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

    11

    夜晚，莱德伊偷摸地潜入了兰尼的房间，扑面而来的是一道定身咒。

    他灵巧地避开，一咆哮声随后在他脑中炸开了，“莱德伊，滚出去！”

    莱德伊没有理会，泰然自若地给自己施了个隔绝咒，绕过了屏风，看到了床上的场景，他不由地放缓了动作。

    魔王上身赤裸地侧躺在床上，兰尼枕在他的手臂上，沉沉地睡着，身上盖了一张被子，看上去十分苍白虚弱。

    原本莱德伊是打算暂时先退出去的，但是对上了魔王充满杀气的双眼，倒叫他叛逆心起来了。

    莱德伊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脱了靴子，也躺上了床，嚣张地冲魔王做嘴型道：“我要和父亲一起睡。”

    魔王目露厉色，掐向了莱德伊的脖子。

    莱德伊迅速地躲开，并试图钻到了兰尼的被窝里。奈何，魔王支起了结界，叫他无法接近。

    “你这卑鄙小人！”莱德伊做嘴型咒骂道。

    魔王怕吵醒了兰尼，始终不敢有大的动作，他抱紧了兰尼，煞气凌人地低声喝道：“滚出去！”

    “凭什么？”莱德伊做嘴型道。

    没等魔王发作，他就话锋一转，道：“看在父亲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一件事情吧。有人类在魔王城里，他伪装得天衣无缝，与其他恶魔没有什么两样，以至于你这号称世界主宰的魔王都没有发现他。”

    魔王顿时变了脸色，他另一只手覆住兰尼的后脑，让他的脑袋按到了自己的胸膛上，下一刻，一道无形的结界撑起，将两人笼罩在了里面。莱德伊措不及防地被弹下了床。

    莱德伊刚爬起身，一股恐怖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冲来，他觉得他仿佛是身处传说中的黑鸦水之中，骨头，血液，内脏都要被压得粉碎。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直面魔王的威压，但和现在相比，魔王过去简直像是在陪小孩子过家家。

    莱德伊运起了全部的魔气，只是它们在这威压之下宛如是纸做的，刚一升起，就被撕得粉碎。他尝到了喉咙里的血腥气，费劲了浑身的力气，让自己直起了腰板，不至于在魔王面前认了输。

    然而，魔王压根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这威压是覆盖了整座魔王城的——包括城堡外。现在，所有的恶魔都感受到了魔王的威压，全都不约而同地面对力量来源处跪了下来，虔诚地喃喃念叨着对魔王忠心，以及请魔王息怒的祈祷语。

    不过瞬息的工夫，魔王就锁定了目标。

    ＊

    12

    默林此时正在魔王城中的一个酒馆。

    直面了魔王，感到了莫大恐惧的他立刻离开了魔王城堡，在城堡外的外城之中落了脚。忽然有个“恶魔”找上了他，宣称自己是潜伏在城堡许多年的人类，打算找机会杀掉魔王，并规劝他赶紧离开这里。

    对方表示自己名为约翰，很好地证明了人类的身份，表示了对魔王的恨意，得到了默林的信任。

    两人在魔王城中找了一个地方，交换彼此的情报。

    约翰说了许多有关魔王的事情，其中有些是默林知道的，有些是默林不知道的。但约翰讲了半天，却一直没有提到关键的那个人类少年。

    这一下子引起了默林的怀疑，他试探地问起了这方面的事情。

    约翰恍然，又说，那少年是魔王在几十年前掳回来的，魔王一直把他关在房间里，很少放他出来。事实上，魔王城堡许多恶魔甚至都不知道少年的存在。他太久没听说那少年的事情，一下子没想起来，又问他怎么会知道少年的事情。

    默林告诉了约翰，他二十多年前的占卜结果。

    “所以，你到城堡来，不是想要杀掉魔王，而是要杀掉那个少年吗？”约翰惊讶地说道。

    默林因为少年对他的救命之恩，现在对此感到了犹疑，不过他最初的目标的确是这样的，于是他就应道：“对！”

    ——殊不知这回答却在不久后给他带去了几近灭顶之灾。

    约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给他们彼此都倒上了烈酒，说道：“你为什么想要杀魔王？”

    默林也是这么多年憋久了，再说前段时间直面魔王的压力，使他直到现在还精神恍惚，又有酒劲的作用，他把自己的血海深仇都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事实上，现在的纳哈克斯王国已经灭亡了。它被邻国给吞并了。越说，默林的情绪就越激动，甚至流下了泪水。

    他恍恍惚惚地提到了，魔王身边的少年长得像四十多年前被残忍杀害的查理国王。

    约翰精神一震，急问，他们是否确定死去的真的是查理国王。

    “那当然了！我是，亲眼看到了国王的尸首的。他被开肠破肚，四肢的骨头都被碾得粉碎。”默林喃喃说道，“该死的恶魔！他们这种卑劣残忍的生物就应该下地狱……他们还下了诅咒。当我们火葬了国王的尸骨，给他安葬后，坟墓炸开了！最后，查理国王就连骨灰也没有留下。呜……如果老国王知道他的后辈被魔族这样毁灭……”

    约翰附和他道：“唉，如果老国王还在的话，就好了！”

    “嗝，光明神在上！我发誓老国王绝对是史上最慈爱，最睿智，最强大的大魔法师了！只可惜，我出生得太晚……如果老国王在的话，他一定能率领我们人族消灭魔族！哪还容得恶魔这样肆虐猖獗？”

    约翰说：“我记得，纳哈克斯老国王的名字是……”

    “兰尼罗弗·奥古斯塔尔·阿普尔顿。”默林流畅地说出了这个熟记于心的名字。

    他说完，约翰像是震住了似的，手臂一抖，杯子里的酒液撒了出来。

    “约翰？你怎么了？”默林奇怪地问道。

    “没事，手抖了一下。”

    默林和约翰从下午聊到了晚上。

    两人留下了联系方式后，约翰就匆匆离开了，默林独自坐在酒馆的包间之中，意犹未尽。

    过了半个小时，他酒醒了一点后，再慢慢回想与约翰之间的相处与对话，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他刚冲出了包间，来到恶魔云集的大厅，一股压力骤降。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形态狰狞粗鄙的恶魔们顿时噤了声，原本酒劲上头，几乎要殴打在一团的他们收起了嚣张与野蛮，一个接一个地“扑通”跪倒在了地上。

    默林来不及想原因，只隐约从嘈杂中捕捉到了“魔王大人息怒”这样的恶魔语句子，他就感到了一阵的头晕目眩，周围的场景从鱼龙混杂的酒馆变为了阴冷黑暗的地牢。

    他下意识地念防御咒，咒语刚一起头，他就被一股大力击飞了出去，狠狠地撞上了墙壁。

    他狼狈地呕出了一大口血。他抬起了头，朦胧地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袍男人。

    ＊

    13

    魔王突然出现，其原因自不必说——他刚刚的不祥预感是对的，那约翰真的是魔王的人。

    现在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的脑袋被耻辱地踩在了地上，他能够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意识侵入了他的大脑，叫他头痛欲裂，无法忍受地惨叫出声。

    ——魔王这是要搜索他的记忆。

    他费尽浑身解数，试图抵抗，奈何全是徒劳。他身体抽搐，四肢痉挛，浑身的肌肤被撕裂，渗出了血，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撕碎，散去。

    伴随着魔王的搜魂，他在身体与灵魂的剧烈痛苦之中，又飞快地看了一遍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六岁时候发誓要用生命护卫家族的荣光，保护国家与人民，十三岁的时候，查理国王被杀，他立志报仇，再然后，他想要拼死守护的国家乱了。他踏上了报仇的旅程。

    ……三十四岁，第一次闯入魔王城堡，发现了少年。

    快要到遗迹那一段了！

    不能让魔族发现先知的遗迹！

    他歇斯底里地在心中大喊，千钧一发之际，他想到了在遗迹之中得到神器。他卯足了劲，颤抖着双手，攥紧了口袋里的怀表，艰难地默念咒语。

    这是一个空间系神器。在书上都有过记载。

    一定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他能够感觉到怀表在越来越烫，它迸发出了强烈的金光。

    他眼前一花——瞬移发挥了作用！没等他松气，他就看到一双手撕开了空间隧道，把他给揪了出去。

    他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周围的场景又变为了阴暗的地牢，他口袋中的怀表受了无形的牵引，飞到了魔王手中。

    默林绝望了。

    他没想到，就连在魔王面前，就连传说中的神器都发挥不了作用。

    “一个卑劣的人类，居然也敢染指他的东西。”魔王捏住了手中的怀表，杀气毕露。

    空气之中升腾起了森然的寒气，窗棂，墙壁，地上都结起了冰霜。地面震动，刑具碰撞，“噼啪”作响。

    “请魔王大人息怒！”作为狱卒的恶魔们纷纷跪下了身。

    默林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痛苦地满地打滚，他方才拿了怀表的右手皮肤裂开，露出了惨白的骨头，骨头之上有密密麻麻的小黑虫在爬，在吸吮他的血肉，骨髓。

    没多久，一个清清冷冷的少年声音响起，仿佛是炼狱之中的一股清流，“好了，阿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