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多面

    七

    因为许琗烆突如其来的玩笑，宋諆昧有了些心事，丰盛的海鲜烧烤也变得食不知味。傍晚时分，一群年轻人在沙滩上开篝火晚会，许琗烆不喜欢凑这个热闹，便提议去远些没有人的地方散散步，消消食。

    宋諆昧刚好想找机会问出心里的疑惑，欣然答应了。

    两个人顺着沙滩往前走，酒店的灯光和人群的欢闹声渐渐消失在了背后。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许琗烆停了下来，面朝大海，神情姿态十分的放松。

    宋諆昧点了点头，又想到对方没有在看自己，尽量稳重成熟地说：“嗯，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问吧，要先知道问题，才能知道我想不想说啊。”

    宋諆昧鼓足了勇气，道：“你真的是他们口中那样的人吗？”

    少年真诚的发问惹得许琗烆忍俊不禁，这世上哪有坏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的啊。他摇了摇头，模棱两可道：“也许是的吧，你不过只见过我的一面而已。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

    “嗯。那你对你的生活满意吗？或者说，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也许是这天晚上的气氛和平时太不一样了，宋諆昧莫名觉得他和许琗烆的距离又更近了一些。那么吃饭时许琗烆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他所谓的另外一面了吧。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很迷茫，以前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现在也一样，还是什么也不知道。浑浑噩噩的过着每一天，像个牵线人偶似的。牵线的人不在了，我的灵魂好像也不在了。”

    宋諆昧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话，说完后他自己都有些吃惊，本来以为这些想法会永远烂在肚子里的。

    许琗烆弯腰捡了块贝壳，乳白色的贝壳形状很完整，边角处没有一点破损。他把贝壳递给宋諆昧，说道：“看到了吗，这么美丽的创造物，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躺在沙滩上，等着被什么人拾走，或是被海浪卷回深不见底的大海里。”

    宋諆昧有些不明所以然，他伸手接过那块贝壳，将它举在半空中，借着月光打量它。

    许琗烆继续说道：“我们的结局都是定好了的，所以何必去在乎中间的过程呢。”

    他凝望着挂在海面上的弯月，面无表情地思索着宋諆昧的话。对于那番话，他实在是太过感同身受了，以至于会真的发自肺腑地给出自己的回答。

    夜渐渐深了，远处开篝火派对的年轻人们也都回了酒店。许琗烆和宋諆昧无言地走在沙滩上，慢慢地朝着宾馆的方向走去。

    今天坐了半天的飞机，晚上又在外面走了很久，宋諆昧躺下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中，他听到阳台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顿时清醒了不少。

    许琗烆尽力压低了声音，但他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将电话那头的人骂得狗血淋头：“你他妈的……我这出来了一天还不到，就有这种事？谁他妈这么不长眼，在我的地盘上撒横？操。果然是那个老王八蛋。怎么做？还用我教你怎么做吗？收拾干净些，魏潭那边的事儿才刚处理完，再让他给你们收尾就晚了。”

    原来是许琗烆带着宋諆昧出门的事儿被泄露了出去，他的死对头看准了时机，趁他不在夺走了他们新进的一批货。许琗烆早就看那个老东西不顺眼了，但那家伙和他父亲是拜把子的兄弟，看在他逝去的父亲的份上，许琗烆给足了那老东西面子。

    不过许琗烆的脾气可不好，别人都招惹到自己眼前了，他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忍气吞声下去。

    想来也是奇怪，最近交给赵玚崖的几件事都不怎么顺利。许琗烆心烦的不行，抽了两根烟才稍微平复下来，转身回屋里时，看到了靠坐在床头的宋諆昧。

    “什么时候醒的？”

    他把门关上，将手里的烟头扔进了垃圾桶里，还算是和善地问道。

    “没醒多久，听见你骂人了。出什么事情了吗？”宋諆昧揉了揉眼睛，他还从未听到过许琗烆骂脏话，应该是发生了很恼人的事吧。但宋諆昧不得不承认，许琗烆就连骂人都骂得那么的优雅。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许琗烆摇了摇头，片刻后，又点了点头，说道：“生意场上的事儿，欠收拾的一群人。”

    宋諆昧被他凶狠的表情震慑到了，整个人缩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眨巴着眼睛，还想要安抚许琗烆的情绪：“那就收拾他们一顿，别生气。”

    许琗烆笑了一下，这孩子也是可爱，明明见到自己生气的样子怕的要死，却偏偏还要尝试蹩脚地安慰自己。

    “我没生气，快睡吧。”

    许琗烆和宋諆昧在这座小岛上玩了一个星期，回程的那天恰好是宋諆昧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日子。他对此并不意外，但许琗烆还是带他出去吃了顿西餐，非要为他庆祝一下。

    离开学还有大半个月，回到b城后，许琗烆还是很忙，宋諆昧则几乎恢复到了父母还在时的生活状态。他每天按时起床，吃完早饭开始看书，在网上找到了教科书，开始预习大学的课程。大部分时候，许琗烆会回来和他一起吃晚饭，若是许琗烆不在，他就自己点个外卖，随意解决。

    许琗烆对自己的这个选择不能说更满意了。他可以感觉到，宋諆昧正以平稳的速度，一点点掉进自己的陷阱里。少年看向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不再是最初的惊慌、无措和害怕，而是赤裸裸的渴望，信赖和崇拜。

    虽然自海滩那次以后，宋諆昧没在主动和许琗烆聊过那些高深的人生问题，但他总是装作无意地试探许琗烆对他的态度。

    许琗烆对此并不反感，只是应该让宋諆昧看到他真正恐怖的那一面了。别人说他可怕，才不是空穴来风。也只有过了这一关，许琗烆才能真正控制住宋諆昧的心。

    星期二的晚上，许琗烆有应酬，宋諆昧自己点了份外卖，吃完后想着下楼去转转。他刚来这里的时候，许琗烆就把家里的密码告诉了他，但因为种种原因，他还没有自己一个人出过门。

    反正也快开学了，就当提前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吧。

    许琗烆的这处公寓也在市中心，离宋諆昧家的别墅并没有很远，倒是比别墅区更为繁华些，出了小区的门，街上是各式各样的饭店、超市、还有些品牌专卖店。

    宋諆昧溜达着买了杯咖啡，从这里去他的大学要乘地铁，好在只有五六站的路程而已。他的方向感很好，很快就摸清了这一片的环境，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去哪边可以坐车。

    回家前，宋諆昧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宋諆昧吗？”

    “对，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负责你父亲案件的警察，杨汩越。啊，这么说也不对，是我同事，魏潭，知道他吧？他负责你父亲的案件。但我发现了点东西，问他要来了你的号码，想直接和你说。”

    对面的声音很是阳光开朗，宋諆昧在楼下的长椅处坐下，淡淡地回道：“您请说。”

    “是这样的，你的父母不是被认定为自杀吗？我私下调查了一下，感觉并不像是自杀。有很多证据都不翼而飞了，最重要的尸检报告也有被改动过的痕迹。但这些事，我不太方便拿到明面上说。你知道的，我们这里肯定有帮凶。所以想着和你先联系一下，说明一下情况。”

    宋諆昧的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将他的胸膛震开来。父母不是自杀的？！他一边急切地想要知道更多，一边又在心里偷偷埋怨这个警察，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呢，为什么要打破他本来逐渐恢复平静的生活呢。

    “具体的情况我还不清楚，但听说那件事以后，是许琗烆收留了你？在我看来，他的嫌疑最大。当然，我们是用证据说话的，我会和你保持联络，你也要多加小心。”

    宋諆昧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礼貌地挂掉了电话，不详的预感又一次浮上心头。

    就在他咬着吸管发呆时，许琗烆的车停在了他的面前。不过，车上下来的人不是许琗烆，而是赵玚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