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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尽藏在了额上堆起的皱纹里。 “朕瞧你们是被猪油蒙了心,睁开眼睛好好瞧瞧!”稽晟指向那几个富态的男人,“朕今日既来此,难不成特来贪图你这几块地,压榨你那一成粮?” 话说到这里,但凡头脑清醒的都明白过来了,老老少少怨恨地看向张老爷王老爷… “皇上,是张老爷特派官家去到乡里和我们说,若顺了桑大人的安排,不仅要丢了田地还要被打发去边疆当苦力,大家都怕啊,都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里的人了,大家伙都知道桑大人正直,是为我等着想,可若不顺张老爷的,日后这年年岁岁,有老爷掣肘,操劳一年种的瓜果蔬菜都卖不出去,便是城也进不得!” 有一人说了真话,众人也不再瞒着藏着了,都哭着喊着鸣不平,这一场哭诉是发自肺腑。 没人注意到东启帝发青的脸色,手背因隐忍克制而暴起的青筋。 稽晟脾气暴躁,喜清净,最受不得吵闹,头疼,火气上头。 可走不开身,发作不得,只得生生压下,忍着。 他站在人群中央,一言不发,绷紧的脸庞冷硬而认真,任谁瞧了,都是一个胸怀仁厚,用心聆听民间疾苦的好君主。 远远的,桑汀拧了眉,低低呢喃:“那头怎么了啊?我看不见他了。” 这个角度,她只看得到乌压压的人群。 桑汀爬到车架上,小心扶着横梁,站直身,视野开阔了,然而隔得远,还是瞧不太清。 于是她从一旁摘了秸秆来,缠了点缀裙摆的绿丝带,然后举得高高的。 那厢,稽晟烦躁得快炸裂了,拂袖抬头,一眼看到迎风晃动的绿丝带,逐渐猩红的眼尾被绿意印染,他怔了怔。 那时候,耳边倏的清净了,徐徐萦绕着一句软语。 ——“我就在那里等你。” 第60章 . 隔阂(四) 只给你一人亲 汀汀在那里等他。 这简单的一句话早已变成了某种信念, 撑着他那岌岌可危的暴虐脾气和躁怒因子,姑娘甜软的笑便似腰带下悬挂的香囊,是清香, 会将他圈圈围绕, 气息安宁。 世间万物,不论好坏与否, 稽晟冷漠而绝情。 唯独桑汀,是一个哪怕他自己也无法言说的特殊存在。 一别经年,再重逢时,斗转星移,什么都变了,可从头到尾, 他们有所交集的一帧帧一幕幕, 他从没忘记过。 当年小心翼翼扯住他袖子、会在寒夜里追着他送银钱、怕他冻着饿着的小姑娘, 是挂在天上会发光的月亮, 热忱善良, 也遥不可及,光芒会照亮他,也会照亮任何一个孤苦凄凉的夜路人。 那晚, 从不敢奢求什么的少年第一次产生了掠夺的欲. 望, 这种苛求陌生得叫人发慌,因他在夷狄这十几年,连一件完好崭新的衣袍都不曾有过。 祈求这样一个姑娘, 是天大的奢望,或许比登天摘月难上百倍。 彼时的稽晟才被丢到这个只在旁人口中听到过一两回的江都城,还不懂得“公主”是什么,可当他似个贼一般, 跟着那辆马车到桑府时,瞧见的是巍峨的牌匾,庄严肃穆的红漆大门,还有几个恭恭敬敬候在门口的下人。 原来,粉雕玉琢的姑娘,是进出高门大户、前后有好几个下人服侍的,金尊玉贵。 寒风穿透薄衣衫,并不冷,他只是想起高高在上的北狄王和北狄王妃,眸底微光消失不见。 不过是再次映证了,何为痴人说梦、水中捞月。 八个字,说的约莫就是当年的落魄少年郎。 诚然,欲. 望是个好东西,使人有了野心,有了无畏前行的气魄和胆量。 他庆幸当年是他。 短暂的失神,像是又回头走了一遭。 雨后的天日阴暗,是在酝酿着下一场暴雨,稽晟仍旧烦躁,可是看向人群的目光里多了分耐性:“好了,朕都知晓了。” 一声下来,四周喧闹吵嚷才慢慢停了下来,众人望着东启帝的眼神满怀骐骥。他们不知道什么夷狄王,当下想的只是这一亩三分地和充饥。 自然也没有恐惧流言。 东启帝的语气也尽量平静,低沉的嗓音不失威严稳重:“朕自会罚了恶人以示公正,余下的,都听桑大人安排。”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 等桑决上前来主事时,稽晟才得以脱身出来,他抬眸看到那抹绿丝带,和笑得沁甜的姑娘。 那口型仿若是问:稽晟,你怎么了呀? 小笨蛋。 初冬的大风日子还敢站到车架上面,小身子也不怕被刮跑了。 稽晟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许是满心满眼念着心娇娇,因而忽略了身后急急追上来的人,直到手臂被什么拉扯住。 他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扳过那人手腕,神色冷厉,手掌用力时,耳边很快传来清脆声响。 是骨节断裂。 “哎呦痛痛痛……”那人大喊着求饶。 稽晟松开手,借势推开那人,厉声斥问:“大胆何人?” 身后有一老妇气喘吁吁地撵上来,不停地对东启帝磕头:“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老汉无心谋害圣驾,还请皇上饶了他这回。” 老妇口中的老汉,便是贸然上来拉扯他的男人,此刻抱着胳膊打滚喊痛,声音凄惨,瞧这模样倒更似疯子。老妇急忙去扶他起来,嘴里念叨着些听不懂的话。 稽晟微不可查的皱了眉:“怎么回事?” 老妇忙说:“老头子平日里疯疯癫癫,今日无心扰了圣上,还望圣上宽宏大量,不计较他这罪过。” 说着,老妇连忙揪揪那老头的胳膊:“这是可是当今皇上,咱们八辈子也见不到的人物,还不快磕头赔罪!” 老汉痴笑起来,滚得满身脏污磕头,嘴里喊着“大好人。” 观之衣着简陋,身无利器,双手粗糙是常年劳作的庄稼人,该不是怀着心思来行刺的。 稽晟卸下防备,冰冷的神色变得面无表情,“先起来。” 老妇忙又感激地磕了头,才拉拽起老汉:“谢皇上大恩大德!” 稽晟不再说什么,拂袖拍去杂草,迈步离去,身后断断续续传来的几句话钻到耳里。 “皇上大老远的从皇宫下到江南,分了田又饶了你这个老头子,你个福气大可心里偷着乐吧,可就是苦了我老婆子,给你磕头给你下跪,你个没良心的倒只顾傻笑……” 而老汉不知是明白还是不明白,只咧嘴笑:“大好人!” 真是个痴疯的。 不知怎的,稽晟微微顿了步子,迟疑转身过去。 老妇拿衣袖给人擦去脸上泥泞,嘴里嘟嘟囔囔抱怨,面上却是不见半分嫌意。 稽晟神色变得复杂,冷不丁问:“他怎么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