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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的大魔王 第1061节

    可即使有北斗星判断方向,在茫茫大海中,你驾着方舟就能抵达彼岸吗?

    成默不确定。

    “这种惶恐和对自己的失望,让我曾无数次想过放弃又或者自杀。但每次当我心中泛起这样的念头时,我就会梦到海蒂、我的孩子和那些死去的朋友。在梦中我会害怕他们问我,问我世界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理想中的模样。”李济廷用力的喘息,“我想,我没有办法回答他们这个问题……”

    成默张了张嘴,想要问李济廷为什么不尝试做一个普通人,可他想到了自己,就连自己也因为歉疚,不得不走上自己并不想走的路。李济廷比自己负担的更多更重,怎么可能说忘记就忘记?

    渡人先渡己,唯有叹息。

    “我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合格的朋友。我答应过他们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我没有理由放弃。即使我意识到我所追求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影,我也得继续向前走,我必须向前走。这大概是我苟延残喘活下去的原因。可如今,我脑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我的大脑开始编译和删除冗余。人年纪大了,就只热衷记住那些美好的事情,刻意的回避或者淡化那些惨痛的经历。我和我的大脑战斗了上百年,这让我倍感疲惫。”李济廷有些惆怅的说,“知道嘛。我现在已经不再梦到他们了。”

    “也许……也许忘记也不是什么坏事。”成默迟疑了一下,“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忘记了他们,我就会失去方向。就像抬起头,再也看不到星空。”李济廷的声音也变得低哑,有气无力,但他的态度却不容置疑,“人类不能没有星空,就像人类不能忘记过去。那不仅是种背叛,也是对自己的投降。”

    成默知道李济廷并不需要他的安慰,以他短暂的人生经历也无从安慰。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李济廷在把自己的人生分享给他,以引发更多的思考,以及更重要的内容。因此他说什么并不那么重要,只需要认真聆听。

    李济廷微笑着说:“不过,现在我找到了不继续走下去的理由了……还是很正当的理由,我终于可以问心无愧的去死了……”

    成默连忙摇头,“师傅,别对我报以太大的希望,我实力有限,未必能完成您的愿望,实际上我对此毫无信心。”

    李济廷也摇了摇头,“成默,我选择你,并不是因为认为你一定做到什么。而是我听到过你内心的声音,我清楚你愿意接下那顶镶满诅咒的王冠,是因为爱。”他喘息了一下,“而不是因为……对权力和永生的欲望。”

    说这些话时,他瞳孔里充满了一种难言的不可捉摸的情绪。成默无法阅读那样复杂又深沉的思维,只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丝丝缕缕的歉疚。

    “真抱歉,正因为动机源自爱,王冠才会长满荆棘,永生才会成为诅咒。”李济廷有些惭愧的说,“这是极为沉重的负荷,我都清楚,但我别无选择。”

    “没必要抱歉,师傅。”成默说,“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李济廷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大口酒,“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是个合格的师傅。其实你爸希望我把乌洛波洛斯交给你,只是想要治好你的心脏病,本来你可以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可我却把你推上了另外一条路。当然,我也不是刻意要这样,实际上好几次我暗中观察着你,看到你做出了改变,你有了朋友,有了恋人,结了婚,不仅有了孩子,还有了情人……不知道你妈妈知道了会怎么想,反正我挺高兴的,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慨。”

    成默想笑,在如此悲伤的氛围下又笑不出来。

    “看到你我也会想到我那的孩子,因此也曾希望你能像你父母所期望的那样,做一个普通人。我刻意的忽略你,可是没有想到,白秀秀会那么信任你,而你所爆发出来的潜力远超我的想象,尤其是在‘黑死病遗迹之地’,你在那种情况能拿到‘黑死病之主’和‘歌唱者号角’,真叫人非常意外。不过,真让我觉得你能成为继承人的,还是在巴黎。我在幽灵大厦的最顶端,看着谢旻韫碎裂成圣光,看着你从塞纳河冲天而起,我想……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成默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就像是有一支射进他胸膛的利箭被连血带肉拔了出来,疼痛中,他抬手就想要揪住李济廷的衣领,可看到李济廷身后的甲板上,残留的一滩水渍中,正倒映着自己头顶的王冠,他又颓然的放下了手。

    李济廷对成默的动作不以为意,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将酒壶递给成默,微笑注视着他说:“我不是推卸责任,无论是在‘黑死病遗迹之地’还是在巴黎发生的事情都出乎我的意料,我在那里是因为小丑西斯和拿破仑七世,我着实没有想到会巴黎会成为你和谢旻韫的舞台,更何况谢旻韫在k20支取的生命,终究是要偿还的。”

    成默颓然的接过酒壶,也狠狠的喝了一大口寡淡而无味的伏特加,他放下酒壶时,终于听到了预计会来临,终究也还是到达了的话语。

    “你不必放下愤怒,杀了我,成默,我所带给你的厄运,到这里就终结了。”

    这字句像是多年前埋下的伏笔的,从许多年前,在父亲的葬礼上相遇的那一刻,到罗马的英灵殿,一直到此时此地,突然间涌现。

    全都是厄运吗?

    过往的那些有关李济廷的记忆,也如绵绵细雨被风卷了过来。他又想起了第一次和李济廷见面的时候,那是在殡仪馆的餐厅,其他人不管内心如何,表情多少都有点严肃沉重,偌大的空间里回荡着碗筷的碰撞声,还有聊天的低语。他穿过了长长的过道,看到了在主宾位坐着的李济廷,和其他年纪颇大的领导坐在一起的李济廷实在是太出格了,留着中分长发,像是个艺术家,眼睛也弯着的,似乎是在微笑。问成默问题时的更是随意,毫不避讳的笑了起来,给他的感官有些差。

    等宴席散去,李济廷把乌洛波洛斯给了他,却没有告诉他是怎么用的,人也联系不上,因此成默对李济廷虽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不信任。后来在众神庙中见到了李济廷,他隐约猜到了也许这是一场考验,很可能李济廷一直在背后监视着他,这反而更加深了他对李济廷的猜忌。

    猜忌是如何淡去的呢?大概是在欧罗巴的游历过程中,他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很快乐,他和谢旻韫坐在那辆双门mini逼仄的后排,李济廷在前面开车,把那辆小车开到快要飞起,他和谢旻韫坐在后座就像是并排的不倒翁。那是他第一次和女生发生如此亲密的接触,那种心浮在空中的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都是拜李济廷所赐。

    他们从罗马一路到布拉格,不爱说话的他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说那么多话,其实主要不是说话,是在辩论。每次都是李济廷引出一个话题,他和谢旻韫便开始引经据典想要驳倒对方,即使有些时候两个人想法一致,也会想尽办法挑出标新立异的观点,来和对方辩论。李济廷则像个滑头老师,谁占据上风,就帮弱势的那一方,维持着辩论的平衡,也不让辩论发展成斗气。

    除了在车上“吵架”的时光,他们大多数时候很和谐,李济廷带着他和谢旻韫去了萨尔茨堡,那里是莫扎特和卡拉扬的故乡。三个人在莫扎特故居聆听莫扎特名曲,还买了不少莫扎特巧克力。去了卡拉扬的墓地,谢旻韫还专门为卡拉扬献上了花。他们去了哈尔施塔特,在这座绝美的小镇欣赏日落。在金色大厅欣赏了维也纳爱乐乐团的音乐会,李济廷搞来了位置最好的票,还给了谢旻韫钱,让她和自己去买身漂亮的礼服,然而等到演出开始的时候,李济廷却没有出现,硬生生的为两个人的独处创造机会。

    还有在布拉格发生了他终生难忘的一幕,当他们行至布拉格广场时,李济廷在游客最密集的地方突然大喊:我喜欢离开的感觉,我爱火车,它们是情玉的化身。当时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们,成默和谢旻韫同时低下了头,装作不认识李济廷的样子。李济廷却毫不介意那些视线,像是唱歌剧一样,接着吟诵出了那句同样来自《布拉格之恋》里面的著名台词——“生命对我太沉重了,对你却这么轻,我不能承受这生命之轻,不能承受这自由,我不够坚强。”因为这声情并茂的吟诵,那些游客们吹起了口哨,热烈的鼓掌,还有女人上来和他搭讪。

    那天在布拉格,他们还去了卡夫卡书店,在那家文艺气息十足的小小书店,李济廷硬凑着三个人合影。他永远记得挂着金色铃铛摆着卡夫卡书籍的绿色格纹橱窗,虽说他对卡夫卡并没有多喜欢,但那张照片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当他与谢旻韫再次在京城相遇,谢旻韫将钱包给他看,这张照片被她折掉了李济廷的那侧,塞在了里面。他记得谢旻韫对他说没有剪掉李济廷,就是对李济廷最大的感谢。

    那真是一次愉快的旅途,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记忆之一。

    但旅途的终点并不是在布拉格。他们一路去往莫斯科,在途中他跟着李济廷学习,学习的不是如何成为天选者,而是如何当一个贵族,当一个特工,像是如何参加贵族的晚宴,如何辨别对方的地位,如何认识尸体,如何开各种各样的锁,该怎么寻找密室和安全屋,还有如何和女孩聊天……全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课本上都学不到的知识,并且这些知识至关重要,特别是帮助了他在k20上得以存活。

    尽管那时他完全不能理解李济廷为什么要将“上帝基因”交给他,对于k20上发生的一切,至今仍心有余悸。但他还是庆幸,坏的因,结出了甜美的果。没有那次k20之旅,也许就没有他和谢旻韫后来的故事。至于后来在巴黎发生的事情,确实不能怪到李济廷的头上。

    成默又想起了回国之后,在越麓山下和李济廷见面的晚上,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如子弹命中红心一样命中了自己的软肋。

    “在生活中你充满理性,你用数据来判断得失,这其实不算糟糕……但你惧怕爱情,惧怕付出,你视女生为麻烦……关于爱情,你从你父亲身上看到了失败,你在书本上读到了人性的真实,你认为人性趋利,爱情无法不朽,与其在不确定的短暂甜蜜中生活,不如选择一种确定不会受到伤害的方式……你根本没有触碰过爱情,却在试图给爱情下定义……”

    “你把一切计算的很清楚,你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在量化,你在帮助其他人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他曾经给予过我什么,又或者事后我在他这里能够得到什么回报……你不相信友谊,你觉得利益才是永恒的,所以你永远体会不到付出所带来的快乐,你不知道和朋友一起努力向着目标前进是件幸福的事情……”

    “你在父亲的葬礼上眼泪都没有掉,你觉得这是一种理智,一种超然,你用哲学思想来武装自己……那是因为你只在乎你自己……这样你才不用感受失去的痛苦……你没有那样的勇气……”

    “成默,不要还陷在你的心脏病里出不来,不要觉得自己曾经朝不保夕就应该深沉,不要认为你母亲离开你就是抛弃你,就像你不应该认为你父亲对你放养就是不爱你……你拥有的已经很多了,你得从过去的自己里面走出来,你得学会付出……”

    ……

    这些话像是标枪,洞穿了他那孱弱的心脏,也像是醍醐,让他从自以为是的孤独感中拯救了出来。

    他也无法说清楚对李济廷的感情,或许也谈不上感情,此时想来李济廷在他心中……就像是被谢旻韫折叠的那张照片。

    不论他如何拒绝,都一直深深的存在着,被隐藏在灵魂的背面。

    就像是很多年前,他认为自己能摆脱父亲对自己的影响一样。

    “杀了他!杀了李济廷!杀了你的师傅!那个教导你,庇护你的背影!”

    成默内心知道这无比正确,只有杀了李济廷,才能百分之百继承来自李济廷的经验值,不用承受任何损耗。对其他人只能升到三十三级的天选者来说意义不大,可对成默来说这至关重要。

    他的等级上限是九十九。

    成默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但这一刻真到来时,他却发现自己远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淡定。他脸色煞白,像溺水了一样无法呼吸。他手脚冰凉,感觉握不住任何事务,包括剑柄。他低头不语,甚至不敢看李济廷的眼睛。

    远处传来了玻璃震颤般的声响,然后是细微的风声,那风呜咽的呼啸,像是从某处破碎的空洞中钻了进来,钻进了这本该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其他事物存在的地方。

    “大卫来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杀了我。杀了我,你将获得我全部的技能和经验值,这会让你成为真正的尼布甲尼撒,也许你还能超越我,成为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尼布甲尼撒。”

    李济廷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被狂风吹得稀疏的烟雾。

    成默能感觉到,他的生命之火快要熄灭了。

    他回过神来,失焦的双眸重新落在了李济廷那佝偻的身上。他双手垂在膝间,斜靠在栏杆上,头枕着那灰败的白色羽翼,一只斑斓的海星正胆大包天的顺着耷拉在甲板上的羽翼慢慢的向上爬。刚才还静止的时间,缓慢的流淌了起来,四周那些如墙壁般高耸的海水在缓缓起伏,光也在运动,折射出的波纹在李济廷苍老的容颜上游弋,像是时光在他脸上刻下的皱纹。

    “这算是一种诅咒吗?”成默握紧了拳头,他并不软弱,也从不怨天尤人,可此时此刻仍觉得命运对他充满了恶意。凭什么安排他来结束李济廷的生命?这种继承未免也过于残忍和无聊。一股混乱又抽象的哀伤袭上了他的心头,如同粘稠的油彩结结实实的涂抹在他的心脏上,他清楚等待这些油彩干涸以后,将永恒的附着于此。

    李济廷微笑,抬起纤瘦干枯的手揉了一下他额前的发,“当然不是,我的孩子。”

    成默苦笑着说,“……我的父亲因我而死,我的母亲因为我不知所踪,我的妻子也是为了我献祭了自己。所以您也要死在我手上吗?这还不算是诅咒吗?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我宁愿活在虚假的时空之中……”

    李济廷抬起萎靡的眼睛,凝视着成默,他黑色的瞳孔里还有一些光,那些光微弱的像是遥远的星光,他平静的说:“不,实际上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摆脱命运的诅咒。然而违背命运的行为,本身也被包含在命运当中。就像我们头顶的星光,在你抬眼看到它的那一瞬,它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只是当时我们尚未知晓,需要经历漫长的等待,才能看到结局。光锥之外,一无所知。光锥之内,无处可逃。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如那天上的星星,结局早已注定。”他疲倦的喘息了几下,“孩子啊!世间万物,皆有其时啊。所以,别再流连那往昔的温暖,踌躇于原地,把这温暖记在心间,怀揣着它,和此刻正和你并肩而行的人……向前走,不要回头,这样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走出那光锥。”

    玻璃碎裂的声响越来越大,成默仿佛看见了数不清的光,就像是反射着明亮光线的玻璃碎片,它们如雪花般纷纷扬扬的飘落,营造出了千树万树的凋零之美。而四周那围墙般的海浪滚动的也愈发激烈,像是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不停的撞击着脆弱的栅栏,随时都会狂奔而出。

    成默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埋藏在脑海中那些支离破碎的情节闪过他的意识,像手电筒扫过装订在墙上的照片。那些照片又放大成被他镌刻在心底的影像。

    “大概在你看来,这个世界很糟糕,大多数普通人愚蠢、盲从、偏执、狂热……而精英阶层,残忍、狡狯、平庸、冷漠……可罗曼·罗兰说真正的勇气是知道生活的真相,却仍然热爱生活……如果你只是假装融入这个社会,那不过是一种廉价的悲悯,无耻的清高……”

    “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是那一件,那就是在我们得身上进行彻底的革命……它永远是动荡的,充满危机和转化的可能,它最终是如何,不完全掌握在个人的手里,哪怕你拒绝承认,我们全世界所有人的命运从最底下来说,都是连在一起的,伟大的宇宙在这一点上不接受任何反驳!”

    “我说这些,是要告诉你们,在今天,你们能享受胜利带来的巨大红利,不是因为你们父辈的浴血奋战,而是因为那些无法再开口的无数先辈的伟大牺牲……”

    ……

    不断的回忆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他清楚自己别无选择,必须向命运低头,至少在此刻他必须低头,一如虔诚的信徒向着神明低头,屈从于莫可名状的力量。

    他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双手在如雪飘零的光点中颤抖,他慢慢的从虚空中抽出了“七罪宗”。那剑如沸腾的火炬,照亮了偌大的幽暗空间,这时成默才注意,李济廷身处的古老战舰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海葵,在朽坏的炮管中,在破掉的窗户中,在锈迹斑斑的舰桥上,它伫立在这里像是开满鲜花的山丘。而四面的跌宕起伏的海床上,则遍布五颜六色的珊瑚,那些嶙峋崎岖的珊瑚在圣光的照耀下,反照着宝石般的光芒。

    倏然间,整个空间像是被瑰丽的花朵所包围。

    真是奇异极了,又美丽极了。

    “成默,我没有要求你做到什么。所以,可以不用在乎诅咒,去过你想要过的生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普通人、正派、反派,追求幸福从不是过错。但一定要记住……人和蚂蚁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人类懂得什么是爱,人类知道用音乐、电影、绘画……来表达爱。而指引我们人类的星光,不止是那些伟大的思想,还有胸腔中炽烈跳动着的爱!”

    成默缄默了好一会,像是要将此刻铭记于心,“我明白了。”他强忍着某种情绪从眼眶里生长出来,低声说,“师傅,我记得您还有一个愿望没有满足?”

    李济廷抬手取下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低头久久的凝视着那枚戒指,似乎在追忆某些与之有关的往事。像是经过了一秒,又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他将戒指塞到了成默手中,“把它埋在学院那颗刻着我和海蒂名字的橡树下。”

    说完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在他即将合上的瞳孔里,成默仿佛窥见了少女白色的裙角,还有李济廷年少时腼腆的笑。

    成默举起了剑,在落英缤纷的光芒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封信,它还在风中飘飞,下面是枝叶扶疏的橡树园,远处是红檐白墙的尖顶,以及直刺天幕的十字架。

    而那座橡树林深处的小木屋在熊熊燃烧,火焰将那页信纸吹得更高,像只白色的无脚鸟。

    李济廷又变回了他年轻时的模样,微笑着走进了燃烧的木屋,将门轻轻关上。

    第二百八十六章 诸神的黄昏(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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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纸在燃烧。

    等火苗熄灭的那个瞬间,它溃散成一片片灰烬在空中飘飞。

    成默凝望着他,每一片都幻化成了音符的形状,那些黑色的音符在四周回旋,奏响了一首昂扬的歌。

    他仿佛看见了李济廷行走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那路通向翡翠般的群星。

    这其实不应是个悲伤的时刻,每个人都是赤条条的降世,最后孑然一身的离去,每一个人都是如此。但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记忆所牵引起的情绪是无法阻挡的洪流,这洪流便是他存在于人生中的每一处细节所汇聚。

    在此时此刻,李济廷绝不是那端坐于灭绝大厅王座的尼布甲尼撒,也不是那个头戴王冠冷血无情的黑死病之主。而是那个在罗马的阳光午后,在古建筑如林铺着石板路的狭窄街道,将迷你开到蹦蹦跳跳,然后在后视镜中看着他和谢旻韫哈哈大笑的李济廷。是那个站在臭豆腐摊子前面,抽动鼻子眉开眼笑喊他付钱的李济廷。

    成默泛滥的思绪像是透明的蝴蝶,从眼眶里飞了出来,跟着那些音符向着遥远的触不可及的星辰飞去。甚至他的内心也诞生了某种冲动,想要追随着他的背影沿着高耸的山路直至尽头。

    他想要真切的看清楚,究竟李济廷是怎么样的人。

    那在欧罗巴激烈的思想碰撞中,不断回望又不断向前的,会是什么样的人。那在漫长的两次战争烽火中,经历了屠杀、灭绝、谎言、背叛、混乱、恐怖,沦陷于深渊中,还能保持信仰的,会是怎么样的人。那在自由的浪潮中,能够坚守过去,又告别过去,保持初心横渡欲望之海的,又会是怎么样的人。

    他浮在空中,凝视着那黑色灰烬弥散,始终没有在李济廷复杂的人生中找到答案。

    四周如墙的海水正在崩塌,泛白的海水如同雪崩般汹涌而来。太阳已经碎裂在海里,夜晚即将统治天空,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知道还有很多人在漆黑的大海之上等着他,等着他带来希望或者沉沦。但他仍旧不清楚,自己将要去向何方,找不到前往的目的,便意味着无法启程。

    寂静中,他仿佛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畔吟诵,那声音熟悉极了,是《星际穿越》里迈克尔·凯恩所饰演的布兰德教授的声音: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do not go geo that good night,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 of day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rage,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though wise men at their end know dark is r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