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下)
研究生毕业后,喻归安不再需要住学校的宿舍。他那间宿舍原本也不怎么住,收拾东西很方便。 他从抽屉里找到了一张银行卡,那是郝菁生前给他发零花钱的卡。 郝菁去世后,喻归安一直想着去查一下这张银行卡的流水,免得郝菁的卡没有注销,每个月依然往他的卡里打钱。 后来因为那些事情就搁置了,时间长了,喻归安自己也忘了这回事。 他这张卡办得早,没有开网银也没有开手机银行,甚至动账的短信提示都没有。 这天喻归安找到这张银行卡,终于想起还有这么档子事,他把自己的行李拉回家,立刻动身去银行。 他在ATM机上操作一番,看到卡内余额时,喻归安瞳孔地震。 自从读大学后他常年和数字打交道,他确认自己绝不会看错数字的数量级,但他仍然忍不住对着小屏幕数了一遍卡内余额的数字位数。 没有数错,那只有一种可能…… 喻归安立刻领了号码,去柜台打印交易流水。 郝菁那张银行卡果然没有注销,并且每个月还在按时给他打零花钱。 喻归安揣着那张长长的银行流水回了家, 郝菁去世那会儿,费云白被费暮按着不能回国,也根本想不到这些,现在,他看着这些每月固定打来的钱,心里也很难受。 喻归安摸摸他的头,低声说:“找时间去把账号注销了吧。” 费云白点点头,双手环住喻归安,靠在他怀里。几分钟之后,他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又开始和喻归安开玩笑。 “百万富豪喻归安。” 喻归安掐着他的脸,松开手后又弹弹他的脑门。 这笔钱两人都没动,直接投到了原先费暮搞的那个基金会里。 费暮出事后,银保监会派驻了一支调查小组,经过几个月的调查后,查出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交易。 之后,费氏被郝添的公司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物归原主。 除了公司之外,郝添还接手了那支基金会。他把基金会上下的工作人员彻底换掉,认认真真地资助那些贫困的、真的需要帮忙的小孩子。 原先费宅里的那些佣人,在费暮出事都被带走审问了。具体的结果喻归安没有去管,只是偶尔会听到费云白和郝添讲电话提到。 费云白说:“我不需要他们赔钱,这些东西我不懂,我只知道自己做过的坏事自己要承担后果。” 春光孤儿院的那位邢院长后面给喻归安打过很多次电话,说想要见他。喻归安一直病着,等到病好之后,邢院长没再找过他,喻归安也没想过再去见下面。 邢院长对他有过恩,他不恨,只是有些事情难免会迁怒到她的身上。 后来,喻归安回过一次家,他出生的地方。 那里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渔村了。这些年政府拨了钱,把那里建造成了一个旅游城市。他们以前住的房子,不知是被亲戚霸占,还是被政府推了重建,现在那里竖立着一家民宿。 民宿的老板是个爽快的中年男人,他帮着喻归安打听了一下,为难地说:“小伙子,我问了一圈,真的没有人知道原先住在这里那家人的情况。” 喻归安以为自己对这个地方没有记忆,也没有感情,但听到这些,看到眼前面目全非的这块地,还是无法避免感受到了悲伤。 最后,他和费云白来到了埋葬他父母的那块墓地。喻归安被郝菁领走后,他们家帮忙出钱,把喻归安父亲的墓地迁到了一座墓园,给他的父母买了一块合葬的墓地。没人知道喻归安母亲究竟去了哪里,只能因为失踪多年被自动认定为死亡。 照片上是喻归安父母年轻时的照片,那照片像素很低,有些微微泛黄,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喻母的美貌。照片上的她笑容温和甜蜜,满脸洋溢着幸福。 喻归安和她长得很像,眉眼如出一辙。 他蹲下身子,用湿巾擦了擦上面的灰尘。三岁以前明明不会有太多的记忆,可此刻喻归安隐约能想起有个女人也曾温柔地抱着他,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母亲曾经给他留过一封信。这封信喻归安反复看过很多遍,即使信纸上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也能够清楚地记得那上面写了些什么。 他的母亲说,爸爸和妈妈会一直在天上守着你,你会幸福,会快乐的。 费云白一直等在墓园外,见喻归安出来了才迎上去。喻归安的袖子蹭上了一点泥土,费云白伸手帮他揩掉,又握了握他的手,低声说:“我们回家。” 费云白眼里的爱意浓得快要溢出来,喻归安看着他,在心里想着母亲在信上写的话。 他弯了弯眼睛,捏紧费云白的手,说:“嗯,我们回家。” 四年后,喻归安的博士生活顺利结束。他留在F大,正式成为了一名大学教师,每天备课、改论文、写论文,日子过得充实又平淡。 费云白也逐渐打响了名气,开始脱离游戏原画和二次元人物创作的领域,现在他也是国内小有名气的新生代漫画家了。 他们退掉了费云白原先租的那间公寓,买了一间三室的房子。房子离F大很近,有时费云白没事情,会走路去学校接喻归安下班。 这天他又溜达到经管学院,等待喻归安下课。他站在学院一楼的大厅,看到一些工人正在网上挂着学院教师的照片。 等到他们完工后,费云白走过去看。喻归安的年龄和资历在学院这些老教授面前是不够看的,照片自然挂在最后一个。照片上的喻归安唇红齿白,神色柔和,在一群学术秃子中显得格格不入。 几年前费云白第一次去F大的时候,也曾经看过一张类似的照片。不管是照片的背景,还是人物的神态表情,明明都是类似的,可传达给人的情感却完全不同。上次那张照片里,喻归安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眼前这一张,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直视着镜头,看上去却是一个温柔但不爱说话的美貌老师。 费云白还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学校里的钟敲响了,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喻归安被一群学生簇拥着离开教室。他一出门就看到费云白站在大厅门口,冲他点头示意后,又继续去和自己的学生说话。 他们在讨论选课的事。喻归安疑惑地问:“为什么没人选我的课?我讲得不清楚吗?” 今天上午8点开放选课,一天过去,他教授的选修课只有24个人选择。这是他第一次负责选修课,他也知道自己不太会和学生交流,顶多就是年纪差距小些,没那么多代沟。在讲课方面,他自认还有很多不足。 他身边一个女同学捂嘴笑了一下,说:“老师,真不是我们不想选你的课,实在是……计量经济学太难了,谁会选啊!” “就是就是!老师,你明年别教这个了,这种课如果是选修,那肯定没人会选的。” 话题眼看着越跑越偏,甚至有学生笑嘻嘻地为他安排着下学期的课程。 “老师下学期教财务成本管理吧,我保证把公式背得牢牢的。” “公司法也可以!公司法一直安排在周六上午,想到周六还要来学校上课就不高兴,但为了见老师我可以!” 喻归安无奈地摇摇头,把手里的试卷卷成条,拍拍学生的头顶,说:“行了,都去吃饭吧。” 待学生都离开后,喻归安走到费云白旁边,问道:“看什么呢?” 费云白指指上面挂着的照片,说:“看你的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就前段时间,好像是上个月。” 费云白装模作样地对比着照片和本人,说:“果然还是本人好看点。” 回去时,太阳也逐渐下山了,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两条。费云白突然停住脚步,指挥喻归安向前走。喻归安不解,却也照着做了。 他向前走出七八步后,费云白往前一跳,准确踩住喻归安的影子。 “小鱼,抓住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