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烟火往下坠,连回忆也不肯暗一点
人家大老远来找我,我也不好意思待会让她结账,为了省钱,我要了一杯水。真好看喝一口咖啡,现场没男人,她也自然地撒娇,“这儿的咖啡,可真难喝呀。”哎,声音也好听,讲话跟摸了电门似的。 我都有点想骂杨馥源,舍她娶我,有病吧你!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硬下心肠劝她,什么前尘往事如泡沫,你前途光明灿烂,切不可为了一个凡尘俗子今日失态,咱们要做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 我有点说不下去了。以前遇到小三,我一般都特怂,直接闪人了。徒手撕小三这事儿,我不熟练啊。 她听我絮叨完,问我,“行啊,够镇定的。” 我存心要跟她拉近距离,希望她战斗力弱点儿,“听你口音,你也北京的?你高中哪儿的?我是……” “我没心情跟你套近乎,”她打断我,掏出一张纸,甩到我面前,“我怀孕了。” 本来我有点慌,听到这儿,我笑了。电视剧风格啊?那我熟,我可爱看正室跟小三撕逼的戏了。我说:“恭喜。” 她看我没发脾气,有点气急败坏,补上一句,“孩子是他的。” “肯定是他的啊,不然还能是别人的?” 她急了,“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您别误会,我就是说,这事儿您跟我说不着,您得跟杨馥源说。” 她冷笑,说:“你以为我没说啊,我说了,他以为我瞎胡闹呢。行啊,不让我好过,那你们也别指望舒坦,今儿就可着我闹吧!”真好看小姐说这么无理的话,脸上表情还这么好看。 她可能误会我的沉默了,得意扬扬地说:“怎么样,觉得特气是吧,本来以为自己能嫁出去了,没想到被截胡了吧。我告诉你,今儿这婚,你订不了了!”她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番,“本来我还想,他要找个差不多的人,我被抛弃也值了,怎么找个你这样的啊,你也觍着脸敢嫁?你什么条件啊?跟我争男人,你有资格吗?又老又胖的……” 我笑了,“我知道我不好看啊,我又不是昨天才出生。我当然不好看,好看的人不需要坐在这里跟你见面。好看的人每天只需要发发自拍,配上岁月静好、这盛世如你所愿、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之类的话,就能在朋友圈得到我一辈子的赞。我要是睡醒一觉,biu一下像你这么好看,我碰到个丑姑娘,也会问她,你怎么好意思活下去,然后转头继续在朋友圈说自己人淡如菊,才不会当小三呢。” 真好看小姐内存不足,大概只听明白最后一句反讽,“你说谁是小三?你才是小三呢!” 我说:“我小三?长成我这样的,能当小三?我能当黄脸婆,都算我命好了。”我艳羡地看着真好看小姐,“像你这么好看的,才能做小三啊……” 我话没说完,她就一杯咖啡泼了过来。我委屈地想,我是在真心实意的,夸她长得好看啊。她不知道,我有多想当小三啊,可连兽医也不会找一只猪当小三吧。大概是老天也替我委屈,此时的时间慢了下来,我看着咖啡慢慢地向我这边漫延,一个男人扑了过来,是杨馥源。 我心一暖,未婚夫肯定是过来帮我的。哪想着,他掠过我,扑向了真好看小姐。我眼看着咖啡,快漫延到我的脸。 王菲化着晒伤妆,中分长发,在我耳边唱着,“呼吸,是你的脸,你曲线,在蔓延……” 我躲闪不及,准备闭上眼睛,迎接这一切。一个人护到我身前,挡住了我。他长得真好看,咖啡泼了他一脸,都下落得很美。 是郝泽宇。他不是在发布会吗?怎么过来了?郝泽宇的脸硬得跟石像似的。 我刚想说话。那边却闹了起来,我的未婚夫杨馥源已经看到了验孕单,真好看小姐挣脱他的怀抱,说:“你妈不是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吗?我这就去打胎!看你妈还要不要抱孙子……”杨馥源扶住她的肩。 我心特大,刚想说也可能是孙女啊。没想到,郝泽宇踢翻了面前的咖啡桌,跨过去,一脚把杨馥源踹倒了。在他踹第二脚的时候,我抱住了郝泽宇,“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还是谁的!”他看真好看小姐,“你吗?” 郝泽宇走向她,抱着他的我,被拖了好几步。这人劲儿怎么这么大呢。 真好看小姐挺害怕的,向后退了几步,但认出了郝泽宇,她呼喊着,“明星打人了!” 我才注意到大厅围了好多人,服务员站在一边不敢过来。真好看拿出手机,要拍郝泽宇。电光火石之间,我动若疯兔,把她手机抢过来,扔进了大堂的喷泉里。 郝泽宇怎么都拦不住,我劲儿都快使光了。我抱住他,央求他,“别打了,我够丢人了……” 郝泽宇愣住,清醒了过来。他拉起我就走。走了几步,我挣脱了他的手,跑了回来,跟杨馥源说对不起,“你好好跟你爸妈说,就说是我的错。”我看了看真好看小姐,“好好养大孩子,孩子的百岁宴我是参加不了了,”我掏出钱包,拿出仅有的两张百元大钞,“就当我提前给孩子随份子了,你俩好好过……” 钱跟有病毒似的,真好看小姐不敢拿,像看傻帽一样看着我。我堆起了巴结的笑容,不管他们相不相信。我说:“真的,你俩才是一对,以后好好过,两个人能遇见不容易。”强行把钱塞到真好看小姐手里,我转身走了。 我跟围观的人说,“散了散了!” 服务员迎上来:“砸坏的东西……” 我有点累了,指了指身后的杨馥源和真好看小姐,“他们有钱,找他们要去。” 郝泽宇揽过我的肩头,我俩出了饭店门。他头发上还有咖啡的残渍,我停下,用袖口擦了擦他头发,他面无表情,就那么看着我。 我嘟哝着,“长得这么好看,跟韩剧男主角似的,一看不住你,就上去动手,被人拍到怎么办?” 我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一件大衣,我脱下羽绒服要给他,他不让。我笑说自己脂肪多,不打紧,抬头却看到他晶晶亮的眼睛。 我翻个白眼,“别装作心疼我的样子,你肯定特别高兴吧,我结不了婚了,又得去伺候你了。” 我强行把羽绒服给他披上,他却忽然把我抱住了。我挣脱他怀抱,“干嘛呀,街上这么多人,被人拍到了……” 他又把我抱住,我推开他,笑着说:“我没事。” 他不听话,还是一把抱住我。他说:“想哭,也是可以的。” 我有点气,有点急,又怕真被拍到给他惹事儿,我说:“我真没事。” 然而我眼泪流了出来。我狠狠地抱住郝泽宇,靠在他胸口。健壮的胸膛筑起教堂,他的心跳是弥撒,我的眼泪在礼拜。礼拜什么呢?先浮现出来的念头,是庆幸自己劫后余生。这段感情,开始就很儿戏,我怎么才发现呢。好歹没领证,要不然离婚多麻烦。然而,委屈从心底暗涌,喷薄而出,再也止不住。我在郝泽宇的怀里,失声痛哭。 我哭着承认:“我难受,我难受……” 爸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也好。我想跟他们说点什么,可我说不出话来。只好继续哭湿了郝泽宇的胸膛。就让我矫情一会儿吧,我知道,擦干眼泪后,我还得应对整个世界呢。我得攒点力气,我就哭一小会儿,好吗? 〔五〕 我是不祥人。因为订婚不成功,让周围人都人仰马翻的。妈知道真相后,病倒了,爸一边伺候她,一边担心我,都累瘦了,现在只有210斤。 彭松呢,倒是心疼他姐我,事后堵住杨馥源,要揍他。他打架可没经验,让杨馥源的哥们好一顿胖揍,现在在医院躺着呢。 郝泽宇啊,那一晚打架被拍到,我在他胸口哭被拍到。一边是公众形象,一边疑似新恋情曝光,圈内人都敬佩老牛——还双重操作。 老牛四处公关,最后没办法只好说实话,把我那事儿捅出来,网友狂赞郝泽宇讲义气,为了个助理都这样出头。这个过程里,老牛生怕影响已经谈好的广告代言,压力大得又胖了15斤。 对比之下,我很不要脸,没心没肺,能吃能睡。我安慰自己,到底是个有过去的女人了,也不错。感谢文明社会,换成以前,我这样丢脸的女人应该被族长沉潭,我竟然还有资格活蹦乱跳的。感恩啊。这种心情之下,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朋好友,表面关怀,实则看好戏的询问,我也不觉得烦,元气满满,跟他们说欢迎给我介绍男朋友啊,炮友也成。 他们很失望。有些事情,你要觉得不丢人,看戏的群众也就散了。所以我提供一条福子格言:吃好喝好,没什么大不了。 外边如此喧嚣,牛美丽娱乐有限公司,却没人搭理我这事儿,老牛正忙着劝郝泽宇呢。一个网剧找郝泽宇当男主角,女一号是上升期知名小花,戏演得不怎么样,但特旺对手,谁跟她演对手戏,谁红。老牛下决心要把这角色拿下。打听一下,听说制作方提供了好多男演员备选,但小花都不同意,一听说是郝泽宇,觉得他演技还行,竟点头了。 然而郝泽宇却嫌网剧档次低,不接。怎么说呢,他电影的配角演多了,路子走得有点偏。某次拍电影,某个配角是演技精湛的戏骨,一身戏艺无处施展,他鼓励勤学好问的小郝同学,说不要做明星,要做演员,郝泽宇听到了心里去。 我和老牛都比较俗气,没人找我们演男主角,我们就当演员。有人找我们演男主角,我们当然要当明星呀。千万别被那些人骗了,“我不想做明星,我想做个演员。”说这话的人都是什么人?红的人啊! 作为演员,想红,就是上进,不想红,就是不敬业!郝泽宇此时就想不敬业,他说自己是电影咖,网剧太low了。老牛说得唾沫星子四溅,依然没说服郝泽宇。 此时公关公司打来电话,问郝泽宇商演价格,老牛一拍桌子,对我说:“你来说服他。”然后转身接电话去了。 我问郝泽宇:“你别拿糊弄老牛的那些答案糊弄我,到底为什么不演呀?” “恋爱戏,我都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了,我怎么演啊。” “真愁人,要不你突击一下吧,随便找个人谈吧,”我挠挠头发,想起来了,“那个谁谁谁,拍戏时不还勾引你呢,要不你跟她试试?” 插播一下,上次拍电影,女主角身穿睡衣半夜敲郝泽宇房门,说她心痛。郝泽宇没睡醒,脑袋有点蒙,直接用手机打了120。圈内人听到后,都赞郝泽宇机智。 郝泽宇摇摇头,我又提了一个看上他的女星名字,他又否了。 我支着头,说:“虽然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但好多24k纯金大渣男,演男朋友也演得挺好的,你这是跟自己较劲。” 我点了一支烟假装风尘,“哎呀,我就是长得不好看,我要是长得好看,也当演员,我肯定特会演恋爱戏,我感情经历多丰富啊,我还被人退过婚呢。”想起过去那事儿,我只觉得好笑,现在也经常拿出来博众一笑。 比如一起喝酒,都喝high了,大家让我说笑话。我会说:“有人跟我求婚!”大家哈哈哈哈哈。 “那男的,条件还特好!”有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再用手比,“求婚戒指,这么大个儿!”大家都笑趴在桌上。 笑声中,我渐渐觉得特有安全感。这才是属于我的生活啊,浪漫女主角的戏份太不适合我了,独立自主好笑的女谐星,才是我的命运。 但郝泽宇特讨厌我这样,他抢过烟,大口吸着,“别拿自己开玩笑,开得久了,你也变成一个玩笑了。” “我可不是个玩笑,”我咧嘴笑,没心没肺的,“我是散播欢乐散播爱的胖仙子!” 老牛过来了,坐下来,还想重复刚才的话题,“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也忘了,反正我不演。” “不演就算了,那这商演你也不接了吧?”老牛说澳门有个堂会,价格给的还挺高的。 什么叫堂会呢?就是婚礼啊,长辈大寿啊,请几个熟脸的明星唱几首歌,说几句吉祥话。的确挺不上档次的,可也是真赚钱,以前郝泽宇没什么工作,我们就指着这些堂会,竟然活得不错。 一问地点,是在澳门,一富太太的慈善基金晚宴,这更上档次了。东北的堂会那叫一个可怕,其他地儿都只是拍照,在东北唱完堂会,一堆人给你敬酒,敢不喝?看不起我!我削你!喝得好,主人家还加钱呢。澳门人民应该还挺礼貌的,可惜这么好的堂会了,现在我们倒是很少接了,毕竟郝泽宇不如以往,还是要爱惜羽毛。 我假装悲痛,说:“可惜了,我还没去过澳门,我本来梦想着要在赌场办婚礼,”我看看他俩,“可你们也知道,我现在是被悔婚的中年少女……” 老牛一巴掌把我呼在地上,说这几天看我扮演伤心,早就看不过眼了,谁伤心还说出来啊。真讨厌,不满足人家的戏瘾。 郝泽宇还添油加醋,说让老牛按住我,他要踹死我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我垂死挣扎,说人家不说了不行吗。 老牛抓着我的头发,说新的一年,先从不说“人家”开始。 俩人合伙揍了我一顿,郝泽宇甩甩头发,问老牛,“堂会在哪儿?澳门是吧?” 老牛点头。 郝泽宇又问我:“你港澳通行证,没过期吧?” “没过期,怎么了?” 他转头跟老牛说:“澳门那堂会,咱们接了吧。” 老牛气得直跳脚,说网剧你嫌low,堂会你倒是不嫌low啊。 郝泽宇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这就是巨星的风格。” 老牛拒绝为巨星服务。所以这次堂会,由我一个人带着他。他最近头发也不长,化妆师和造型师都由我充当。不同以往,这回跟春游似的,我心情很愉悦。希望下回台湾和香港的堂会也找我们,我也顺便旅游一趟。 富太太的慈善基金果然财大气粗,酒店特别像样,豪华房车车接车送的,车上还有香槟。 我吓唬郝泽宇,“光唱歌?就这待遇,不会还让你陪睡吧。” 粮草充足,郝泽宇这头好看的千里马,跑得也卖力气。晚宴上,他又唱又跳,哄得台下的中老年妇女很开心。他嘴也甜,慈善基金的主席是一珠光宝气的妇人,坐着轮椅,他下台,蹲下身来,逗她,“这位美女,你看起来很面善啊,长得像一个人。” “像你女朋友吗?” “不,你长得像我妈妈。” 大家哄然失笑。郝泽宇倒是不怕太太急,直接问说:“妈妈,你想听什么歌,咱俩一起唱。”直接把她推上舞台,宾主尽欢,效果很好。 慈善基金的公关小姐预订郝泽宇的春节档期,价钱加倍。回到酒店,我忍不住说:“你也够大胆的,中年妇女谁愿意被说长得像谁妈啊。” 他一本正经地说:“可她真长得像我妈啊。” 我没理他,继续上网做澳门一日游攻略。 他还解释:“真的像!我没骗你。” “行了,我信了。” 半响,他才说:“哎,像什么像啊,我都不记得我妈长什么样了。” 我笑了。又到了《巨星又开始丧》的节目时间了,这节目我好久都没当嘉宾了,他最近倒是较少表现出丧的一面。我清了清嗓子,正要配合他的丧,准备说点什么。 谁知道他又说,“你说,要不要干脆就认她当干妈算了,她那么有钱。”他对这个建议很满意,开始自言自语,“别人满世界泡妞,我满世界认妈,多独树一帜啊。” 哟,不错啊。不光很少丧,自己还能跟自己搭话解闷了。我预感再过几年,他就能有丝分裂。 〔六〕 酒店房间,我俩坐在床上,心神不安,面红耳赤。 他问我:“你紧张吗?” “有点。” “我也有点紧张,毕竟我第一次。” “那咱们赶快开始吧,听说第一次开始都很不适应,后来就爽了。” 我俩迅速拥抱……然后去赌场了。没错,我俩要去赌博了。郝泽宇的澳门妈妈,招待了他很多筹码,让他在赌场玩。我俩很兴奋,终于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赌博。很可惜,赌场没有斗地主,这是我俩唯一精通的赌博方式。 我俩实在看不懂,我看到一个说普通话的面善游客,拉住他问,“劳驾问一下,这是什么呀?” “21点。”对方看我如看痴呆。 我悄悄拉过郝泽宇,“这是21点啊。” 他拿过手机开始查21点的玩法。如此不耻下问(反正都是我丢人地去问),我们又突击了加勒比海、轮盘等玩法。 终于决定,还是玩百家乐吧,虽然我俩也没太搞明白,但是就买庄买闲的两种选择,貌似还简单点。我俩假装镇定,入座。 荷官发牌,郝泽宇悄悄问我,“咱们买庄还是买闲啊。” “买闲吧,感觉咱俩都挺闲的。” “可买闲放哪儿啊?” “那么大个闲字你看不到啊?” 结果一局下来,荷官说,和赢。 我很失望,“不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 结果荷官把一堆筹码分给了我们。我俩面面相觑,什么意思,我俩赢了吗?原来我俩把筹码放错了位置,放到了和上,一下子赢了七倍。 旁边一东北大姐,看我俩半天了,实在忍不住了,出手相救,大致说了一下怎么玩。嘿,真人指点,果然跟网上不一样啊。我俩接连赢了几把,郝泽宇不好意思,要分点给东北大姐。东北大姐特豪气说不要,我们也不好意思。大姐嘿嘿一笑,说自己也占便宜啊。她说的职业术语,我没听懂,大概就是赌博有时不看自己,看别人,一桌子人,看谁赌运比较好,跟着他下就行了。我俩属于新人,新人手气都壮,大姐跟我们下,自己也赢了。 正说着,一中年女的问郝泽宇,她的一百块筹码,能压到我们下面一起赌吗?我俩觉得没什么,东北大姐却挥挥手,把那中年妇女赶走了。东北大姐特嫌弃,说赌场里这种女的最讨厌了,赌得筹码都上不了桌了,还要赌,她们这种人运气最差了,谁要好心让她一块儿压上,肯定输。 果然,那中年妇女离开后,又问其他客人,没人答应。怎么说呢,那中年妇女还挺可怜的,背影特像是一条狗。郝泽宇默默地看了一会,开始心不在焉地继续玩。大概是赌运被破坏了一下,我们输多赢少,面前的筹码渐渐少了,东北大姐及时止损,说不玩了。 我杀红了眼睛,说什么都要赢回来。郝泽宇笑笑,把那中年妇女叫回来,让她把筹码跟我们放到一起。我朝他瞪眼睛,他笑笑,把筹码都推了出去。我真希望全输光,让他做这个烂好人,然后我要絮叨死他!然而大概他鸿运当头,竟然赢了。分筹码时,那中年妇女很高兴,但一直说我们给多了给多了,郝泽宇说甭客气。算了算,我们赢了一宿的酒店钱,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赌桌。 我问郝泽宇,刚刚干嘛那么好心,不怕那大婶破坏咱们的赌运啊。他咧了咧嘴,若无其事地说:“万一她是我妈呢。” “怎么可能呢,你又多想了。” “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但我希望她走背字儿的时候,身边也会有我这样的人,稍微帮一帮她。” 我眼皮都快翻抽筋了。澳门还真是个有母性的地方,让郝泽宇满世界找妈。 呵呵,您以为,我们澳门之旅,就这么走温馨路线吗?甭逗了!接下来的澳门一日游,因为我没找对地方,郝少爷气鼓鼓的。真是的,他这种满世界找妈的人,对我可真没耐心,我也是妈啊——老妈子! 本来看攻略,我自告奋勇坚持想找一家澳门老店,结果找迷路了,郝少爷饿了,说随便在大众点评找一家评分高的吃得了,但身为资深吃货的我死活不肯,结果折腾了两个小时,我俩走得饥肠辘辘的,最后只好在大三八牌坊附近,吃了一顿巨难吃的澳门米线。结账时,老板还是唐山口音。真是的,唐山人民怎么回事啊,在澳门装什么澳门特色啊! 后来我也没脸安排接下来的行程了,跟巡回犬似的,默默跟在怒放的郝泽宇后面。他步伐大,跟小跑似的。他气性可真大,走了好久,貌似还生气呢。 我体力不支,一个没注意,闪了个趔趄,摔倒在路旁,脚崴了。 这不得不说一下澳门政府了,这石板路就不能拆了,弄点沥青路啊,走道多平坦呀。 我抬头看,郝泽宇不知道走哪儿去了。我跺脚,他手机和钱包都在我包里呢,哪儿去找他。哎哟,我还忘了我脚崴了,还不能跺脚。几经思虑后,我决定坐在原地等他。大概是今儿体力消耗特大,又刚吃完东西,我在路边犯困。 姥姥来了,掐我耳朵,说在路边就敢这么睡,不怕被人卖了啊。我则纳闷,姥姥也太强大了,这里都能混进来。姥姥四处看看,说不行,我得叫人去。我问说您叫谁啊?您在澳门还有熟人呐。姥姥笑得特别诡异,一会就不见了。 我醒来时,还以为地震了,一颤一颤的。结果发现,我在一个男人的背上。 我欲哭无泪,澳门人贩子真有特色,拐我干嘛呀?怪难卖的,我内脏脂肪也厚,不好移植。结果熟悉的味道传来,我一看,这肩宽的,没别人,我家郝少爷啊。我口水似乎湿了他一背,我赶紧拍他,让我下来!郝泽宇累得发尾都湿了。 我怨他:“你背我干嘛呀!” “怎么叫你都不醒,等你醒了,明儿飞机都误了。”他气喘吁吁的。 “我是那么好背的啊!” “我就等着你醒之后内疚呢!谁知道你跟死猪一样,一直不醒!” 听他说这话,我笑,他也笑。我够蠢的,他也够傻的,犯什么倔脾气。 前面有个喷泉,我俩坐在一边喘气。他看了看周围,说:“这儿还算有点特色。” 手机地图显示,这属于海洋公园大马路一带,说是夜景最漂亮。我读着资料,试图当导游,他打断我,“行了你,一个大路痴当什么导游。” “我还有导游证呢!” “那你去当啊。” “我大学毕业后去了啊,旅行社不要我,嫌我长得难看。” 他哈哈大笑,我摇头,“真没同情心,你们这种长得好看的人,真不知道我们丑人的痛苦啊。” 他说:“福子,别说你长得难看,我都听烦了。” “又给我提要求。” “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 “我谢谢你,我要长得好看,杨馥源还能不要我?” 他半天没说话,我问他怎么了。他抬头看看我,说:“福子,其实你还是特难过吧?” 我摆手,“你这人可真婆婆妈妈的,那天我都没想哭,你非逗着我哭,我觉得我不哭一顿,你会挺难受的,我就哭了。这事儿都完了,怎么还把你哭出后遗症了,见天儿地问我难不难受。” 他看着我,不说话。我笑嘻嘻地说:“你这表情,我太熟悉了,就是‘我懂你’呗。郝泽宇啊,你真不懂我。我这人又深情又薄情的。我怎么个深情法儿呢,我跟谁在一起,就是出现再好再适合的人,我连看也不看,死心塌地地跟着对方,直到他把我甩了,反正宁可他负我,不能我负他。说完深情了,再说薄情,你知道我多薄情吗?无论谁离开我,只要我接受了现实,就立马断了念想,再也不吃回头草。别人都说,不能拥有的最好,可在我这里,我得到的才是最好。既然得到过,那就值了,我要的不多。” 他似乎放心了,“可能我多想了吧,没见你哭过,那天,看你哭得那么厉害,我还以为你特遗憾呢。” 我自我解嘲,“可能因为你是演员吧,情绪渲染得特别好,我一下子入戏了,觉得自己特别惨。” 我脑洞大开,突然问,“你相信平行空间吗?” “你电影看多了吧。” “我特信这个,比如,在另外一个平行空间,可能福子和郝泽宇玩得特尽兴,才不会大半夜地坐在这里,聊这么无聊的话题。” 我看看天空,澳门的星星都躲起来了。我又说,“可能在一个平行空间里,那个福子顺顺利利地得到了寻常女子能轻易得来的幸福,结婚啊,生孩子啊,将来孩子长大,那个福子也能指着电视说,那个帅叔叔郝泽宇,你妈我认识呢。”我叹了一口气,“我妒忌她。” 郝泽宇没明白,“谁?” “那个平行空间的福子,我妒忌她,其实我不爱杨馥源。我只是想知道,那种幸福是什么样的……” 郝泽宇搂过我的肩头,安慰我,“你会有特别好的爱情的。” 我笑了,“我哪有资格谈爱情啊。”我继续望天,保持这个姿势,这让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显得不那么丧。丧可就不是福子啦,“我在网上看到一句话,说爱情啊,是物质和精神双重富足了,才有资格有的东西,穷人和蠢货哪儿有资格谈爱情啊,不过是打着爱情的旗号,解决性欲、繁殖和依赖罢了。这话说得多好,我想想我那些小男朋友,跟他们在一起,也许我不是为了爱情,无非是为了性欲、繁殖和依赖吧,一条条都对上了。” “爱情这东西,是有的,老天一定会给你的。只是也许会跟烟火一样,转瞬即逝。” “跟我较劲是吧,要这时候天空出现烟火,我就信你说的话。” 我看着他,他咬住嘴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笑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有通天的本领,安排这时候放烟火?” “这我可安排不不了。”他抱住肩膀,摸索着胳膊。 澳门的冬天也真是冷。我也是有病,这么冷,还有兴致谈爱情。我拎起包准备走人,才发现包下面有个巴掌大的口。 我怒了:“什么质量啊,我要给他家差评!” 郝泽宇研究半天,说是被刀划的。我放下心来,“我说呢,皇冠卖家不能骗人,”刚说完,我脸就扭曲起来,“这a货包1500呢!” 他笑着帮我把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反正我也不随身携带振动棒和保险套,倒也不避人。打开隔层,我摸到一软软的东西。我死活不肯拿出来,可郝泽宇把我手一推,直接强拿,一团毛线混合物。 郝泽宇问:“什么呀?” 我脸红,说:“围巾。” “哦,想起来了,那阵子老见你鼓捣毛线的。” “本来说要织成mc queen的骷髅头的……”我突然大笑,掩盖我的尴尬,“我手艺太次啦,哈哈哈哈。” 笑到不能再笑了,郝泽宇还在看那条围巾。织围巾时,我有一种“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的感觉,快收尾时,实在太难看了,我放弃了当晴雯的念头,后来天也热了,围巾被我随手塞哪儿了。这包我也不怎么背,今儿才翻出来,原来在这里。 我跟郝泽宇说实话,“这围巾本来想织给你的,想跟你道歉,我把围巾给丢了……” “我知道,当天晚上我看着你丢的,你大雪天帮我找围巾,送回来时,发现我买了新的,我朋友还说你像猪,你听见了,你生气了。” “没有没有,”我矢口否认,“我那是饿出毛病了,真没生气……” 郝泽宇看着我。最烦他这么盯人看了,少女能被盯得怀孕,坏人能被盯得坦白从宽。 “好吧,我承认,那天突然有点自尊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歪着头,看着我,“因为在乎我吧。” 我随便说一句,“可能吧。”顺手把他脖子上的围巾打个结,嘟哝着,“这围巾太长了……” 郝泽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要是现在出现烟火,你就相信爱情了吧。” 我哑然失笑,“你还真信啊。” 他说:“我信,因为我是魔术师,能变出烟火来。” 我说:“那你变吧。” 他看着我,突然吻了我。 此时,我突然想起一段话来。我很喜欢的一个作家,专门写爱情小说的,他在小说中,一旦主角情感爆发,他就偷懒,老写什么火山爆发,鲸鱼唱歌,全世界的老虎都化成了黄油,我还嘲笑他黔驴技穷。然而现在我明白过来了,是这个感觉,再也没有这样贴切的描写了。我看到了火山喷薄的岩浆,鲸鱼唱着高音,老虎摇摆着融成黄油的尾巴…… 当然,我也看到了烟火。我以为是幻觉,然而空气中的硫磺味道,让我迷惑。郝泽宇也迷惑了,我俩望向天空。天花无数月中开,五彩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是真的烟火。 郝泽宇看了看我。我突然发现,他的脸,熟悉又陌生,好像另外一个人,又或者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的样子。 我说:“烟火……” 他笑了,又是我熟悉的,笑得山清水秀,眼睛里也有烟火。他说:“没错,都是我变出来的。” 他又亲吻了我。烟火很短,然而这吻仿佛把这美景温存。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澳门夜景,这条路最漂亮。为什么漂亮呢?因为每年的这段期间,每天都会有烟火。大概是我说大话,说不相信爱情,惹了天怒。老天爷说,那我顺便放场烟火给你看吧。行了,老天爷,你牛,我信了。 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圣诞老人。但一定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