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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峥嵘 第132节

    还指望联姻?

    做梦吧!

    李善缩着手进了船舱,回头张望着已经渐行远去的清河县城,脸上有着惯常的冷漠,但眼中也带着一丝哀伤。

    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斩杀崔帛,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片刻之后,马周缓缓踱步而来,站在临窗观景的凌敬身边,“又下雪了,今年雪势不小,待到明年开春,倒是好事。”

    凌敬久久沉默后叹道:“取字怀仁,实是贴切。”

    马周也叹息一声。

    这几日,他们都看在眼里,方四郎下葬,崔氏是出了大力的,李善从头到尾几乎没有插手,但话也很少。

    没有挽救方四郎这条性命,对于李善本人来说,是心有愧疚的。

    已经远去的河畔宅院内,面色难看的张氏低声训斥,“此事就此作罢,李善心狠手辣,他日必不得好报!”

    “斩杀崔帛,平定民乱,此为大仁。”崔小娘子声音略微尖锐,言语更是锋锐,“何以称心狠手辣?”

    “母亲何以断言,他日必不得好报?!”

    张氏一时气急,柳眉倒竖,崔信赶忙上前拦住,笑道:“此言也有些道理。”

    对于李善,山东门阀世家有着复杂的感触,此次刘黑闼复起,突厥大军所过之处,几乎镇无人烟,村无犬吠,即使是门阀世家,也有些受不了……要知道山东打了这么多年,但门阀世家在地方上的势力是很少受到影响的,更别说利益受损了。

    李善夜袭贝州大营,奔袭破武城,三寸不烂之舌劝得突厥北返,又筹谋定计擒杀刘黑闼……如此快平定山东,门阀世家对其是有一份谢意的。

    其实李善名声鹊起……其中也有门阀世家的个别人的推动,比如崔信。

    但斩杀崔帛,山东大哗,此番手段让无数人都心生警惕,倒不是对李善本人有多深的恨意,而是世家门阀对这等手段的天然排斥……这也是张氏所说的心狠手辣的由来。

    这是个锐气逼人,不讲规矩的少年郎,不过些许财货,加个乡野村妇,居然杀人偿命!

    即使加上伤重而死的方四郎,何以让崔氏子弟为其偿命?

    第一百九十章 拒绝和坚持

    崔信推开窗户看了眼,船只已经远去,只看得到小小黑点,这位突然名声鹊起,又突然出手斩杀崔昊的少年郎终于离去,听闻今日无一人赴码头送行。

    不知其可有一丝悔意……崔信想起那个黄昏,不由得微微叹息。

    “民乱已起,两县兵乱。”崔小娘子面对父母毫不退缩,“若不是李怀仁使亲卫赶至,庄子都以及被乱兵攻破,崔帛难道还能生还?”

    换句话说,崔帛本就可能死于乱兵之手,以此责难李善,太过苛刻……这是小女孩的想法。

    张氏的思路就比较成熟了,她起身厉声道:“即便崔帛有取死之道,但可以死在乱兵手中,决不能死在他李善之手!”

    顿了顿,张氏转头瞪了眼崔信,“此子必不是世家子弟!”

    “哪家子弟会干这种事,蠢不可及!”

    的确啊,这等于是举起刀斩自己的胳膊,哪个世家子弟都不会干。

    崔小娘子的声音愈发尖锐,“何以言蠢?!”

    “斩一人头颅,平定民乱兵变,难道不是慷慨丈夫之举?!”

    “住口!”崔信拉下脸,“如此对母亲说话?!”

    崔信是个宠女狂魔,这还是第一次对女儿发火,崔小娘子双目含泪,咚咚咚就出门跑下楼了。

    崔信有点心疼,胡子眉头都皱的不能看了,正要赶下去安慰,却被哭笑不得张氏一把拽住。

    “此事就此作罢。”张氏低声说:“范阳卢氏亦有求娶者,再不济稚圭也合适。”

    崔信迟疑了下,“稚圭今年十五……此去长安,怕是其父要为其定亲,罢了罢了,再说吧。”

    张氏微微点头,但突然反应过来了,手又拽住丈夫的衣袖,“李怀仁决计不可!”

    崔信刚才只回复了后半句,但可没同意前半句,而去从李善斩杀崔帛至今三日了,崔信在家中也没表示出对李善的排斥的厌恶。

    “呃……”崔信苦笑两声,“虽然此次李善斩崔帛……实在是丢了大脸,但正如女儿所言,迅速平定民乱,对崔昊、魏玄成来说,也是件好事。”

    “绝非世家子弟……”

    “凌敬亦是寒门子弟,但所学之广博,远不能与李怀仁相提并论。”崔信捋须轻声道:“至今不知来历,身世当有诡秘之处……”

    “此次方四郎一事,李怀仁并不欲相逼……之后尽显手段,锐气逼人,绝非小门小户出身。”

    说到这,崔信住了嘴,火急火燎的下楼去安慰女儿了……天呐,女儿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落泪呢。

    好吧,敲了半天门都没能进去,崔信叹了口气,在院子门口来回踱步,心里也在思索这件事。

    崔信是个明白人,从事发开始就参与进去,一直到崔帛被斩,通过种种细节,他也看出了,围绕这件事,隐隐有东宫、秦王夺嫡之争的影子。

    民乱已起,李道玄坚持不肯出兵平乱,魏征其实是无计可施的……用脚后跟也想得到,两个多月前李道玄因太子心腹史万宝顿足而大败被俘,如今有了机会,李道玄还一手,理所应当啊。

    等民乱大起,乱兵聚集,李道玄才出兵平乱,捞一把战功,顺便坑了受太子重托巡视山东的魏征、崔昊,这是很明显的路数。

    安抚山东,那是魏征、崔昊的权利和责任……这个锅,他们不背谁来背?

    但对于山东门阀世家来说,这是难以接受的,刘黑闼已被擒杀,延绵多少年的战乱终于平息了,他们未必在意族人出仕者的职位高低,但绝不希望乡梓在看到曙光的时候,再次陷入战火。

    一旦民乱大起,谁能保证李道玄必能一战而胜?

    谁都无法保证。

    最重要的是,一旦民乱大起,肆虐山东,这个锅肯定是崔氏来背,具体来说很可能是崔昊来背,而去可能还要带上太子洗马魏征。

    那接下来呢?

    清河崔氏很可能会直接面对东宫、秦王的夺嫡之争。

    在这个关键时刻,李善揽下权责,斩杀崔帛,立平民乱兵变,虽然扇了崔氏一个耳光,但对于山东世家整体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而崔信也在考虑另一个问题,崔昊投入东宫门下,而自己和秦王麾下多位重将名士是姻亲好友,这是清河崔氏内部不需要说明的手段。

    而李道玄领兵平定山东,凌敬显然是投入秦王门下,那李善呢?

    从此次斩杀崔帛一事来看,很难判断李善的政治倾向,李道玄的后手无用武之地,也为太子心腹魏征解决了个大麻烦,也背了个黑锅。

    但李善与李道玄、田留安合力败敌,有袍泽之情,而去听闻与秦王府子弟多有来往……

    崔信看了眼还紧闭的房门,心想如果李善投入秦王府,这门亲事倒还真有商量的余地。

    看看此次事件中展现的手腕吧,先老辣的试探戳破内幕,后锐气逼人迅速平乱,少年英杰实在名不虚传。

    到了晚上,崔信终于进了门,费了好大的力气哄好了女儿,甚至隐隐透露出……那小子还在名单上呢。

    崔小娘子小脸绯红一片,小鹿乱撞……今日船头,那少年郎迎风而立,鬓发飞扬,玉树临风。

    看女儿一副怀春模样,崔信无端起怒……长得那般黑有什么好的?!

    临行居然还偷看我女儿……这笔账日后再跟你李怀仁算!

    此时此刻的李善,正慵懒的躺在浴桶里,冲着周氏招手,“别浪费热水了,一起来,一起来。”

    周氏含羞宽衣,小心的跨入浴桶,方寸之间的风情倒是没引起李善的关注,但那两条大长腿……啧啧。

    水花四溅之后,耳鬓厮磨之间,周氏小心翼翼的问起李家内宅……毕竟老夫人传信,是不让自己入门的呢。

    李善随口应付,笑道:“日后你的主母……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放心,定要找个好脾气的。”

    李善从来没想过和清河崔氏联姻,今日离城南下一路上凌敬也不提这件事了,但没想到人家崔信还未必愿意撒手呢。

    至于崔小娘子的脾气,那就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遇险(上)

    十二月初八,在河北盘桓两个多月的李善终于启程,沿着永济渠一路南下,换船在黄河逆流而上,转入陕东道后北上入河东道。

    来时不过三十余人,回程时却两百余人……李善也有点头痛,出了苏定方那村落百多人之外,又有数十降卒投入门下,其中最积极的就是齐老六了。

    李善不好不收,但也头痛……朱家沟看来是要扩建了,也不知道现在已经建了多少宅子。

    “你小子真是运气!”

    “难怪为郎君亲卫……”

    几个青壮汉子羡慕嫉妒的看着周二郎,一个多月都在魏县城外,这厮一转身就成了李郎君的亲卫!

    车队中,大部分人都曾是窦建德旧部,相互之间很快就熟络起来,齐老六等新近投入门下的人很快就得知,周二郎的妹妹是李善的妾室,而去还很受宠爱。

    能不受宠爱吗?

    从今日进了河东道之后,李善就舒舒服服的坐在马车上……如今是腊月,树木凋零,寒风扑面。

    李善倒不是娇生惯养,但在外面骑着马吹风,哪里有在车里和周氏卿卿我我来的有意思?

    不过舒舒服服……这是外人的想象,这个时代的马车的舒适性,是后世难以想象的……糟糕!

    李善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去县高中读书第一次坐中巴车,半个小时都没到就吐得稀里哗啦。

    这年头,也有晕车的啊!

    等到车队暂时歇息,李善再也忍不住了,胸口发闷,恶心欲吐,让人牵来那批白马,轻轻一脚踢开凑上来的齐老六,自顾自翻身上吗。

    虽然确实不擅马术,但只要不狂趋疾驰,李善基本操作是没问题的,上马下马更没问题,前几次齐老六等人为踏脚也是有其他用意的。

    “之前已经说过了,跟着某,荣华富贵是没有的……”

    “郎君说哪里话,我等投入门下,即使只是挑水种地,也心甘情愿。”齐老六笑道:“不瞒郎君,小人以前是个木匠,手艺还不错呢。”

    “噢?”李善来了兴趣,“这倒是排得上用场。”

    “郎君只管吩咐。”

    “等到了长安,给你找门营生,赚了钱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小人不敢,郎君吩咐,照办就是,若郎君赏赐,自当收下,不敢有他奢望。”

    齐老六咳嗽两声,摆出一副腼腆模样,看起来颇有风霜之色,其实今年才二十二岁。

    “废什么话!”李善笑骂了句,指着车队后方,“去问问,还有谁有手艺的,回头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