怀疑,把他擢升为统帅三军的将领真的不会出事吗?或许,还有其他人选能顶替谢长安,他真的觉得以谢长安的心性,别说统帅云朝几十万大军,就是几十个、甚至几个兵,他都带不过来。 谢长安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嘴,还朝女儿扮了个鬼脸儿。 云翊:“……” 这一天也非风平浪静。 闻名天下的大家为太子和她的一众伴读讲,讲学间隙,一个伴读吃了两块原本为太子殿下准备的糕点,还没等老师翻开下一页书,伴读就翻着白眼儿倒在了地上。众人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抽搐着断了气,太子抓住他的手腕,那儿已没有任何跃动。 “他死了。”太子说。 朝野震动。 谢长安把女儿抱在怀里,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他怕极了。他不敢想象,要是当时吃下点心的不是那个伴读,而是他的囡囡……他感到愤怒,过去这些年,针对云帝的刺杀越来越少,这让他几乎忘了对自己的“妾室”和女儿来说这个世界有多危险。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居然有人将矛头转向了一个几岁大的孩子,什么样的人才能干出来这么卑劣的事? 若这是有形有质的刀枪弩箭,谢长安还知道要如何应对,没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害他的女儿,可下毒,那是防无可防的阴暗手段,就算他武功盖世,也没办法保证女儿安全无恙。囡囡喝的每一口水、吃的每一顿饭,都有可能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机,伤及她的性命,他要怎么保护她? 云庭上上下下,又死了不少人,为太子准备膳食的厨子,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婢,未能尽职的侍卫……这仿佛云阳公主谋逆案的重演,血腥味儿弥漫在云庭的每一个角落,死亡的阴影如此浓重,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愤怒的云帝陛下会做出多么残暴的事来,他可不是好敷衍的。 他们没想错。 在云帝看来,针对太子的刺杀背后掩藏着巨大的阴谋,倘若太子夭折,那么他或许不得不在宗室中选出新的太子,那些人不知道他永远都不会考虑把自己的江山交到别人的血脉手中。或许,江山不稳对渴望封地的王侯们来说更有好处,那意味着他不得不分出心思和精力在后嗣和随之而来的叛乱之上,只能任由他们把王土当成自己的独立王国。 他决不会屈服。 云帝能想到的最有效、最直接的解决方式,就是杀人。还有人敢和他过不去、敢和他的太子过不去,那就说明他杀的人还不够多,活着的人当中还有不少有本事、有野心觊觎他的江山。历史已无数次证明,不斩草除根,那必将反受其害,倘若不能完全镇压这股兴风作浪的苗头,那随之而来的将是更凶猛、更激烈的攻击。 想杀人,多的是法子。 他是大云君王,是这天下的主人,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奴隶,都顶着他的天,踩着他的地,都要奉他为主,都要任他主宰生死。当初手握重兵的唐九黎他能杀,那这些饱食终日、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室宗亲他更能杀,他要把所有的云姓男嗣杀个干净,让他们再也不能窥伺他的王位,等他百年之后,他要留给翊儿的,是一个太平盛世,再没有这些只会跳出来找麻烦的废物。 太子遇刺是一个绝佳的理由,在云帝的授意下,金吾卫们在云都掀起了新一轮的血雨腥风。证据在这时已微不足道,云帝想要的,就是杀人,他不在乎下毒事件的幕后真凶究竟是谁,那已不重要,他要的是结果,他要把这群最有可能对他的太子出手的人杀个干净,他要让天下人看看,妄图伤害大云的太子究竟是什么下场。 这时,摆脱暴君名声已无关紧要,他是这天下的主人,大云的君王,可也不能随心所欲,不能总是得到自己想要的。 时也,势也,他的王位来得太凶险,为了坐稳江山,他做了太多、太多不能回头的恶事,他以为有了太子,那就不必再以血统治,可现在,他终于明白,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游戏,权力的游戏,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想活下去,那就必须将弓箭紧握在自己手中。 云帝甚至开始感到后悔,他不该把“何厌”凌迟处死,何厌固然是个废人,可百个、千个四肢康健的蠢材也比不过一个何厌来得有用,就像如今,如果何厌还在,那么也用不着金吾卫们为他扫清障碍。何厌还有一双灵敏得让人自叹弗如的耳朵,不管多么隐秘的悄悄话,都逃不开他蛛网一般的情报系统,如果何厌还在,那他何至于要应付这么多烦心事?可何厌真的就不能再出现在天底下了吗? 云帝不知道,大云的太子殿下趁所有人不注意,自己跑进了密道里,去找他后悔“杀掉”的太仆卿何厌,还发泄似的对着他没有知觉的腿又捶又打,只差连掐带咬了。 何厌没有知觉,只觉得小琛的女儿脾气挺大,张牙舞爪的,和小琛可一点儿都不像——他惯于把心思都藏起来,当年小琛从老太监手里救下他之前,他还以为小琛一点儿都不在乎他的死活呢! “这是怎么了?这么凶?”何厌好声好气地任她打。 云翊发好一会儿狠,自己都累了,看何厌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更是来气,恨恨地咬上他的手,咬出血才松开。 她擦擦嘴,躺在何厌腿上,把头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道:“没啥,我困了,睡一会儿,过半个时辰叫我,不然……母亲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