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梦欢
洛欢百口莫辩。 她低垂着脑袋，两只手揣在一起，纤细的直接泛出惨白色。 清涯心中的怒火未消。他沉声命洛欢抬起头来正视他。 可她的眸子含水，委屈执拗，微咬着下唇说对不起。 “哎……” 清涯再多的气也没了，轻抚过胸口，极为无奈道：“欢儿，师傅该拿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做错事的。” 倏然温柔的语调让洛欢心头一酸，她拽住清涯的袖子，抽噎道：“师傅别骂我，我有分寸的。” “我哪还舍得骂你？” 她的小手又细又软，拽他的力气也很小，可清涯的心都要被她捏碎了。 回过神时，清涯已然将洛欢搂紧怀里安抚，他只得又自嘲一声，趁洛欢看不见的间隙咳出一口污血。 阿影站在一边气恼羞愤，最终也只剩自责。 若不是他这身天赋遭青峰庄嫉妒，招来暗算导致灭门，洛欢也不至于落至今日。 “方才那男子又是怎回事？”阿影走过来问：“他那衣裳像是宫内制式，绝不是寻常人家，怎会出现在这儿？况且，你叫他任玉树” 阿影眉头深索，忽然闭紧了嘴巴。 “但说无妨。” 清涯抬手布下一道禁制，“你说，欢儿又牵扯上了什么人？” 阿影耐不住仙尊的询问，只得低声说：“我虽不知任玉树是谁，但‘任’可是皇帝姓氏。普通人想编个假名骗欢夕，也没那么大胆子。” “欢儿是引来王侯了。” 清涯若有所思地看着洛欢，忽然伸手勾起那块任玉树给的翠玉把玩，笑道：“只是欢儿想变凤凰么？” 洛欢惊讶地张嘴。 她早就猜到任玉树是贵族子弟，哪想竟然是皇亲。她急忙摆手，玉佩也不要了，嫌弃似的往清涯手里塞：“我才不要变凤凰呢！不要不要，我对他没心思。是他擅自跟着我，还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轻佻得很。” “是么？那怎还买他的字画留念？” 清涯眼角微挑，让洛欢窘迫得恨不得缩进地下。 他遭的仙劫越来越重，莫名喜欢看洛欢手足无措的模样。 “我……我没……” 洛欢都说不出话来了，只得磕磕绊绊将昨日的善心好事全说了。 她怕清涯责怪她乱花钱。 可清涯伸手抚摸她的脑袋，语调悠长：“欢儿想做便做。你本就不是草鸡，自然不用去做那凤凰。” “师傅。” 心头一暖，有什么苦涩感梗在咽喉。洛欢抬头看清涯蒙了风尘霜雪的脸，沙哑道：“师傅待我最好了。” “但，若是要婚嫁配娶，他倒是不错。” 清涯的手掌覆住洛欢眼眸，醇厚的嗓音越加深沉，忧心期许都有，“欢儿与他也未尝不可。” “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 洛欢嗔叫着挣脱清涯的怀抱，发现清涯竟然是认真的。 洛欢转头看向阿影。平日里总暗自吃醋的人也是满脸震惊，却点了点头，显然是同意清涯的想法。 “你们在路上商量了什么？” 洛欢皱眉，缩起肩无奈问：“分明看不得我与孤月私奔，现在又让我与这来历不明的男子未尝不可，你们……” 分明方才还气她与别人云雨一夜不是吗？ “欢夕，你会错意了。” 阿影最看不得洛欢无助自责的模样，连忙走过来将她搂进怀里。 洛欢正委屈，想闹脾气挣扎，又顾忌阿影身上的蛊毒反噬，只得咬着唇任他带到里间房内。 “仙尊也是为你好。欢夕，你总该嫁人的。” 阿影松开洛欢，远离三尺，十足的兄长模样，语重心长道：“若是能嫁个皇亲国戚，定是荣华富贵，别人求都求不得的好日子。” “可我们不是说好，等找到主上解了蛊毒，就寻个清净地界一同修炼终老吗？”洛欢忍不住泣音：“因为我占了别人便宜，睡了一夜，你们就不要我了？” “哥哥哪会不要你！你就是真的浪荡成性，哥哥也不会不要你！” 阿影急的额头冒汗，想抱洛欢，又不想逾越兄妹之意。他捂住胸口，咳血道：“不，欢夕，哥哥不是指责你的意思。哥哥，只是怪自己无能。” 阿影面无血色地苦笑，声音缥缈而脆弱：“欢夕，哥哥只是太想照顾你了。想必仙尊也是如此想的，否则他又怎会忍我一路催促，快马加鞭不顾颠簸地赶来皇城？” 他掌心的血乌黑浑浊，已然离死不远。 洛欢不忍多看，推门出去，正撞上清涯咳血的模样。 清涯立刻背过身，以手拂面，只剩下硬朗深邃的眉宇。 “会好的，会有办法的。” 洛欢轻声念着，将灵气渡给两人，垂首走出门外。 她想喘口气。可又怕这片刻功夫，好不容易在她身边的两人又消失不见。 雨后明媚的天又变得阴沉低压，远处隐约有轰隆雷鸣声。 一场春雨快要来了。 可寒意褪去后，指不定又要孤身一人。 “主上到底在哪里呀？他能不能快快出现，帮帮我好不好。” 洛欢恨不得飞去秋凝馆，将所有人的脑袋敲开。若是打草惊蛇，她不怕横尸遍野，漫天尸山血海也要主上解了阿影的蛊。 “我会入魔的吧……” 顺着避雨归家的人流逆行而去，洛欢走走停停，原地打转，最终坐在一颗高高的槐树下。 她抬臂捂住眼，低声嘲笑：“救了哥哥，谁又能救师傅呢？我的命还是孤月救的，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哪里有安亲王说的那般强大不同。 不过是一场美梦旖旎的自欺欺人罢了。 雨滴骤然落下。脸上却不冷。 洛欢缓缓睁开眼，透过迷蒙的泪帘，发觉一件锦丝华贵的衣裳拢在她头顶，正在给她遮雨。 这毕竟是凡品不用多久就会淋湿。 没一点用不说，还会毁了一件上好的衣服。 “任玉树？” 洛欢吸了吸鼻子，对上任玉树忧心忡忡的闪躲眼神。 “你……哎……” 任玉树的脸有些红，声音透过雨幕格外不清晰，“好巧啊，你也在这避雨。” 雨滴顺着他的发丝滑落，不时倾盆大雨，他成了一只落汤鸡。 洛欢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怎么还不回家？” 抬手布下一道避雨的法诀，洛欢拍拍身侧的松软地面：“过来坐吧。一直站着，不累吗？” “不，不累的！” 任玉树颇有气概地喊了一声，又被洛欢看得心虚。 这雨很冷，他是肉体凡胎的娇贵身子，冷得齿关都泛白了，双腿止不住打颤。 “没事，这雨下不了多久，一会儿就停。我就这样给你挡挡雨。” 任玉树又要脱另一件衣服，洛欢摇头制止：“你想冻死吗？” “是挺冷，但我不想这雨停。” 任玉树终于挨不住冷，坐到洛欢身边，努力压抑着不往她酥软温热的身子靠。 他缩成一团，悄悄看洛欢，窃喜似的呢喃：“雨下大些，我兄长派的人就找不到我，我就能多和你待一会儿。” 任玉树又有些失落：“可我还想带你去一处地方。这雨一直下，就没法去了。” “下次再去吧。” 洛欢此时心乱如麻，也心软得厉害。 任玉树的面庞极其俊俏端正，却这样忠心不改似的仰望她，洛欢不敢伤他的心。 “那，下次一定？” 他忽然伸出手：“打勾勾好不好？说谎的人吞针。” 虽然洛欢自小在欢喜宫长大，不晓得这些童言童语，可莫名看出幼稚和急切来。 她又笑：“你怎么和小孩子似的。” 好歹是王侯将相，能不能有些气概。 例如，若是敢食言，便取了她脑袋。 “还是罢了。” 任玉树忽然收回手，“哪怕洛欢你是修炼中人，吞针也会痛。罢了罢了，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他转头又冲洛欢笑：“何时你有空闲，想起我了，再陪我一道去吧？” “我现在就有空闲。” 洛欢用手指戳了戳雨幕，雨滴自他们身边避开。 任玉树只觉惊为天人。 那亭子离客栈很远，偏僻难寻又透风漏水，破烂得没人避雨。 “洛欢你可曾听说过亭中结情，死而复生的故事？”任玉树轻车熟路地坐进亭子，兀自念叨：“我曾以为，我只有梦中才会遇到那样一个良人。但这也不过是个梦呓奢念。” 任玉树转头，目光灼灼，清澈如洗。 他的声音穿透雨声：“洛欢，我待你一见钟情。” “可世上没有死而复生这种事呀。” 洛欢苦笑道：“也没有，梦中结缘，复生再聚这种事。” 想起孤月给念过的戏折子，洛欢不断摇头，只剩苦笑：“再说了，我也还没死不是么。” “纵然如此，我们也没有缘分。” 任玉树咬紧牙关问：“洛欢，我会等你的。” “可我们才见面两天呀……” “相遇之前，我也只当是做梦。现在美梦成真也不过一场梦，我不介意再等一场。” 任玉树忽然起身，趁洛欢反应不及，将她抱了个满怀：“洛欢，你何时有空闲了，能不能想起我片刻？” *** 最近一个人带孩子着实没时间，身体状态也不好，只能说尽量更新吧。 抱歉久等了。 116.获救 洛欢在原地发呆。 面前的王侯少年一片真情美意，滂沱大雨寒意中，恨不得将一颗滚烫的心掏出来。 可她不为所动，像是经得人世千锤百炼，早已斩断红尘的仙人。 任玉树自知他是触不到的。 他节节败退，面上笑容苦涩不堪：“洛欢，当我求你。偶尔偶尔，哪怕只是片刻，想起我好不好？” “你对我这又是何苦呢？”洛欢笑容无辜地劝他：“雨快停了，回去吗？” “回哪呢？我不想回家。” 少年的面庞在雨中越加清秀，显出几分不相称的瘦弱难堪：“我家冷冰冰的，不想回去。” “可你是凡人，若淋雨久了，要得风寒的。” “这雨没有家中冷。” 任玉树双肩颤抖，如此说到。 洛欢猜他应是被冻僵了，起不了身，只能说这胡话。 她冲任玉树伸手：“起来吧，莫让家中父母担心。” 她的手也不暖。 白皙清透，似是脆玉般不堪一折。握住的一瞬间，任玉树忽然站起身，唇瓣贴上洛欢的脸颊，发出啵唧一声。 洛欢呆住了。 她习惯被男人亲吻纠缠，却不习惯如此平淡的示爱。 未待反应，任玉树已然从雨幕匆匆溜走。 好像被轻薄的是他。 洛欢心思颤动，不知是什么，师傅也没教过。 想将他捉回来说清楚，又不敢问。 像是有什么小鹿在扑通乱撞，但很快这鹿被洛欢掐死了。 她没有心思去顾这些事。 她得赶紧去寻主上，否则她的哥哥就要死了。 去秋凝馆的路上停了雨，昨日因寻人被封的街道正热闹。洛欢只身穿过，眼神越过那些女儿家的水粉胭脂，没有丝毫停留。 她也不敢多看。 几名官家女子结伴在店内挑选，有说有笑，是洛欢没见过的景象。 有人拿起一把罗扇衬在一人面侧，遮掩她笑吟吟的羞涩模样。 “哎呀，我都是要成家的人了，你们还拿这些小女孩的玩意给我，你们坏！” 女子娇笑着打趣，一边爱不释手地买下这些小物。 她正笑着往下一家店打量，忽然看见一身纯白色的洛欢。 她惊叫：“喂！你……你站住！” 她一时半会儿失了声，叫不出洛欢的名字。 暗中侍卫立刻会意，将洛欢拦住。 “静水？”洛欢被拦时面上平淡，没有不悦或惊慌。 看见静水的一瞬间，洛欢眼波颤动，也如她一般失了声。 静水见洛欢两手紧揣，紧张窘迫得快要钻进地里，赶紧清了清嗓子将周围人清退。 身侧的姐妹们咕哝着离开，似是不满，却不敢大声说。 静水将洛欢请进不远处的茶楼。 刚关上门，静水便跑到洛欢身边，急忙抓住她的手仔细看。 “洛欢，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我可担心坏了！生怕那大夫做出更禽兽不如的事。” 确定洛欢完好无损，静水小声抽噎道：“我求哥哥将你要回府上，可那大夫油盐不进，我只能干着急。后来听说那大夫带你走了，去了什么仙门的收徒会，我想他定是将你卖进勾栏院里，不断派人去寻，都没有找到你。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你别哭呀。” 洛欢心里也酸酸的。哪想静水竟然一直在寻她。 洛欢只能努力作笑：“我没死，我现在可好了。” “真的吗？”静水不太敢信，“你从那大夫手中逃了？还是……” “我……” 洛欢欲言又止。 现在崇国正与修士开战，她的身份太过尴尬，还是不要牵扯静水的好。 “我找到了我哥哥，又有好心人收留，现在过得不错。” “亲哥哥？”静水总觉得洛欢在骗她。 当年欢喜宫救出来不少人，官府出手帮忙寻亲，女孩们大都是从穷乡僻壤的地方拐来的。有的人是被拐来的，寻回家中时已然变了样。 有的人是被家中变卖丢弃，勉强回家，也过的不如意。 静水初回王府，日夜忍受被调教变淫的身体，整日活得小心翼翼。她也以为自己会被厌恶嫌弃，哪想父母兄长待她如宝。 静水觉得自己命苦，又觉得自己命好。 她想救同样命苦的人，尤其是洛欢。 “自然是亲哥哥，他待我很好。” 洛欢脸颊微红，想起阿影时，不经意带了歉意。 静水却觉得洛欢是有难言之隐。 这世上哪有什么好心人？静水亲眼见着有人被父母领出门去，当街辱骂殴打至死，生怕脏了家门。 也有人做了玩物，因怀不上子嗣，连通房都做不成。 听闻皇城总有风尘女子死去，模样极其凄惨，大约也是当初欢喜宫的同伴。 “这里只有我和你，我都懂，你大可以跟我说。” 静水努力拿出长洛欢几岁的模样，宽慰道：“你不想说也没事。现在你应是自由身，要不要……跟我走？” 静水忽然兴奋道：“我过几日就要成亲了！新晋的状元郎，父母千挑万选的如意，我兄长也满意。他饱读诗书，为人良善，定不会有那些毛病。你当我随身丫鬟，每日陪我消遣，想去哪就去哪。” “不必了。”洛欢很受用，但没法接受。 静水瘪嘴，不满好意被无视，但更心疼了。 当年连吃食都能让给她的洛欢，定是不会轻易接受她人施舍，就像个圣人。 “我是真心想帮你，就像你当初救我一命一样。但你若执意拒绝，我也不强求。” 静水轻咳一声，唤来门外侍卫，让所有人把随身带的银子钱财掏出来。 大家面面相觑，静水瞪了一眼，一个个赶紧掏包。 大约五百两，已然是巨款。 静水还觉不够，将身上的首饰全部摘下来：“这个耳坠是哥哥给我的，说是哪国进给宫内的贡品，你拿去当了能换不少银子。还有这些小东西，全给你！” 静水就差将玉钗摘下来给洛欢。 一名侍卫小声提醒：“小姐，王爷嘱咐过……” “我自己向我哥哥说，他不会凶我的！”静水气呼呼地冲他伸手：“你腰间别的什么精致万一，摘下来给她。也能换几个银子。” “这可是属下保命的东西，小姐莫要说笑。”侍卫苦笑连连。 可静水不听，只伸手。 那侍卫身边的人戳他腰，附耳提醒什么。洛欢修为深，听得在说：“王爷说了，一切随小姐意！就是小姐要咱们的脑袋，都得给她！” 侍卫没辙，只能将匕首取下交给洛欢。 洛欢对静水这娇蛮任性的模样咂舌，不好意思收，又将银票推回去：“你不还要同人一道采买么？钱都给我了，待会怎么买？” “别家小姐替我付钱就是了。看在我哥面子上，她们可不敢嚼舌根。”静水骄傲得扬起脸，神采飞扬：“我哥哥可是亲王，他可宠我了。” 洛欢还是不收，静水委屈得要哭了。 侍卫赶紧劝洛欢：“这位小姐，我家小姐也是真心，你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糟蹋？” 另一人面色更狠，直接将东西塞洛欢怀里。 他低声在洛欢身前威胁：“你若敢惹小姐伤心，王爷非要了你脑袋。” 洛欢哭笑不得地收了。 静水这才满意，匆忙招呼人给洛欢上菜。 她还想和洛欢多待会儿，可午膳的点快到了，她哥哥可不能见不着她。 “哎呀，其实我哥哥也挺烦的。每顿饭都要管我吃多少，偶尔起夜难寐，他都要命后厨给我做顿夜宵。我都被他养胖了。”静水露出白皙莹润的手腕，又指指她自己的脸蛋：“那些夜宵都浪费了，我哥也不骂我，说是王府不差这一口。所以啊，洛欢你别担心我，我哥待我好得很，你来我这吧？” 洛欢默道一声恭喜，起身送客。 “洛欢，你若想通了，哪里有难 处了，随时来王府找我。”静水三步一回头：“你还是跟我走吧？” “我真的很好。”洛欢送静水到门外。 “你别逞强，有难处了真的要来找我！”静水仍在大声说。 静水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洛欢久久没回过神。 她真的很好。 有师傅宠她，哥哥疼她。还有为她丢了命的孤月和小古。 哪里算是逞强？ 不过是没得静水那般王侯家境，没得家人万千宠爱，没得如意郎君罢了。 “我真的很好。” 洛欢握紧手。 她还活着，就很好了。 *** 久等了。终于等到网站能上来了。 评论区的问题想必还在追更的读者都很在意，但我也没法保证12月份能更完。 剩下来的剧情大约还有3W字，都是很重要的点，每一章都很卡。 而且我每天看孩子，小姑娘跟人形挂件似的赖在我身上，一眼看不见我都不行。我都是半夜起来码字。只能说努力完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