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
“您开吧,注意动作轻点,陈宅很小,声音大了会引来别人。”显金道。 窗外之人手脚极为麻利地一捅一撬,只听“咔嘣”一声,锁大打开。 窗户被黑影一把抬起。 显金这才看清,原是位年纪很轻,顶多不到十四五岁的小伙子,小伙子眼睛很灵,滴溜溜乱转,将窗户打开了也并不进来,就站在廊外,打亮火折子,不知从哪儿掏出两盏油灯递给显金。 并不是上次在小巷看到那位手语狂魔大叔。 显金正想开口,却见这个小伙儿在身上摸出芦管笔和硬纸,蹲在墙角,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写完便递给了显金。 显金低头看——“我叫刘海星”。 嗯,一看就是在海上生的…… 显金正欲开口,却见那小子又递了好几张纸片来—— “我爹叫刘珊瑚,上次您在小巷遇袭,他犯蠢,害您受伤,老大就把他撤了;” “因为我写字写得贼好,我这次被光荣选上;” “还有个同伴叫林海豹,他吃饭去了;” “我们自己管饭管水,您不用操心;” 显金:……? 这如雪花一般飞来的小纸片,快要将她淹没了。 这孩子,虽然不能说话,但表达欲丝毫没有被耽误呢! 显金一张一张看完,看到最后一张——“这家人坏,我可以帮您杀了满门,连门口那只膘肥体壮的大黄狗也一起杀。” 显金猛地一抬头,看海星小伙儿眼睛亮晶晶,不像是在开玩笑。 “别……别……”显金摆摆手,“至少大黄狗是无辜的,更何况小黄肚子上二两肉,也算是我亲手喂肥的。” 小伙子听完,思索片刻后,低下头刷刷刷又写了一张纸片—— “那就只杀那个老太婆,先拔舌头,再吊到梁上割破喉咙,倒立放血。” 听上去,像在杀一条鱼。 显金揉了揉山根,再摆摆手,“海星——” 海星小伙眨巴眨巴眼,表示在听。 “这件事,不需要你们插手,我有自己的办法。” 显金神色平缓,从怀中摸出一张名帖递到海星手上,“拿着这张名帖去应天府找王学政,问一问贡纸选拔的第二个环节历时多久?以什么方式出结果?之后如有贡纸选拔的进展,可否告知于我?” 是乔师给的名帖。 王学政当然可以救她于困顿,但不是她想要的。 她之前说过,她要堂堂正正走出陈家! 被别人救,无论被谁救走,都不算堂堂正正。 第283章 做人认命 黎明,东方升起一轮红日。 乔徽一身短打,一手拎了一个邦邦重的石锁,自小院往里走,只见一个黑影飞快蹿近身,双手递了封信给乔徽。 信上一个字,“急”。 字体清秀,一看就是出海盗窝淤泥而不染的小海星。 乔徽将石锁放在地上,单手撕开,一目十行看完,越往后看,一张脸越板正,看完将信放下,微微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刘珊瑚偷觑乔徽神色,打手语,“要不要在宣城府多加派人手?” 乔徽抿唇,“加,把我身边的两个兄弟派到宣城。” 刘珊瑚抬抬手,半晌没打出话。 当初那条船上,一百三十个海盗,二十个海盗被乔徽砍了脖子,脑袋挂在船帆上立章法,二十个海盗打倭寇,死在了海上,十个一听要被收编,宁可饿死也不要失去自由,最后剩下的这八十个海盗,就成了哑卫。 八十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他们家老大,如今自己都自身难保:前两天出趟公差,路上遇了一众山匪,二话不说就拔刀砍人!他奶奶的!哪里来的山匪还知道“尖刀型”队列!?这一看就是行伍出来的啊! 八十人,拆了七十个给微服远赴宣城的百安大长公主,拆了五个给动身上京的乔家山长,自己身边留了两个,那位贺姑娘身边留了两个,剩下一个——就是他,大名鼎鼎刘珊瑚,犯了错,如今在服文书役挨罚。 如今这前狼后虎的状况,若要再在贺掌柜身边加人,就只有动老大自己身边那两个哑卫了。 动了老大身边的人,老大身边就只有他一棵珊瑚了…… 刘珊瑚挠挠后脑勺:不想劝,反正劝了也没啥用—— 一年从福建快马加鞭往返宣城好几趟的人,跑得腿快废了,马快死了的人,是眼前的老大; 大局初定,抛下一切也要回泾县“看一看”的人,是老大; 被倭人一刀砍在脖子上,半梦半醒间,像鬼上身一样,闭着眼一把抓住枕头下面的那只木雕老鼠,也是老大…… 劝不动,劝不动一点。 劝不动算了,刘珊瑚做好了跟乔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准备了。 刘珊瑚打了好多手势,用坚定的手语,表示自己与领导同生共死的决心。 领导埋着头,一点没看。 “兄弟驻守陈家,什么也不用干,守着就行了。”乔徽半侧面颊,将所有的担心都藏进平淡的眉宇之间,是外人并不熟悉的沉定的模样,“只有一条不必听从贺掌柜的命令:一旦有人伤害显金,神来杀神,佛来杀佛,一切因果由我承担。” 不只是陈家人,包括应天府的官员。 据他所知,应天府那位曹府丞,小肚鸡肠,且与显金积怨已久,如若趁势欺侮上头,那便不要怪他诛杀朝廷命官了。 况且,被他杀掉的朝廷命官,没有五个,也有三个了。 曹府丞一个从四品,很不值一提。 乔徽眸色平静淡定,将那封信最后一段看了看,眼睛眯了眯,这也是外人并不熟识的算计,“名帖送到王学政手中时,找机会,把显金的处境给陈二郎透一透。” 刘珊瑚:? 额头都快打结成一棵弯曲的珊瑚了。 这是什么操作? 刘珊瑚手语打得飞快,单从翘起的小拇指就能看出说的狗话不好听。 乔徽抿唇,“我没疯。” 隔了一会,“我也没想把显金推给二郎。” 又隔片刻,“兄弟妻必定不可欺,我并没有打西门庆的主意……” 乔徽发现刘珊瑚自从顶了文书岗,文学造诣进步神速,几日不见,都知道西门庆的故事了。 乔徽摆摆手。 年纪轻轻就死了婆娘,在海上飘了大半辈子的海盗,最亲近的异性,可能就是飘在海面的母海葵——哪里懂得感情这回事呀! 他送给陈二郎一个机会,把误会解开,把暗语说透,把一切妄想斩断——只有这样,显金和陈二郎,才算真正了结了。 倒是刘珊瑚他们…… 乔徽挑了挑眉,“你好像很喜欢显金?” 刘珊瑚理直气壮打手语,“她砍人,很利落!” 隔了一会儿,又矫揉造作地打手语,“虽然她看不懂,但她会耐心地看我把手语打完;” “海星给我来信也说,虽然他写字慢,但她会等着,一张一张把他写的小纸片看完;” “这样的大嫂,要是变不成大嫂;” “老大,你最好自己主动回东海钓带鱼。” 刘珊瑚演讲发表完毕,露出了慈祥又官方的微笑。 …… 漪院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 显金看明白了,瞿老夫人制裁她的主要手段是,限制人身自由外加吃喝拉撒。 吃,一天一碗萝卜白菜,一个小馒头; 喝,一小碗水; 拉撒,这就很具体了,显金努力把痰盂移到门板上开的小框边,以手上的两个大绿翡翠扳指为代价买通送饭丫头每天帮忙倒一次——事实证明,大绿扳指是有用的,就算不能十个爪子亮出来闪瞎别人狗眼,但能解决更重要的排泄问题…… 显金努力让自己在不暴露暗卫的情况下,过得更舒服一点。 甚至闲里偷忙,用小海星送的油灯追起秦夫子新作《狂炸酷炫江湖赘婿引爆八大帮派》。 就这么过了五六天,门锁被打开,门板被重重推开,门把手砸在泥砖墙上再弹开。 突如其来的阳光,让显金下意识用手挡住双眼。 指缝之中,瞿老夫人形容寡瘦、挺胸抬头,身后亦步亦趋跟随的孙氏缩头缩脑,狗狗祟祟。 瞿老夫人丢过来一卷纸,下颌轻轻抬起,“签了吧。” 显金站起身,将纸张一点一点展开。 “八里黄米村有诉生自养女子,立名显金,年已长成,,议配宣城府陈家箔方为侧室,本日收到聘银三百两。本女即听从择吉过门成亲,熊罢协梦,瓜瓞绵延。本女的系亲生自养女子,亦不曾受人财力,无重叠来历不明等事,如有此色及走闪出,自跟寻送还;倘风水不虞,此乃天命,与银主无关。今立聘证,故立婚书为照。” 纳妾文书。 显金抬头看向瞿老夫人。 瞿老夫人背着光,看不清面貌神色,只见一个黑影在说话,“我将你从陈家家谱除了名,过继到瞿家婶娘名下,托曹府丞的福,你的过继文书走得很痛快。” “你离不开陈家,陈家也离不开你,三郎是个心善的,三太太也答应以后绝不为难你,三爷更是向来待你如女,你不必担心以后的生活日子,就算是妾,你也是三聘九叩请回来的贵妾,就算往后三郎娶了亲,也没办法插手你的儿子女儿。” “你母亲是个命贱的,你就算放出去也没有什么好姻缘,做人要认命,被关这么些天,性子可被磨软和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