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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喜地说。 我睁开眼睛,床帐上垂下银质的熏香小吊子,缓缓旋转着,散发出幽微的香气,我看见帐帘上双双的金鹧鹄 他站在门前,仿佛犹豫了一瞬,压低声音问妙见:“贵妃今日如何?”。 突然冒出来重回宫中的妙见小声答道:“贵妃用过早饭,就又躺到床上歇息了。” “服药了吗?” “主子说过片刻再用。”他好像很明白所谓的“过会儿再用”就是不再服药了,叹了口气走了进来,我双目的清明只能维持着看清他俊美秀气的脸庞,接着就又沉入了朦胧的似睡非睡中。 他坐在我旁边,一直握着我的手,过了会子,吩咐道:“把朕的折子抱过来。” 皇帝在桌上办公,贵妃在桌旁的大床上沉睡。 此情此景,真是分外奇特。 贵妃还是那个贵妃,但皇帝已不是那个皇帝了。 是的,现在已经是雍正十三年十一月底,弘晖已经在八月登基了。但我这个贵妃,并没有殉葬死去,或者就升格为太妃,而是依旧住在圆明园的镂月开云,依旧时常伴驾。 只是这个驾不是那个驾。 这叫什么? 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我不是这么钻牛角尖的人,能够自雍正皇帝赐下的鸩酒中活下来,是弘晖的努力,他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费了很多的心机。 没有面临过死亡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刻心底是多么的绝望和不甘。那一刻会明白,什么骨气、大义、决断,都是空的、虚的,世界一瞬间成了灰色。 我才二十一岁。 我没有过过一天幸福的、自由的、安心的日子。 为什么要我死去? 那一刻,恨极了非要逼死我的世界。非要夺走我性命的皇帝。弘晖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无论怎么回报也不为过,无论外人怎么评价。 只是,我一直很想睡觉。倦意腾腾,辗转不起。 归梦如春水,悠悠绕故乡。在梦中,会觉得这清宫中的浮华一生,也不过是又一梦罢了。 弘晖放下笔,走过来抚摸我散在枕上的头发,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光明、清朗呢,连声音中都是满满的笑意:“阿莼,不要睡了,江南供上来的梅子到了。”。 我恍惚地瞧着他,身子一片绵软:“胡说吧,现在是冬天,怎么会有梅子呢?” 他一本正经地说:“阿莼,你还做梦呢,现在都五月啦,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你要是快点起床,我就带你下江南玩儿。” 我愕然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一瞬间,竟然真觉得时光已然把人抛,樱桃已红,芭蕉已绿。我倒在他肩膀上,两人一同大笑起来。 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分外开心,笑声清脆,依偎着滚倒在床上。他拽我起来吃午饭,之后又和我一起去园子里游玩,还命人唱来听。 那小旦功力绝佳,水袖一扬,幽怨跌宕的两字“原——来——”悠悠唱出,顿时令人心神一清,我全神贯注,心神俱醉。 待到他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我还不觉如何;待听到那一句“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我不觉托腮凝思,其中深意,令人怔忪。 我尤爱一句“那酴醾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一曲听毕,当真齿颊留香,余韵无穷。 命人厚厚打赏,又叫上人来嘱咐她说:“你不知道,我住的这屋子原先就叫牡丹亭,不过先帝把它改作镂月开云……你唱得极好,要每日勤练不辍,我可是望你日后成为一代大师的。” 我又赏,弘晖也赏。 弘晖说:“到了夏天,我们在亭子里摆上宴席,命人在湖中船上歌舞,再配上箫笛笙管,灯火通明,才是好风景。” 我只是笑,说:“除这一折外,如今另有极好的曲子……只是,不知你敢不敢摆?” 弘晖眼睫眨了眨:“什么?——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孔尚任的?” “聪明,说的就是那个。”我端了茶盏慢慢撇着沫子。 他笑意连连:“只要你喜欢,演上这个又有什么难的?当年圣祖爷爷曾命人连夜送入的本子呢,对东塘先生的才华是赞不绝口的。现在民间也多有演的。”。 他说着,贴着我的脸颊亲昵地笑道:“我来猜一猜,你最喜欢哪一节——必是罢。” 说着,他毫不避讳,竟背诵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他一字字朗声说着,有些名士的风流态度,坦然磊落。 我接口:“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不知不觉,我们二人竟然已经都站了起来。我瞧着他,唇边含笑,双目半睁。 我想,我脸上的神情,应该叫做挑衅。 弘晖笑道:“阿莼,你哪儿都好,就是说话总爱用些春秋笔法……你打量我听不出来么?你放心,我绝不搞文字狱那一套。” 我作揖:“那我先替某位先生谢过你——”我瞧着他,“不过,还只能算半个聪明人。” 弘晖蹙眉,并没有不悦之色,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啊,你说这个啊,其实,你完全不必担心这些东西,下次我告诉你我的来历,你就明白了。满人汉人,又有什么分别?” 那一刻,我是真的惊讶了。 他说的是真话。 他猜到了我的意思,满族人种族隔离政策,遗患无穷,在这个帝言决天下的朝代,弘晖的想法,比什么都重要。 深院静,小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弘晖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低声问我:“想什么呢?”。 这样的对话在我们之间常常出现。他总是在问我“阿莼,听什么呢”“阿莼,梦见什么了”“阿莼,想什么呢”,仿佛一刻不了解我的想法,他就会感到不安。 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不理他。但现在,我会含笑用柔和的声音回答。 虽然内容并不和谐。 “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到那个地方去,日夜捶打洗涤为生呢?” 他愕然之后满面怒色:“谁敢让你受苦?” 弘晖认真地说:“阿莼,我活着一日,绝不让你有一分一毫的不开心——若我死了,我也必定把你托付给我最相信的人,让你有人护持,一生无忧。”。 我打断他:“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