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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以哭邀宠,以笑获恩的时候。但事实上,我极少看见她在公众场合毫不掩饰地流泪。 喜气露在脸上,眼泪咽在肚里,这是宫廷的生存哲学。伤痛悲酸都藏在心里,矜持礼貌、体面待人,这是大家闺秀的教养。 雍正十年的夏天,我在绿荫下痴痴等候阿莼的时候,她在养心殿中遭遇了什么? 在阿莼回避内室,焚香静坐的时候,我心中也不是没有埋怨的——。 姑娘,都这时候了,就不要玩什么行为艺术了,什么事情我不能为你解决?你信我一刻又会怎样!。 然而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的苦衷。 陛下让她殉葬,可能有自己的私心,但归根结底,导致这个下场的直接原因,还是她在争储事件中牵涉得太深,陛下难以放心她。以阿莼的聪明,或者说,以任何一个宠妃的聪明,都应当自觉避嫌,不在这样敏感的问题上插手太过,免得泥足深陷,赔进去了自己。 她本来可以富足一世、荣华一世。命运其实是眷顾她的,什么都不用做,尊荣在前方等着她。 我想她是有信仰的人。 总有某些东西,可以让人不惜一切,而有些人对自己的人生定义得特别清晰,平时也为富贵身陷红尘,但当命定的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们就如同战士一样献上生命,献上一切。 这样的人,就算人生自始自终都是自己一个人,也是精彩的。 凡夫如我,追求着大道,其实不过浑噩。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会对阿莼一见钟情,也许是我的道心在指引着我,找到这样一个在红尘中也不因诗情废道心的女子。 我想起在我洞府大门左右提上的两句短诗。 “洞阴泠泠。风佩清清。仙居永劫。花木长荣。”。 永劫。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命运赐予我的爱情,只怕本来不是好意,它让我脱离原本净水无澜的心境,陷入永恒的劫数。我的心受摧折,我的人受奔波,我的大道受质疑。 怪不得人家说情劫。情劫当真万劫不复。 我永远也做不回那个尊贵显赫、不事名利的宗子;我也永远做不回那个老老实实跪在师父面前清心求道的弘晖。这就是情劫的力量,这就是永劫的力量,它让你心甘情愿沉沦,它让你身处风尘还自以为喜。 看破了这个命运的陷阱,我也并没有大梦初醒,反而是微微苦笑起来。 早已经把阿莼的字刻入了心中。如果这是劫数,我宁愿永不恢复,我宁愿永不清醒。 道之一字,我已背离。 —— 我也想明白,为什么阿莼始终不肯把这件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若是我知道了全部的真相,那么我对她的一切付出,就不再视单纯的、热切的恋慕。 我和她之间,背上了恩也背上了义。 设想如果她在遗书中写明“我将不久人世,请你念在我曾为你的储位不惜殒身的份上,照顾我的朋友家人”。 设想她今日对我说“我是为了你而死的,不过这并不怪你,你也无需自责”。 不,这都不是阿莼。 她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的言语、这样的行为,总有挟恩以报的嫌疑。这样的言语,是上司和属下之间的对话,不是相许相敬的知己之间的对话。 她不知道我是有神仙手段的修道中人,在她眼里,我始终不过是太子。太子不是皇帝,如果在陛下临终前为了她而忤逆圣意,只怕储位又要起风波。 她从来不是肯麻烦别人的人,不会甘愿让他人冒这样的奇险。 这一刻我感到无比的痛悔——如果她知道我的全部秘密,她一定不会这么不相信我,一定不会一个人咽下所有的事情。因为长久身处高位的缘故,我习惯性地不会让其他人洞悉我的一切,这不安全,任何掌握权力的人都不会愿意这么做。 对阿莼,我以后会改。 设想如果我没有这等手段,那这样的秘密只怕到陛下驾崩之后才能有人察觉,那时一切都晚了。 我在皇额娘宫外站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未亮的时候,父皇从皇额娘宫中前去上朝。我赶着这个时间差见了皇额娘一面。 皇额娘装扮过了,肃服严妆,站在门口阶梯上目送父皇前去朝堂,我急匆匆步上台阶,抬头叫:“额娘。”。 满宫的太监宫女都是骇异莫名,显然不能理解我这个本来应该在外宫居住、等着上早朝的人怎么突然在这个点儿跑到了后宫,有机灵的已经满眼担忧地望过来。 皇额娘吓得捂住心口,喘了口气才失声说:“弘晖!你——你如何来了?” 我低声说:“自然是有事。”。 皇额娘给她的大宫女们使了个眼色,驱散满宫的宫人,自己把我拉进了内室。此时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候,从窗口往外望,夜空虽然黑如深水,也带着晴朗的色彩,我打开窗户,感受着微凉的晨风,心绪难平。 皇额娘神色变幻,不安地看着我。 我说:“皇额娘,父皇昨夜跟你说什么了?”。 皇额娘倒抽一口凉气:“你、你如何知晓?不,我是说,你父皇是跟我说了些没要紧的事情,不过你也无需担心——”。 我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和她说:“父皇想要让阿莼给他殉葬,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阿莼毕竟是后宫之人,她的生死怎么可能不经过皇额娘您的手?”。 我跪下去:“若是父皇给了您什么密诏之类,儿子求额娘您千万不要遵行,千万拿出来给儿子参详参详。我是你亲儿子,知子莫如母,您定然知晓,若是阿莼死了,那儿子也活不成了。” 皇额娘失措而茫然,双目发直地瞧着我。 我膝行上前,向她叩首。 皇额娘抽噎了一声,跌跪在地板上,拉住我:“罢了罢了……你如此说,我还能怎么办?在这世上,额娘最心爱的毕竟是你,就是陛下,也不能和你相比。”。 她心疼地抚摸我的额头:“你这孩子真是机灵,我昨晚才接到陛下密诏,令我一听到他的丧钟响起,就立刻手持诏书前去带走宣贵妃,而后在宫中佛堂内向她宣读诏书,把备好的御酒赐予她。” “待此事了了,就对外宣布宣妃殉情自尽,将她追封为皇贵妃,尸身藏到陛下墓穴内金棺旁的玉棺中……就连我,日后也不和陛下住一个墓室,宣妃竟然随葬在陛下的主墓室中,还真是……” 我听得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怎奈皇额娘竟然很是感慨羡慕的样子,我只得低头掩饰脸上的神色。 “陛下这么疼爱阿莼,简直是予取予求,我怎会料到还有这一出。昨夜一夜都没睡好,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情,结果今天一早,你就闯过来问我这个……就是你不求我,我哪还忍得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