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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啥子叫关键问题?”

    “比方说……”晏容时取过小刀,沿着鸡骨架不紧不慢地往下切肉。

    “太后娘娘喜爱小满,想要留她在宫里住几日。如何婉言推辞。”

    “太后娘娘身边有人出言撺掇,小满尚未婚配,打算当场赐婚。如何婉言推辞。”

    “太后娘娘和雁二郎是亲戚,风闻一些轶事,当面询问小满。如何婉言告知雁二郎的混账事而不激怒太后娘娘。”

    “……”

    听着听着,应小满越吃越慢,家传手艺的荷叶鸡腿都不香了。

    “我当真要进宫么?”她小声嘀咕:“你现在教我一套一套的说话。等我真进宫那天,站在贵人面前,一紧张,说不准就全忘了……”

    晏容时安抚她说:“无妨。应对的关键,还是在实话实说四个字上。说的都是真话,总不会临场忘了。”

    说得很有道理。从义母到应小满都赞同。

    摆放的宵夜吃得七七八八,义母收拾了桌子,把阿织抱回屋里哄睡。

    晏容时起身洗手回来,和应小满挨坐在桌边,继续剥橘子的同时,便开始一句句地细教。

    “太后重孝心。想要留你住在宫里小住,你便回说,舍不得家里母亲。母亲身子不好,有咳嗽眩晕的病症,还有个四岁的幼妹离不得人,等着你回家照顾。”

    “若有人问起你婚配与否,你就说尚未婚配,但父亲在老家临终前,叮嘱你来京城寻人。”

    “太后娘娘问起雁二郎和你的关系,你无需添油加醋,从头如实说起。开春二月寻人时,初来乍到误入雁家,如何差点被哄骗得签下身契,如何打出门去。雁二郎去城南铜锣巷寻你,好在应家搬家,两边及时避开。”

    说到这里,晏容时顿了顿,“应该便足够了。太后娘娘身边不缺机灵人,自然会把话头岔去别处。”

    应小满从头到尾细想一遍,确实都是大实话,按照七郎教的应答句子,对答并不困难。

    “只说来京城寻人吗?”

    应小满谨慎地问:“我爹叫我进京报仇的事,是不是在贵人面前不大好提?”

    “不好提。”说到关键处,晏容时格外仔细地叮嘱她:

    “报仇两个字,在宫里贵人面前从头到尾不要提。只说你父亲从前在京城做事,认识不少旧友,后来去汉水边的小村落隐居。临终之前,你父亲拉着你的手,殷切叮嘱你来京城寻人。”

    “有人接着问你寻到了么?你便如实说寻到了,长乐巷晏家七郎。”

    应小满眨了下眼。

    每句都是大实话没错,串在一起……怎么感觉哪里有一点点不对劲?

    第61章

    不论怎样, 七郎撇开手里的案子,专程赶来教她宫里应答,肯定不会害她。

    况且说得每句都是大实话,不心虚。

    应小满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欢欢喜喜把面前剥好的橘子掰开两份, 一人一半。

    “七郎, 别只顾着剥橘子, 你自己也吃点。”

    这个晚上过得极愉快。

    晏容时坐在小院里半个时辰,把今晚教授的对话和应小满当面练习几回,对答如流, 他欣慰地夸赞:“小满好样的。”

    应小满真心实意说:“七郎教得好。”

    一轮半圆月高挂头顶,莹莹月色从梧桐树叶的缝隙间映照下清静小院,小院里对坐的两人渐渐停了说笑,彼此凝望。

    “大理寺官衙一天三顿公署堂食, 多用点。”应小满仔细打量面前郎君在月色下的轮廓。

    “人又瘦了。晚上是不是压根没用饭, 审完案子直接就过来了?”

    说得其实不差。晏容时倒也不否认, 只说:“早些见到你,早些欢喜。”

    头顶月色照亮半敞开的院门, 隋淼站在门口踌躇着该不该进。

    应小满瞧见了他, 亲近地招呼:“隋淼也进来, 一起吃个橘子。”

    隋淼道谢, 站在桌边吃橘子时, 晏容时问他,“隔壁都准备妥当了?”

    隋淼:“都准备妥当了。屋宅搜查并无异样,留下五人常住。”

    应小满:?

    她纳闷地问:“你们不好住的吧?隔壁已经被沈家赁下, 这两天就要从帐篷搬过来的。”

    “沈家不会搬来了。”晏容时耐心和她解释: “已经替沈家寻到更好的住处。牙人今日和他们新签了赁契。”

    应小满怔忪了一会儿。所以,左边的邻居从沈家娘子换成晏家护卫了?

    “晏家安排人住在隔壁, 是担心逃脱的死士?”

    这些天过得风平浪静,小队禁军亦步亦趋地护卫应家三口人,却连死士的影子都没见着。

    应家母女私下里嘀咕,京城百万人口,只逃脱两个死士,当真是水滴入海。

    要说风险,大理寺查办酒楼的官员岂不是更危险?禁军们贴身跟随保护的,应该是七郎才对。

    “这处需要额外看顾,倒不是因为那两个逃脱的死士。”

    晏容时沉吟片刻,放下橘子起身,示意应小满跟上。

    应小满莫名其妙地被带出自家门,两人绕进隔壁院子。

    并排两间方正小院,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左边空置的这间,刚刚被晏家带来的人手仔细清理过,就连小院地上铺的青砖都被挨个撬起查看。并无任何异状。

    小院中央的长木桌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高处挂灯,木桌上摆放着一把金酒壶,两个玉杯。

    应小满去空置的三间大瓦房里转悠一圈,再出来小院时,木桌上又添了一盘橘子。晏容时依旧闲坐在桌边,手里不紧不慢地剥橘子。

    如果不是正屋里没有义母和阿织,桌上多了壶酒,这场景和应家小院里几乎分毫不差。

    应小满瞅了一会儿,忽然间若有所悟,忍着笑挨坐去旁边,附耳悄悄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隔壁的院子赁下了。”

    “为什么?”晏容时把剥好的橘子给她,执壶往两个空杯里倒酒,玉杯里倾倒出芳馥酒香。

    二两杯,分量不多多少。他把一个玉杯往应小满这处推了推。

    “余庆楼收缴的玉楼春,以后在京城只怕再也喝不到。上次酒楼见你喝了几口,似乎喜欢,今晚又带了些来。价值八十文的一壶酒而已,谈不上‘公器私用’,放心喝。”

    应小满确实喜欢玉楼春浓香芳馥的余味。两人在月下举杯,轻轻一碰。

    “还问我?我要在自家院子里,有我娘盯着,没喝几口酒她就得叫我放下。喏,你看。”她当面将玉杯里的美酒喝空,舔了舔唇角。

    “这算第一杯。等第二杯喝完,我娘就得催着我停下。上回你送来一次酸酸甜甜的葡萄酒,杯子又好看,我才喝到第二杯我娘就开始念叨。”

    今晚两人在隔壁小院,自然没有长辈念叨。

    晏容时执壶倒满第二杯酒。“今晚这壶酒都是你的。爱喝几杯便喝几杯。”

    第二杯酒各自喝完,应小满愉悦地舔了舔酒光润泽的唇角,空杯递过去。

    晏容时慢悠悠给她斟第三杯酒时,开口说:“隔壁没有长辈确实方便喝酒。不过赁下隔壁这间屋宅,主要原因倒不是为了喝酒方便。而是因为这处宅子在河童巷。”

    河童巷怎么了?

    应小满抿了口酒,眼神晶亮地递来疑问。

    “河童巷这两处宅院,牵扯进最近一桩案子当中。五月里才收缴入册,没想到七月就转做了赁屋。也是我之前疏忽,没能早些留意这处,提醒你们。”

    应小满其实挺喜欢河童巷这处宅院的位置。想了想:“是因为隔壁老仆太麻烦的缘故么?”

    “倒不是老仆的缘故。这处宅子牵扯进的案子,你其实听过的。但当晚你正在大理寺小院里提着心等候录口供,我随意提起两句,你随意听过,当时都没太在意。”

    “说起来,八郎对河童巷这处宅子熟悉得很。”

    晏容时云淡风轻道:“你们刚刚赁下的右边那间宅院,便是从前八郎派遣亲信晏安,暗中向外头泄露我出行消息的所在。”

    应小满:!!

    她的眼睛都瞪圆了。“怎么这么巧?!”

    其实也不算巧。应家跟官府赁短宅,要求靠近肉铺子门面的好地段、叫价又不贵的清静好宅院,原本也没几处。

    晏容时今日审讯到半途,听说宫里女官寻应小满教授规矩,当时便打算过来看看情况。细问起应家的新住处,赫然听说“河童巷”三个字。

    他当时便感觉不对,即刻寻牙人来,三言两语问明情况,当场替沈家把拖欠的“二十四押一”的欠款给付清,叫沈家依旧住回七举人巷去。再以隋淼的名义把应家隔壁的院子赁下。

    “还好左边这间空着。”

    说话间两边玉杯又喝得见底,晏容时提酒壶挨个斟满,应小满一口喝完整杯压惊,自己又把空杯倒满。

    晏容时还在叮嘱她:“聋瞎老仆倒是不涉案。但右边这处宅院毕竟曾经被余庆楼占用半年,用作传递消息的联络地,难保会有不知来路的人物寻上门。求稳妥些,你回去和母亲商量一下,两边院子置换,你家尽快搬来左边。”

    “哦……好吧。”应小满说。

    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当,哪里不妥当?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隐约想起两位姑姑严肃的脸孔,迷迷瞪瞪地说:“是。”

    晏容时正在斟酒,听了这句语气模糊的“是”,视线即刻转过来,在身侧小娘子的脸上转了一圈。

    两边视线对上,应小满说:“看我做什么?已经说‘是’了。”

    两人挨得近,说话吐气间全是香甜酒香。晏容时在灯下仔细打量面前泛起动人晕红的娇艳面容,平日晶亮的眼睛此刻蒙蒙胧胧的,仿佛海面清晨起了一层薄雾。

    他掂了掂酒壶分量。两人边闲说边喝酒,不知不觉几乎把整壶都喝空了。

    晏容时抬手在应小满面前晃了一晃,张开五根手指:

    “小满,数一数,这是几?”

    应小满抬手就抓住他的手,挨个数过去。

    “一、二、三、四,五!”她高高兴兴地喊,“五个手指头!七郎,你一个手指头都没少!”

    这声喊得大,半敞的院门外守着的隋淼眼角抽搐一下,瞬间反手把院门给带上了。

    小娘子醉后手劲失却分寸,晏容时默默吸口气,哄她说:“小满,数的很好,我一根手指头也没少。现在可以把我的手放开了。”

    但应小满既然把他的手掌整个攥在手里,又岂能轻易哄得松手的?

    哄了几句,她反倒攥得更紧了。酒后晕红的脸颊开始发热,她趴在长案上,仿佛掰飞爪关节那般,把五根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贴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

    “七郎,”她闭眼咕哝着:“再给我倒点酒。趁着娘不在,我多喝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