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善复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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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 人的视觉被剥夺以后,其他感官的灵敏度和恐慌就会放大。他离开我,我伸手去抓,没抓住,不久听到窗牖扇页合上的声音。他去关窗,可能还探首向外看了一会儿。 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走回来,再来抱我时,我碰到他,脱了外衣,单薄的中衣敞开。他把我的位置摆正,自己也掀开被子上床来,身体紧挨着。 他分出臂膀搂过我:“你就当普通过夜,睡吧。”我顺势将手从他领口滑下,摸到他后颈前几天被我咬出的牙印,已淡了不少,但未完全消失,心安了许多。 “你打算明天再给我配药?”眼睛上的毒虽然他解释不乍然见强光就没事,但我还是很焦灼,若他没机会给我药呢?若谌辛焕知道我没完成“任务”不给我解药呢? “覃翡玉……”我翻到他身上,解掉上衣扔到地上。不止是解药的事,在睿顼王府我得活下去。从他后颈的牙痕,摸到右肩的伤疤,再到紧实的腹肌,他硬了。 裙裾本来就清凉,他还撕,只两下就没了遮蔽物。可能看不见,身体更加敏感,他的每一次触碰都无法预料且会出现没有预期地疼或痒,再者,我没那么信他。 事到如今,大抵能懂得那些通过美色去控制男人的女子的心态。 最终都是要牺牲一些的,要么被男人控制,要么反过来利用优势,自己掌握主动权,控制男人。覃翡玉是那样的人?谌辛焕竟然觉得我能左右他的意志,可笑。 他手没有放在我身上时间长一点,我就害怕他在搞七搞八,总是猜测他在做什么。我问他:“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别人?”谌辛焕该不会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想什么呢。”他纾解过后靠在我肩上休息,把被子往上拽了拽。 他叫人拿浴桶,换床褥,房外的下人竟然都是早早备好的。 手臂勾着他的颈:“我什么时候能走,离开这里?” 他回答:“别走了,就待在睿顼王府挺好的。” 问是白问。我负气趴在床上,他从背后迭上来亲吻着蝴蝶骨。 “谌辛焕让我学古琴又学舞,真当雏妓在养。”我故意讲,“到时候又被洗干净,换上两块布料的衣服,蒙住眼睛,送到哪位大人的床上?” 他浑身抖动了一下,我心里暗爽。 “那他一定让他们排队,还叫很多人来围观鉴赏。”气音断断续续。 我要杀了你覃翡玉! 知道不该问,但我太好奇:“你不答应他我会怎么样?” “你只要帮他就不会有事。” “帮他什么?” 我心突突跳。 “劝我去送死。” “什么意思?” “他所想的太大,如果我答应他了,我可能会死。” 还以为马上就死呢,“那你就答应他啊。” 可能是我笑得太不以为然,他狠狠撞了一下。 - 次日清晨,他用手挡着光,替我解开白布。他说是药已经失效,我怀疑他在装模做样,故弄玄虚,但懒得计较。眼睛慢慢适应光线,我叫他揽着腰的那只手撒开,下床去。 床边有两套干净衣物,谌辛焕还挺心细。我捡起自己那套穿上,回头看,他还以衾覆面躺得笔直,似乎不打算起来。方才婢女来通传过王爷半个时辰后到,是他应的门。 我把衣服扔给他,他只挑了内衫穿上,坦胸露腹,靠坐在床头。我问他就这样见他?他说是,揉着山根答:“主人送了这么好的礼,客人自然要表现得很满意才行。” 衣衫散乱,头发也无髻。从房里出来,跟谌辛焕迎面碰上,他见我这副样子,饱含深意地笑。我径直走过去,就他做的这种勾当,难道还能得到什么好脸色。 “颐殊,”他叫住我,“你辛苦了。” 辛苦什么,“不辛苦,侍寝而已。” 刚走出两步,他在我身后道:“我说过的,他要是对你有怨言,我会治你。” 怒气由胸腔升起,在身体内部肆意横撞,经过的地方就会控制不住阵阵发颤。 凭什么只有他能被当个人,我不能? 谌辛焕,你知不知道我曾对你有好感,仰慕,敬重过你。 不知是哪次,喝酒时我诅咒起尹辗,就听提到谌辛焕,说他如三月春风,仁心仁闻,不论对什么人都宽厚以待,与尹辗是截然对立。在覃翡玉因横插谋逆之事被尹辗摧残抛弃,众叛亲离时,是他看到他的不堪落魄,拉他一把。 他赠给覃隐宅邸马车,邀他山中对饮,湖河泛舟,借他安身立命的本钱,还出资收下清亮老曹等下人做覃府奴仆,时至今日,他依然有菩萨低眉,挤弱扶倾的美名。 有着先前他给我的好印象打下的基础,到睿顼王府第一眼看见眼含笑意的他都觉得霎时欢喜。也许我也可以跟这样的人交朋友,不,能跟这样的人交友是我的荣幸。 然后,得到的是这样的对待。 为什么,因为覃翡玉是男子,我是女子? 因为,女人是取悦男人的工具,这是他跟尹辗的共识,还是全天下男人的共识? 反观覃翡玉,他有一种与生俱来受喜爱的体质,走到哪儿都受欢迎。 他好到挑不出毛病,伪善到完美无瑕,慷慨散播情份,人人都欠他一点情。 由他医治的病人,受他帮助的穷人,有求于他的大人。 还有被他陷害又救了的蠢人。 如果我说他不好,谌辛焕会罚我,陆均会骂我,宁诸会反驳我,蒋昭会讽刺我,但是所有人都可以说我的不好,也没有人为我说话。不该讨厌他吗,我讨厌死他了。 - 黄昏后,覃翡玉跟谌辛焕谈完出来,他衣冠整洁,神清气朗。我坐在长廊上看日落,在他到我这两三步的距离时,我转过头去跟他说:“我好像喜欢上谌辛焕了。” 蝉树在鸣,他负手在后,看着我。我从他神情中读出来,他不信。 “……否则我怎么这么在乎他如何想我。” 他好似变得很有耐心,坐下来,跟我慢慢深究这个问题:“你从哪里觉得?” “就是觉得他不太一样,之前宁诸蒋昭夸他我还不屑一顾,可如今沦落至此,也只有他真心待我好,不强迫我。他说如果我不想陪你,可以不去,但我不想让他失望。” 美人靠横栏上手掌交迭,再把脸颊枕上去,这样我就可以不去看他。 他笑出声:“什么?五花大绑的不强迫?” 我叹气:“他说我扮可怜一点,你才会同意。” 他还是笑着:“谌辛焕好在哪里?” “不知道,”我很惆怅,“有时觉得他跟我父亲很像,我父亲不也曾绑你跟我成亲?那都是为我好,是我不懂他的心思。” 他不笑了,但也不作声。我回过头去看他,“你帮帮我好不好,覃翡玉?” “帮你什么?”他问。 我说:“你帮严庭艾追求谌暄,还帮殷孝楠设局骗取她的心,你不是最擅长这些,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吧?” “轻而易举,如何轻而易举?” “先给他设局,安排他受伤,再刚好我救下他。”还有,“他容易生病,你就让他真生病,然后我去照顾他,日久总能生情吧。” 他无声地笑,笑得弓背向前,屈身手肘放在膝上,扶着额头。 “你不是最厌烦男女之情?曲颐殊。” “那是还没遇到好人!” 虽然我着急解释,着急到爬到他腿上,跟他面对面坐着,他也没推开我。 “好,他是好人,全天下不可多得的好人。”他倚靠在后。“我又为什么帮您呢,通过这种陷害或骗取的方式,你是我朋友,他不也是我朋友?你怎知兄弟情义没大过你?” 我很烦躁,“他又吃不了什么亏!不拿下他吃亏的是我!” 不当心“说漏嘴”,就细数起他的冷漠无情,比如拿我当头猪绑,绑了放在别的男人床上,比如他不把我当人好好对待……我说“别的男人”,他轻轻皱了下眉。 他反倒平易近人:“所以你就想出用男女之情让他对你好?” “反正我不会对他产生感情,他痛苦还是难过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捧起他的脸,“你就让他喜欢上我,行吗?” “行。”他说,“但你不能跟他有肌肤之亲,尹辗那边不好交差。” - 覃隐 做什么梦呢。谌辛焕所求之大,不可能考虑这些。 但她可以无波无澜地说出那番话,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什么她不像别人那样,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就说“我很无助,请你帮帮我”,需要别人的时候就说“我需要你,请你过来”,而是“你受不了可以走”。 是我犯贱。应该是这样吧。掀开门帘时谌辛焕正在大笑,妅泹向他转述颐殊说喜欢他的事情。我进去,妅泹立马收声,颇为警惕地睨来一眼,向王爷请告退下。 谌辛焕请我坐,笑着问道:“你该不会是真的打算帮她收割男人心吧?” 挺滑稽的。我索性不再跽坐,在他的书房盘腿而坐,不打算理他,忽视这个问题。他笑够了,接着问道:“对了,你昨天说想跟我谈一下,谈什么来着?” “没什么。”那些赎身的钱箱和雇来挟持的打手都被我在昨天之后解散了。他看出我不想谈,旋即将案上一张帛书递给我,他这样的人,有自己的渠道交接密报,获取消息。 我看完,也就撕了,撕成一条一条放进他燃起的炭盆里。 “你如何看?”他沉静如水地注视着我,火光倒映在他瞳孔中。 我支颌看着火堆看了小片刻,其实我什么都没想,就是什么都没想。 - 谌辛焕又开始大笑,笑得拊掌扶额:“本王怎么可能夺人所好?” 他无奈又好笑:“你去找她吧,她在荇苑。” 那天之后,她喜欢谌辛焕的事就传遍各处,传得七零八落。她们听到这个名字,不知她的真实容颜,都在嘲笑她。导致她现在想用原来那张脸出门逛逛都不太行。 她以为是我。不愿意给我开门,怎么拍门都不应。传出去这件事的人确实可恶,我也就是比那人晚了一步,她跟我说那些话我倒还真不介意给她个教训,长长记性。 在院中或许坐了一盏茶的时间,门扉紧闭,我就离开了。 谌辛焕见我这么快回来,脸色一般,可能想问问,但我只是作揖告辞。 回到覃宅,付箬等在家中,专程来告知我晏谙的新动向。他现在是彻底倒戈尹辗,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丧尽天良。付箬说他抓走十几个良家女,弄回家亵玩,不知廉耻。 我说:“没事,之前我剪了他裤裆里的东西。” 他道:“太监没那玩意儿还有很多变态的玩法呢!” “不是全都被安全救出来了吗?”我说。 他一拂衣袖,不再说话。 过会儿他又问:“谌辛焕要的东西你给不给,怎么给?” 他要军权,从实际掌权的西北玔靖王谌烬的手里。 我真的很累。又沾染朝堂的事,恶心透顶。 “军权?”付箬疑惑道,“陛下把军权给废物皇叔谌烬不就是朝中无人了吗?谌烬的女婿是现在惟一的顶梁柱周岘,把军权给他不就是为了安抚人心而已?” “他为什么不直接给周岘呢,你没想过吗?一定要让谌烬挂一个名头?” 我说了他就懂了,是叫周岘不要像黄栋安那样想着反,他反,谌烬跟周岘的妻子的娘家人,全都难逃一死,谌烬怕他真有什么异心,怯懦如他,每三天一封军机密函向上报送,监视他女婿的军队动向。周岘又打输了,周岘又打赢了,周岘真操蛋疏忽失守,周岘还不错吸取教训扳回一城……就这么来来回回。 “他怎么突然要军权,称病荒废政务那么多年,那陛下不就立刻知道他是装病,欺瞒了他这么久,这不闹嘛这是?”付箬也觉得荒诞不经。 “所以他不能直接问圣上拿,说没病,突然要,必定就是一杯毒酒赐下去。” 这是真正头疼的地方,得稍微迂回。但是自从上次他在大殿吐血之后,皇帝再也没有想过这件事。榭贵妃提,他就一句“咳血的痨病鬼,不考虑!”堵回去。 听尹辗说,他上次只是浅浅提了一下,说睿顼王病好多了,还是想为陛下分忧。皇帝暴怒地走来走去,“让他上战场该打的时候不打,他娘的他这时候要兵权他要打谁呢,看我大璩气数已尽,就来找我要,觉得我不敢不给,压我是吗?拿到兵权就逼我禅位,我还不知道吗?”他摔了琉璃瓷盘,指向尹辗,“你再去看看他行还是不行,不行就算了,还有几天好活,让他好好修墓吧!行的话,就让他不行,懂吗!” 尹辗只派白鬼来向谌辛焕摇了摇头。 谌辛焕笑着看向我,“猜到了,我又要不行了。” 我仰靠在椅子上,烦恼这件事,付箬还在不断追问我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曲颐殊你说要怎么办。哦她已经说了要怎么办,她叫我自己受着。 - 隔天我去见她,这次倒是开了门。她不太高兴,谌辛焕说已经教育过她,也不知怎么教育的。但这“教育”似乎卓有成效,欢好之后她抱着我:“谌辛焕是不是在逼你?” 她怎么知道,没有人跟她说过才是。而且,逼?我最讨厌别人逼迫。 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为好,如果她知道,是帮他游说,还是劝我拒绝,一个有自己想法的工具必然不是谌辛焕要的。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答案。 她不在意我的死活,在明哲保身这方面她有用不尽的智慧,和多余的清醒。 谌辛焕不喜欢她很简单,他想做霸王,她不会是虞姬,她不会自刎,起码得赐一杯毒酒或一段白绫。装作全身心奉献给他的那种女人可能还有点希望,但我看她连装都装不像。 她最好乖乖听谌辛焕的话,只要为他所用,远不到赐毒酒或白绫的程度。如今她还想着以男女之情绑住谌辛焕,他更不会拿她怎样,只是幼稚到贻笑大方。 她贴上我的胸口,开始假装可怜:“你别跟王爷吵架,你不来……我怎么办。” 就在那天,我给尹辗带去给皇帝的药里加了点让人“生龙活虎”的药物。他服用后感觉良好,精神头十足,亢奋数时辰。问太医院,太医院不知情。他召我前去询问,我如实相告。 听闻是我给谌辛焕看病后,他说:“你给睿顼王用的就是这种药物?” 我跪地俯身请罪,“草民瞒着王爷私下使用这种药物,是想让他感觉不到痛苦。这种药效果只能维持几个时辰,对身体无好亦无坏的影响,他的病该是怎样还是怎样,大抵是药物的效果给他带来了好转的错觉,其实无半点希望……请陛下明鉴。” “竟还有这样神奇的药。”他惊叹不已。 佐寻春跪在旁边,“陛下,这江湖郎中的药不可……” “尹侍中说他服用过也没问题,徐太医检查过也无毒。量他不敢毒害天子,你要这么说,是说尹侍中,徐太医联合起来要谋害朕吗?” “这……”他不敢说什么了。 宣退之前他说,“继续给他用,吊着他一口气。” 我本来后悔交出这种药,师父说如果这种奇药被世人所得,可能会被拿去行骗,它本就是一种掩盖病痛的安慰性作用药物,没有实际疗效,容易延误病情,夺人性命。但是她蹭着我的腿,用软软的声音问我,王爷今天赏了我两块翡翠,你想不想看? 他娘的什么药什么骗,我只觉得头皮酥麻,飞在快乐云端。 惟一觉出我有异的是寺庙的主持圆静大师,后来又上了一趟山,去了巯龙寺。他说你神魂颠倒,魂不守舍,像被妖物所缠,若你没有大抱负,看你年纪不小了,当娶良人为妻,收心归家,切不可与妖女再厮混下去,若你有大抱负,事不成,两眼空,迟早被毁。 蒋昭宁诸逼问我妖女在哪里,我说在梦里。她每晚都来梦里跟我缠绵。 圆静大师说,妖物在梦,在身,在天,在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心。心不净,眼不明,则污秽孽障缠身。人弃常则妖兴。 意思是说,人把常丢掉了,他就是妖怪,妖怪是人变的。 蒋昭宁诸紧张地问:“那这个邪祟,怎样才能赶走呢?” 圆静大师答曰:“邪物在心,外人,爱莫能助。” 我只觉得好好笑,兀自笑了半晌。 怎么会觉得目前的处境很好,还想一直维持下去。 她说她讨厌我,一面讨厌一面与我虚与委蛇,会不会有天就做真,不觉得那些虚情假意很难演出来,可以自然而然,发自内心? 这一切都不对,都是错位。但她用从未有过的娇声软语跟我说话,哄我开心,尽管知道非出自本心,我仍无法控制,甘之如饴,大抵这就是所谓的权利。 她在君王身边,不也是做这些,有得选吗?为什么我不可以。 “若未来世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未得出离,无处希望福力救拔,当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愿离恶道。” 走之前送了我一本《地藏菩萨经》。 晚上我在睿顼王府,在她的娇喘呻吟中想,去他娘的圆静大师。 我早就被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