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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他必须回去见他的妻儿。 他的妻子是个天真娇弱的小少爷,他的儿子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魔王。 还有……还有他的小儿子,就要出生了。 他再也不想失去好不容易抢来的这个家。 大将军打伤了副将抢走了烈马,在漫天箭雨中策马狂奔。 他要回家。 贵公子早上刚接到大将军得胜凯旋的消息,晚上就收到了大将军病死军中的噩耗。 接到消息的贵公子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口,惨白着脸呆呆地看着信使,颤声说:“你再说一遍。” 信使面无表情地说:“大将军旧伤发作,病死在了北雁关外。” 贵公子耳中嗡鸣一片,忽然口吐鲜血昏倒在地。 旧伤发作,旧伤…… 贵公子躺在石板地上,蓝天白云阳光正好,他却像一具冰冷的尸体一样。 下人们又哭又叫,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起来,嚎得天崩地裂歇斯底里,好像比他还要伤心。 有人哭着在他耳边说:“孩子,夫人,您想想孩子!” 贵公子缓过劲儿来。他从小爱哭,一哭就哭得天崩地裂。可这时候,他惨白的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有泪水无声地往下淌。 他问:“尸体呢?” 信使说:“北雁关到京城多山路,棺木难运,等运来也多半腐朽难认。夫人最好不要看。” 贵公子点点头:“我累了,想睡会儿。”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给他关好门窗盖上被子还点了安神香,抹着眼泪退出去。 今天的将军府一片死寂。 许久之后,一声惨叫似的哭声响起。 像濒死的野兽,像失孤的夜枭,哭得人心里发颤,几乎要被淹没在这场绝望的哀恸中。 深夜,贵公子在灯影下发呆。 第三权臣匆匆来访,对他说:“快走吧,去他给你安排好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贵公子沙哑着嗓子低声说:“我要去找他。” 第三权臣急了:“你要去哪里找!” 贵公子神情恍惚地说:“骑马,去北雁关。我们说好的,他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第三权臣急得要给他跪下了:“韶卿!” 贵公子眼泪已经哭干了,他眨眨眼:“我要见到他,活的还是死的我不管,我一定要见到他。” 少年君王缓步走进来,低声说:“是吗?” 第三权臣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皇帝站在床边,说:“韶卿。” 贵公子闭上眼睛,沙哑着说:“陛下。” 小皇帝说:“随朕进宫吧。” 贵公子说:“我要在将军府等他。” 小皇帝还很年轻,可他的眼睛却闪着阴冷可怖的光,他说:“韶卿,朕命令你随朕进宫。” 贵公子睁开眼,恐惧在心里漫延,他颤声说:“是……是你……” 小皇帝平静地看着他。 贵公子愤怒痛苦地忽然挥剑向小皇帝砍去,他沙哑着声音哭喊:“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大将军都准备走了,他把权力还给了真正的皇帝,他这一仗之后就要彻底退出朝堂。 为什么? 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这个他们一起养大的孩子,究竟怎么了! 小皇帝握住剑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 贵公子力气用尽,痛苦地流着泪跌回床上。 小皇帝轻声说:“来人,送张将军的夫人去宫中好生休养。” 第七章 贵公子被关进了冷宫里。 冷宫里很冷,冷宫里很破。 冷宫里的老鼠都骨瘦如柴,滴溜溜地围着他打转。 贵公子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他坐在牢里,大将军蹲在他身边。 那天下着雪,很冷。 那个大傻子把外套披在了他身上,还故作凶狠地要送去当官妓。 想起大将军傻乎乎的样子,贵公子咯咯直笑,笑着笑着又流出泪来,嘴角上翘哽咽着轻声说:“张大狗你个大王八。” 北风呼呼地刮,老鼠被冻得直哆嗦。 贵公子流着泪轻声说:“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说好了要回来的。” 冷宫的门被打开了,一排老太监走进来,满脸堆笑地给他布饭。 贵公子说:“我不吃。” 老太监走过来,从袖子里拿出一瓶毒药:“夫人,饭菜可以不吃,可这酒,却是陛下特意赏你的。” 贵公子轻声说:“他要我死,对吗?” 老太监说:“夫人,请吧。” 贵公子拿着那瓶毒酒,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 他的张大狗不在了,他活着没意思。 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还没出来,就要跟着他去阴曹地府里间亲爹了。 毒酒很甜,像蜜糖一样甜。 喝下去头里昏昏沉沉的,一点都不难受。 贵公子躺在冷宫的地上,眼前稀里糊涂地划过这一生。 他想起大将军英俊的脸上露出傻狗一样的笑容,他想起年少时的两个人依偎寒风里看了一夜大雪和梅花。 他想起小小的他想要吃树上的桃子,于是小小的张大狗爬到树上,被树上的鸟儿啄得满地爬。 他想起那年江南的桃花细雨,新买的高头大马毛发浓密光滑油亮。 被压断双腿的小乞丐坐在泥浆里,看着他的眼神炽热发光。 一世至此,死生天命。 不悔曾到江南。 昏沉沉的身体猛地被人抬起来,一股苦涩的液体灌入口中。 第三权臣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韶卿,韶卿你醒醒!” 贵公子猛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第三权臣说:“韶卿,我派人送你出京,你撑住!” 贵公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住了,他只是感觉肚子很疼,疼得他快要死了。 马车颠簸着飞奔,刀剑相交的厮杀声环绕在耳边。 贵公子躺在狭窄的马车里痛得死去活来。 孩子……他的孩子要提前出来了…… 第三权臣派来护送贵公子的人,尽数死在了路上。 只有那匹马受惊之后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这年冬天,历州地动,死了无数百姓。 流亡的灾民携家带口南逃,靠乞讨为生。 一个瞎眼的男人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混在流民中,跌跌撞撞地跟着走。 沿途的粥棚看他们父子可怜,又觉得男人相貌俊俏,便会多给他们些米粥。 男人总是温温柔柔的礼貌道谢。 他像个出身矜贵的名门公子,哪怕一身破烂污秽,也风度翩翩地讨人喜欢。 贵公子收下米粥道了谢,躲到一个角落里给怀里的婴儿喂奶。 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的奶水都被大将军喝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