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听蛊
鹿笙所以有这样的自信,因为虫不灵乃秘制解毒之法,可谓神药,普通的毒根本不起作用,即使最凶险的蛊毒,虫不灵依旧可以保人一命。 子侯服下后,不出一个时辰,脸色果然有了好转,等子侯清醒了些,无相爻便给他炖了人参汤补气。子侯喝了两口,终于恢复了些气息,缓缓道:“我没事儿,好多了,就是肚子里难受。” 守护在一旁的苍青依然不放心,说道:“子侯哥,如果小锁匠解不了余毒,肯定有人会!” 鹿笙一听,这是说他不够高明,回说:“至少在鸡头城,没有别家比得了乌石水巷的药,会解毒的当然有,可以找下毒的人!” “你——”苍青被堵住没话说,想了想,威胁鹿笙道:“如果子侯哥有意外,我真的会饿死你。” 鹿笙看这孩子倒真有趣,笑道:“你准备让我陪葬?不可能啰,我足足用了三颗虫不灵,如果猴子这样还死了,我师傅的面子往哪里搁?” 听到鹿笙提及师傅,那无相爻目光忽然冷了下来,看向鹿笙,别有深意道:“的确,子侯中的是神虫教之毒,你师傅也是神虫教的,所以这药可能真的有效果。” “神虫教!”鹿笙心里咯噔一下,愣了好一会儿,心想有此手段可不就是西域那些玩蛊虫的神虫教吗,立刻明白了什么,连忙问无相爻:“莫非神虫教来鸡头城了,他们不是待在西域吗?蛊乱之后,神虫教几十年未涉足中原,怎会来到这里?” 朝廷禁蛊不像以前那般严格,可仍旧视神虫教为敌害,如今神虫教的人冒着风险来到鸡头城,必然是有特殊目的。先前子侯也说过他师傅会养人虫蛊,鹿笙还不太肯定,这会儿听无相爻提及师傅老逗与神虫教,再看到子侯身上不同寻常的天蛾毒,鹿笙觉得其中或有关系,满心好奇的看着子侯与无相爻。 这时,子侯身体一抽搐,嘴里喷出一口血来,鲜血粘稠,在那一滩红色里,还蠕动着细细的虫子,刚孵化出的一般。 无相爻大惊失色道:“不好,猴子中了蛊?” 鹿笙见了也有些慌神,看着地上恶心的虫子,不自觉想起了师傅,于是道:“怎么会这样,不如你们把我师傅请来。” 无相爻愣了一下,看向子侯,却听子侯斩钉截铁道:“不行。” 鹿笙认为眼下生死攸关,这猴子依然顽固不化,实在令人气恼,解释说:“我有没开玩笑,你体内都长出虫子了,或许鸡头城里只有我师傅可救你一命!” 子侯又咳了两声,将身体依在床靠上,叹出一口气道:“我的命没这么值钱。”那语调,仿佛他早已看淡死生一般。 说着,子侯与无相爻对望,示意不可因了自己违背组织里的规矩。无相爻骂了一句“死脑筋,小小年纪心跟石头一样硬。”又看到子侯冷冽的目光,就知道这猴子断不肯变通的。于是点头道:“猴子你放心,你如果不在了,我就送这小锁匠上京都,永远把他关起来!” 鹿笙想这猴子宁死也不肯放过自己,到底什么血海深仇。若对方松口求人,他或许会心软,可眼下自己如果热心过头,就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了,感叹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用费心了,反正你不想活。” 话说完,倒是苍青瞪着大眼睛,吧嗒滚下泪珠来,他自从跟了子侯,已然把对方当成了至亲之人。 子侯安慰苍青道: “不用太担心,虫不灵是奇药,可以将剧毒降解成了其它物质,所以我症状很快得以缓解。而肚子里的虫子看着凶险恶,可我都能吐出来,应该不是厉害的蛊,也许吃了打虫药,拉出来便是。 苍青讶异道:“吃打虫药就成?” 鹿笙听完子侯的说辞,若有所思,想了想,并没有立即反驳他。因为猴子所言其实有几分道理。方才自己也着急,倒没想这么细。无相爻看着鹿笙的神情,仿佛能猜到鹿笙的心思,说道:“小子,这点毒就不劳驾你师傅了,我先给子侯吃几副打虫药。” 鹿笙瞟了一眼无相爻,想这些算命的果然最能察言观色,因此建议道:“既然这样,不如去东市李家的药铺,那里打虫药最灵,一颗药能打掉一窝虫,祖宗十八代估计都死绝了。” 无相爻笑了声,连忙讽刺道:“哟,这时候还想着做生意那套,你别是收了李家的钱,替人拉生意。此事就不劳你操心了,我看你解毒可不太在行,连机关术也是半吊子吧,海漂球你到底会不会解,别借着此事还骗吃骗喝的。” 鹿笙一听,退了两步坐到椅子上,慢悠悠道:“不必拿话激我,我现在晓得了,即使我打开了那东西,你们也不会放我走的!” 无相爻道:“聪明,打不打得开,你都要留在这儿,再说,外头神虫教正找你这条虫子呢。我们风信子仗义,这才把你留下,其它地儿可没人敢留你,你可知自己到底是什么虫?” 看无相爻欲说人虫蛊一事儿,子侯忙阻拦道:“老爻——” 无相爻却绷着脸,说道:“猴子,我看事已至此,瞒不住了,如今神虫教已找到鸡头城,与其让这小锁匠猜,不如早早告诉他,以后他还要跟着咱们,说清楚了好。” 子侯没再接话,而无相爻步步逼近鹿笙,盯着鹿笙说道:“你可别怕。” 鹿笙觉察不对劲,但仍故作轻松的样子,想这算命的能说出什么道道来,回道:“我好好听着。” 无相爻的脸色铁青,终于蹦出了一句话:“你是天听蛊!” 天听蛊三字说得轻巧,但掷地有声,鹿笙以为听茬了,而看着无相爻一脸严肃,再看子侯的神情,才感觉对方不像开玩笑,无相爻说的正是那种离奇的人虫蛊,天听蛊! 无相爻继续道:“人虫蛊以人为宿主,人虫共生。蛊虫幼时藏于人体,久之二者相融。一些人虫蛊,人死虫亡,因此蛊虫会护着宿主。一些人虫蛊,则只把人当成这一世的主人而已,人有寿命,蛊虫则不死不灭,体内的虫子为了活下去,就会驱使老宿主找到新宿主,进行转移,这是人虫蛊里的常态。据说,另有更可怕的一类,蛊虫在人体内孵化长大后,能逐渐改造人体,把人也变成巨大的虫子,这就恐怖了。虫子占了主导,最后它就会侵占人的肉身与灵智,甚至在外貌上,也产生突变。” 无相爻提及人虫蛊时脸上充满畏惧,鹿笙发现,他与师傅老逗的观点截然不同,老逗认为人与虫不分贵贱,可无相爻显然将人虫蛊当成了怪物,这其实不难解释,大多人都害怕这类人与虫子结合的妖孽。如今,无相爻认定自己是人虫蛊,鹿笙觉得他必是知道些内幕的,于是问:“人虫蛊是巫族秘术,巫族已经消亡,是谁给我种了蛊,是神虫教?” “没错!”无相爻应道:“神虫教推崇养虫之术,这类毒术最早来源于西蜀一带活跃的巫族!” 无相爻上下打量着鹿笙,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些异样,又继续说道:“巫族的天听蛊恐怖玄妙,几十年前在水市,就曾流传过一段与天听蛊有关的事儿,你可知道?” 鹿笙自是听过四十年前的那桩秘闻,他所以心中胆颤,便是那则有关天听蛊的旧事太过诡异瘆人。 他们这鸡头城因为开通了运河,汇聚了许多生意人,而南来北往的船只上,除了做生意的,另有一些神秘的行当,譬如押暗镖。世人都知镖局镖师,而在押镖的行当里,有一些人专门押暗镖。暗镖并非夜里押送,而是指押运之物不可见人,带巫邪之气的东西,都叫做押暗镖,十分阴晦。 四十年前,那则有关天听蛊的恐怖事儿,就发生在一趟暗镖上。 当初,那托运的为了保密,只告诉镖师,盒子里装着一樽地里盗的鎏金铜佛,叫镖师一路小心。不料此物却在鸡头城被盗贼截获。 盗贼将紫檀盒开启,发现这东西并非佛教之物,内有一贴着重重封皮,盖着几枚朱印的圆盒。细看封皮朱印,曾有人撕开过,且木盒也有被火烧的痕迹,盗贼见多识广,见了朱印,便认出此物乃寒海天师道观的封存之物。 寒海道观本闻名于东南,百年前毁于大火,大火烧了三四日,把寒海烧成了一座火山,这东西大概就是大火之后离开道观,流入市场的。 盗贼见圆盒上封存得这般严密,必是个至邪之物。可既然得手,哪肯放过,于是便大着胆子撕掉了封皮,想一看究竟。 果然,里头压根没有佛像,而是一枚奇怪的镜子。此镜由精铜铸成,背面铜绿斑斑,雕刻复杂,不雕龙来不雕凤,雕着一只盘吸着的多足虫,多足虫形似蜘蛛,又比常见的蜘蛛多了一足,乃一种特殊的虫类。 镜子托在手里沉甸甸的,再翻身照看镜面,怪哉,铜镜镜面也非光面,上有细小的花纹,由内到外,一层层往里延展。好好一枚镜子,却在镜面上划出痕迹,实在奇特。更奇异的是,当晚盗贼毙命,乃一副被吓死的症状,其死前用鲜血在桌上留下了“油锅”二字。 起初大家不解,后经人分析,才知偷盗之人最怕的就是油锅酷刑。其所以最怕油锅,因传言偷盗之人死后将入地府,会被油炸千万遍,受尽困难,这偷镜者似乎见到了死后自己的惨状,所以那一晚就被吓得七窍流血。 后有术士做法降魔,借降妖之名收走了铜镜,为谋钱财,又转手将其卖给了一盐商, 盐商重利,他拿起镜子照看时,那镜子里并无油锅,倒是见镜子里头天为碧玉,地为银台,水里流金粉,白盐堆成山。于是认为枚仙镜预言其能永世富贵,把那镜子供奉于家祠。 然而一次年节将近,盐商家中祭祖,宝镜一开,众人本想看看里头有何金银珠宝,不料那镜中出现诸多光怪陆离之相,使人拉扯斗殴,蜡油倒翻,又把家祠烧得大火通天。 镜子因道观大火流出,又因大火被烧得漆黑,这一桩奇案闹得沸沸扬扬,终由寒海一游走天下的道士解惑,破解了其中奥秘。 原来此镜并非道家与佛家所有,乃上古巫族祭祀所用的巫器。巫族好虫,所以铜镜背后饰以奇特的蜘蛛,而镜面的纹路,即是那蜘蛛所织的网路。 巫族里有一类蜘蛛,名为织梦蜘,巨大如掌,比普通蜘蛛多了一足,有九足。此蜘蛛时而会织出奇妙的蛛网,上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图案。而织梦蛛所以能织出特殊的纹路,原因就在于那多出的一足,这第九足瞧着像畸形,却能感知极其细微的震动,以足听声。 但蜘蛛的口器不能发音,无法转述所听见的事物。于是将第九足察觉到的讯息织成网路,变成了图像,蛛网暗藏秘语,进行组合排列后,可以使人产生幻相,幻相由心生, 巫族认为这类秘术乃神明所授,依此制作出了读心镜。 读心镜在祭祀里作为法器所用,于道家佛家而言,这类东西则有另一个名字,称为“孽镜”,孽镜读心,罪恶无法隐瞒,皆会在孽镜之下现行,相传阎王用孽镜照出鬼魂生前恶毒行经,按罪将鬼魂分发至各处受刑。 昔日寒海天师道观被烧成灰烬,就是因有人揭开的封皮,偷瞧了孽镜,一念疯魔,才火烧了千年古刹,应了死后火焚之苦。 这桩旷世奇案,最后竟是因了一只蜘蛛虫。听之,不免心惊。 而天地之间,不仅织梦蛛有此特殊能力,亦有不少其它虫子可感知到人所不能察觉的声响,巫族将这类秘密法子叫做天听之术。天听蛊即是依此培育出的可与人结合的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