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愿望
【31】愿望
对于我们来说,我们俩已经是和正确的轨道完全无缘的人。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逃避什么,在什么之中摇摆。 柯元迟看过来的视线和往常不同,即使不抬眼她也知道,一定还是温柔,却不再掺着一丝无可奈何的退让。灼热得让她想逃。 曾桥移开眼睛,想大步离开他,逃跑的念头刚冒出头,就被他扣住手腕。 就算你一直逃避也没关系。柯元迟轻轻开口,话语像是一朵温柔使人陷落的云,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运气好的人可能是因为所有运气都拿来做你哥哥了吧,我也从不认为自己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结局。 柯元迟曾幻想过,如果和她一起长大,他会怎么样。也许就没有昌程什么事了吧?他会在夏日的假期里陪她一起打游戏,一起游泳,冬天一起打雪仗堆雪人,陪她长大,挡在她的面前,让她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去尽力尝试世界上的多种可能。他也根本不会爱上她,是爱的,但那就真真切切是对妹妹的疼爱。有一刹间,他有扭曲的庆幸和遗憾的后悔, 庆幸还好和她分离,又因为血缘,将他们拉近。后悔的是,如果当初没被送走,他就不会让她现在变得这么痛苦。 柯元迟翻过她的手,指间划过她的掌心,划过那条又深又长的感情线,桥桥,如果最后你要选择完全逃离,我再不情愿,也会试着接受。人的一辈子太短,我们不可能一直继续这么消磨下去。就算我说我可以我愿意也不行。但原谅我,我大概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永远都不会祝福你。同时,我也不会给你祝福我的机会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出现。 曾桥一惊,逡巡已久的一大滴泪落下,抬头,柯元迟你在说什么蠢话。 别误会,我不是要做什么傻事。还记得我很久以前和你说过的话吗?接下来的一句把曾桥拉回到很久以前那个炎热不堪的下午。阳台上的花开得正好,明明丽丽的一片,柯元迟坐在期间,他说得很轻柔却又很决绝,这句话好像已经在他心底盘踞了很久,支撑着他走过了一段又一段晦暗不明的日子,我不信神,也不信有地狱,我只相信我自己和你。 就算是歧路,也相信是最正确的道路。 他笑起来,慢慢说:如果真的无法忍受痛苦,就把所有的错误推到我身上吧,是我的错,是我当初故意引诱了你。 越来越多的眼泪落下来,曾桥不断摇头,最后的最后,她的声音压在唇舌间,呜咽着,反复着:才不是你根本,你根本不懂 这个晚上,曾桥做了个梦。 前半段她记不得了,因为后半段是突兀地跳进来的一段场景。 真实得不可思议,几乎是完完整整地重现。以至于前个梦境陷落得不见踪影。 在梦里,她和闫恺一起开黑晚归还是大一的冬天,很冷。过了半夜,因为害怕宿管阿姨责骂,两人蹲在操场一角,搓手呵气,等待两个小时后清晨的雾霭拢住他们。 好冷啊。好想吃烤红薯啊。闫恺揉搓着脸颊,拿过曾桥褪下的一只手套,翻来覆去地看,这是男式的吧。 曾桥迟疑,点头,喝一口热巧,吐出白雾,我哥的。 闫恺露出果然的表情,下意识地认为柯元迟一定和她同姓,曾哥哥总是这么不见其人总闻其声。 我经常提起他吗?曾桥很疑惑。 也没有经常吧。就是觉得这个人无孔不入一样,哪里都有他。我简直像和他在谈恋爱要真说起来,你好像也没怎么提过他,可是这个人好像一直围着咱俩一样。 有吗。 没有吗?闫恺喃喃自语,难道是我的错觉?不过,他应该是个好哥哥吧。虽然我是独生子,但根据我的观察,一般都会跟自己哥哥姐姐或者弟弟妹妹打得不可开交。说起对方都带着点嫌弃。你好像完全没有啊,你们应该也没怎么打过架吧。 这才是正常的啊。但曾桥没去纠正他。 没有。不过我觉得我们没有打过架,可能是因为他太包容我了。有的时候,我都会很疑惑,为什么我的怀脾气遇到他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我其实对他不算好。曾桥又吐出一大朵白雾,有的时候特别想挑衅他,对他故意使坏,说莫名其妙的话,想要惹他生气。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不会想冲他撒娇吧。网上不是说过么,我们的坏脾气会展现给我们最信任的人,因为我们相信无论怎么作,他们都不会抛弃我们。 其实并不完全是。有的时候,她却太希望柯元迟能抛弃自己了。忍不住地使坏,惹他生气,除了反复向他索要没能从父母那里完整得到的爱,还想一遍遍刺痛他,让他后退,让他放弃。 曾桥反复摸着自己的手套,想象着柯元迟的手是怎么撑起得它,换了话题: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家里暖气坏了,还反复漏水。因为年还没过完,不好找维修,就那么干耗着,父母买的小太阳也没什么用。晚上写作业的时候手都直打颤,抱好几个暖水袋。我和我哥吵架,说是吵架好像并不对,其实我们没吵,是我单方面置气。起因特别简单,他的朋友给他打电话 女生吧?闫恺猜道。 你怎么知道。对,女生。我对那个女生特别没有好感,她是那种基本你看一眼就不会忘记,怎么说,气质很独特,很有存在感的女孩子。 我猜的,我小姨结婚的时候,我当时都读了高中,还难过了好几天。长得漂亮? 嗯不过没有吉深深好看。有些柔软的长相,但性格并不算温柔。有点风风火火还有点毛躁。 然后? 她和我哥打电话时被我听到了,手机漏音还挺严重的,所以大概的对话我都听得差不多。她说了很多事情,还反复提起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我哥他一直沉默着,偶尔回一两句。那种沉默,太可怕了 柯元迟靠在阳台的边框,插着兜斜着身子,即使背对着她,都难掩一身的疲惫。 那种沉默一直反反复复敲打着我。我猜测了很多种可能,很混乱却越来越生气。奇怪吧。 说是对柯元迟的生气,倒像是对自己的生气。生气自己放任这段感情让自己越陷越深,更生气自己,将柯元迟拽到了无法回头与过去生活完全割离的状态。 后来有的时候,我在想,可能真的是他把我惯坏了,家里人老这么说,说因为他太宠我,以至于我无法无天。我承认,是这样。他对于我太温柔了,让我觉得这温柔又很虚幻,所以要一次次通过别的来确信。耍点小脾气啊,不好好说话啊,真的好幼稚。 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他们的关系太畸形。根基像架在云上不真实,她怀疑太过柔软的边界掺杂着某种无可奈何。 大学城在偏远的郊区,又是难得晴朗的天气,天空低垂,每一颗星都看得清晰。 曾桥抬头向上望。 他对我越好,我反而更生气,因为分不清他是发自本意,还是对我已经感到疲惫,只是在敷衍。 同时我还对自己特别厌烦。我这个人,无论是从父母那里还是旁人,都没得到过什么爱。初一的时候,打比赛膝盖摔伤了,没法正常走路,一瘸一拐,下楼梯也只能跳着,我妈居然说我是装的,很大声斥责我你又不是瘸子,干嘛走成那样,我从楼梯口一路哭到学校哈哈哈所以我哥对我特别好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抗拒,抗拒的同时还想要更多。但我根本没资格跟他要更多。可我也不知道怎么才算是对他好。 她不想更痛苦,也不想让柯元迟痛苦。 曾桥叹一口气,好像跑题了。接着说那件事情吧。后来,我脑子特别乱,我现在都忘记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反正随手从衣架抓了件衣服,留下一句潇洒的我去趟便利店冲出了家门。现在想来真的是特别好笑。因为我随手抓的是我爸的裤子,下楼展开才发现,根本不是大衣哈哈哈,结果身上最保暖的居然是棉拖。我真的又羞又恼,想着也不能立马回去,回去就投降了虽然也不知道是会向谁投降。带着这种莫名其妙还有些中二的执念,我抱着一条裤子,慢慢往便利店的方向走。真的太冷了,我一直在流鼻涕。快要到便利店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眼泪上冻了。 啊? 气温太低,眼泪变成了小冰碴。曾桥在脸上用手比划着,脚也冻僵了,走得很艰难。我忽然感到懊悔。如果他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跑出来找我。把他也拖进这种冰天雪地,其实并不会让我更好受。 最远的天边渐渐展开白色,世界正在慢慢重启苏醒。 过了好久,直到去年得知他可能要去美国的那一刻,我才察觉到,其实那个冬天,在寒冷夜晚里流泪抱着一条裤子的我,不,或者更早,对于他,我一直希望他能好好的 曾桥顿一顿,多希望自己现在有超能力可以真的让一切重来, 我会把我所有好运气都给他,然后拼尽全力去许一个百分百会实现的愿望。那些俗气的什么出人头地长命百岁成为暴发户的就不必说了,我希望他不会被糟糕的关系禁锢,不必顾忌任何人的感受,不用再去竭尽所能察言观色,他只要关注自己就好,只看着自己就好,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永远被信任着被温柔以待着被不同的人爱着,然后比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