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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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和钱包在被绑架那天丢了,虽然之前很久没和妈妈联系,我还是想报一声平安,以免她担心。 回陈炎公寓的第二天,我下了楼,门卫旁的空地那儿,时不时出现的绿色捷达并不在。 不见了也好。 过了马路,电话亭里,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你好,”话筒对面传来女性温柔的声音。 我忽然被情绪梗住。 差一点,无法再听到妈妈的声音。 “喂?” “是,是我,晓杰。” 对面安静了几秒,极短暂又冗长,在我面前的马路上剖开了绵长的空隙,那空隙仿佛是某人不可言说不可视见的抗拒。 我生出一种惧怕被讨厌的畏缩。 “妈你在忙吗?要不我再找时间——” 妈妈打断了我的话:“晓杰你换号码了吗?怎么打你电话联系不上?” 我听她曾想联系我,心中飞入了一只唱歌的鸟。 “手机坏了,”我紧握住听筒,“妈妈最近怎么样,身体好吗?” “我没事,倒是少峰得了肺炎,出了院就期末考,这孩子觉得没考好,休息了不到一周就去学校又补习又练琴,也不听劝,”她忧愁的叹了一口气。 原来少峰得肺炎是真的。 “少峰很上进,是一个乖孩子,”我说着她喜欢听的话。 “他小时候就很会疼人,刚学琴那会儿,他学得好被老师表扬,回家对我们说要参加很多比赛,把奖金都给我和他爸爸,让我们不要再辛苦工作……他出不出息我不在意的,我只要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 “少峰他是体谅你们,妈妈你也别太操劳。” 我很想安慰她,但大抵母亲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办法,仍旧含着心疼在唠叨:“我不嫌操劳,就是遗憾没能给他最好的,他那么有天赋的孩子,还那么刻苦,假期里别的孩子都在玩,他每天去学校练琴,我怕他太拚命,搞坏身体。” 妈妈说起少峰,总是停不下来。 “我去劝劝他,他好像还挺听我——”我顿住了,她应该希望不学好的大儿子离他的乖宝贝远远地吧。 默默吸了一口气,我轻轻的说:“别担心,我不去见他。” 可话题已不慎转向了那件事。 她略显迟疑的出声:“你……没再和那些人在一起吧?” 我含糊的“嗯”了一声:“没有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那有空的话,去看看少峰吧,他生病那时很想见你,我给你打电话又关机。” “是……少峰说想见我,所以您之前才找我吗?” “是啊,怎么给你拨都是忙音,真是急死了。” 鼻子酸酸的,烫烫的。 我有点好笑自己的反应,就像没得到宠爱委屈的小孩。 “好,我去见他。那个,妈妈,我们什么时候也见个面吧?” “最近我接了个小公司会计的活,抽不开身,九月份吧,那时候闲下来,少峰生日,我给你和少峰做几个菜,你来我家吃。” 我对着电话笑:“好。” 下午六点,夏季的天空还很亮,空气闷热的仿佛要烧起来。 我站在学校门口,看见冷冷清清的校园中,推着自行车的帅气男孩低头听女孩说话,往这边走。 女孩看着他的眼神闪着光,那是一种少女的爱慕。 我立在门中央对着少峰挥了挥手,他看见我,怔住了几秒,低头对女孩说了一句什么,推着车向我跑来。 “杰子哥哥,”他喘着气停在我身边。 “病刚好,跑什么?” “我没事,”黑亮的眼珠盯着我的脸颊,“你怎么这么瘦?” “是你太久没见我,”半年多,少年稚嫩的脸型显出一点点成熟的轮廓,“我看你自己倒是瘦了。” “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很快胖回来,”他的脸孔一本正经,眼睛直视着我,似乎希望我能信他。 “假日每天都练的这么晚吗?” “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少峰比同龄人老成,但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说着这样的话,我也不禁莞尔。 “行,我信你。” 我和他往他回去的方向走了十来分钟,听他谈他的琴谱,说他没考好的期末考,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讲……走路到底是有点逞强,我于是停在因为暑期而空无一人的车站,装作等车。 “学生的假期主要还是玩,别太累了,快回去吃饭吧。” “你是因为妈妈才来看我吗?”他的声音清明,坦率又直白。 我有点接不下去。 “你还会来看我吗?”他低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还是来告别的?” 他的敏感聪慧令我吃惊。 “怎么这么说?” 他仿佛下意识抿了抿嘴:“你不喜欢与我说话的,今天却很耐心。” 我走到候车厅的长凳边,对他招了招手:“一起坐会儿?” 话音刚落,他踩下脚撑,走到我身旁坐下,腰挺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很乖的样子。 “妈妈不叫我来,我其实也想看看你,”我想了想,继续说,“少峰,在这世上我最羡慕你,说嫉妒也不为过,可我当年见着还是小不点的你来学校主动见我,我却真的嫉妒不起来了。” 我想起那个背着书包从小就一本正经的小孩:“你小时候可可爱了,知道独自来不容易,眼巴巴希望我夸你。” 他的脸颊显出浅浅的红:“杰子哥哥,你觉得孤单难过的话,可以过来和我们住,天天能吃妈妈做的饭,你睡我的床,我打地铺,一点也不挤。” 我嫉妒他夺走了我的家,这孩子却慷慨的想与我分享。 “这些话我原是不愿意说的,现在告诉你,是希望你知道,我不讨厌你,我要离开也和你没有关系,同样的,你也不能说服我留下来。” 少峰微皱着眉头就像在思考什么艰难的事,过了很久,他喃喃的说:“我要是再长大一点,再可靠一点就好了。” 我在他的手机里输入了一个号码,再还给他,胡乱摸着他快要超过我的头顶,手感很像抚摸一只大型犬幼犬略微开始扎手的毛发,而他听话的低下头,好方便我下手。 “你这样就很好,”我缓缓的说,“不要为不可知的未来忧虑,不要为大人们担心,好好吃饭,用心弹琴,喜欢上某个姑娘,结交很多朋友,学会为自己做选择,一点点的长大,你会成为很可靠的人。” 我很庆幸,那些灾祸,只降临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