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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第90节

    道衍认真说道:“在建文朝的时候,道门同样被严重打压,张宇初甚至被齐泰和黄子澄逼得有家不能回,只能在距离龙虎山十余里的地方结庐而居陛下以为,张宇初不恨这帮江南士绅吗?还是说作为道门历史上最有学识的天师,他不想抬高道门的地位?”

    “换谁谁都恨,至于他能不能做到抬高道门的地位,那就要看他自己的能耐了。”朱棣不可置否地说道。

    “这便是新的三教之争啊,恐怕会在世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越乱越好。”朱棣巴不得乐见其成,“这跟各种势力对朕皇位的威胁完全相反,他们内部乱起来了,对朕反而是有利的。”

    “确实如此。”道衍赞同道。

    “那就等待陛下扫清江南不臣的好消息了。”

    朱棣笑了笑,借着推行摊役入亩的机会,把江南这些不肯臣服于他的势力,好好地清洗一遍,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而且,如果说摊役入亩是第一板斧。

    那么等江南今年秋收的摊役入亩结束后,第二板斧就会由道衍挥下。

    如此一来,对自己怀着很大敌意,且自从靖难起就不停地诋毁自己的江南士绅阶层,必然会遭到极大的重创。

    这就相当于,自己先用姜星火的削藩下洋之策,收回了藩王三护卫的兵权,解决了宗室内部对他的皇位的威胁。

    随后,又以摊役入亩一方面打击江南士绅阶层,一方面收拢了百姓的民心。

    作为建文余孽的聚集地和建文死忠的最大地盘,就遭到了彻底地大清洗,朱棣统治,也就进一步稳固了。

    两人随后又交流了片刻,朱棣方才起身离去,经历了谷王叛乱的事情后,他打算布置好一切事务后在离开南京城。

    第101章 大军出动,扫清江南

    八月二十二,诸事皆宜。

    朱棣留大皇子朱高炽、道衍、淇国公丘福镇守南京。

    任命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成国公朱能为大军指挥,率领成阳侯张武、同安侯火里火真,及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远、思恩侯房宽等部,战兵共计步骑五万七千人,辅兵民夫因补给线极短,只征召了共三万两千人。

    大军浩浩荡荡自南京城内城北侧神策门、金川门,东侧太平门、朝阳门而出,另有部分兵马乘船顺江东下。

    因为朱棣是渡江入金川门称帝,江南地区望风而降,所以自从朱棣登基以来,他天下无敌的燕军铁骑,其实并没有踏足苏松嘉湖等江南的核心区域。

    神策门镝楼上,内阁的几位绿袍官员正聚在一起目送大军出城。

    枪矛如林、旌旗蔽天,冰冷的扎甲在烈日下闪耀着寒光;铠甲上斑驳着洗不掉的血迹,在阳光下反射出让人心悸的光芒

    这样雄壮又充满肃杀之气的大军,让站在城头观望的文臣们不由得感到胆战心惊,就连那些自诩见惯了世面的,心里也都暗暗打起鼓来。

    内阁一共七人,解缙、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

    除了金幼孜随驾,剩下的六个人都在这了。

    其实以立场而论,除去不站队的胡广和铁了心做孤臣的金幼孜,剩下的五个人立场都是倾向大皇子朱高炽的,只不过是程度大小的问题。

    但这是对外的,一旦当这拨大明最聪明的青年才俊聚在一起的时候,互相之间的立场就更值得玩味了。

    当然,既然皇帝的决断已经定了下来,那也没人敢在有竞争关系的同僚面前,说摊役入亩这件事不好,只能不留话柄地侧面讨论一番。

    作为内阁地位最高者,解缙率先开口,他远眺着地平线吟了一首唐诗道:“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吟罢,挑起了话头的解缙,眼睛看向了老成持重到稍显憨直的胡俨,胡俨是他推荐的,此人标准的大儒风范,一言一行无不规矩。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这所以为大也。”胡俨碍于解缙的面子不得不说两句,却也不肯深说,只是借用《中庸》里的一句话,似是而非地表达了他的态度。

    墙头草胡广在任何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都不会倒向哪一方,所以他站在最后,缩了缩脖子试图把自己藏起来降低存在感。

    “不是这个道理,德行推动不了政令。”黄淮与解缙资历相仿,既然轮到了他说话,此时自然开口来辩胡俨,“摊役入亩是国家大事,非得用兵甲这种强力手腕推动不可。”

    话题一开,更后面资历稍逊半筹于解缙、黄淮的杨士奇,自然也没了太多顾忌。

    “从领军的这些侯伯,就不难看出陛下的意思了。”

    “哦?”胡俨反而好奇杨士奇的意思。

    内阁一共就两个知兵的,一个金幼孜,典型微操无敌的战术参谋,跟蜀汉法正那般定位的角色。另一个便是杨荣,不擅长临阵参谋,更擅长屯田、边防、粮饷等筹划和后勤的事情,有点类似低配版的诸葛武侯。

    杨士奇看向杨荣说道:“勉仁兄给解释解释?”

    跟杨士奇报团取暖的杨荣,原本听解缙讲话时板着的脸缓和了下来,登时接过话来:“成国公朱能自不必多说,未来必定是扛鼎的勋臣。”

    众人纷纷点头,朱能如今不过三十二岁,却跟着朱棣从征漠北到靖难打满全场,且有帅才,朱棣带着偏师绕后的时候,都是朱能和张玉指挥燕军。

    靖难之战中,朱能连败耿炳文、李景隆,又在灵璧决战时俘虏平安等南军名将,是靖难勋臣里仅次于老将丘福的二号人物。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朱能,必定会成为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杨荣复又说道:“至于两位侯爵,成阳侯张武原本是燕山右护卫百户、同安侯火里火真是鞑官,原本是燕山中护卫千户,皆是陛下麾下猛将,以勇猛豁达着称。”

    “靖安侯王忠每战常帅精骑为奇兵,安平侯李远用兵擅长伪装设伏,这两人乃是在蔚州之战时举城降的,思恩侯房宽则是大宁系硕果仅存的代表人物,用兵老成的紧”

    说到这里,杨荣止住了话头,内阁的几位聪明人也懂了他的意思。

    朱棣选将,很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作为主帅的成国公朱能无论是能力还是地位都可以压得住场子,两个嫡系侯爵敢打敢冲,三个同样久经考验的降将伯爵,也有了各自互补、施展所长的空间。

    “那陛下在干嘛呢?”解缙忽然问道。

    “您这是要亲眼看看江南?”

    金幼孜与朱棣一道骑着骡子,身后跟着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忠义卫指挥使童信和几个燕王时期就跟在朱棣身边的老亲卫。

    几人做行人打扮,这次是金幼孜扮作主人,而朱棣等人扮作护卫,也并未远离大军的行进路线。

    事实上,准确地来说,是处于大军的围绕之中。

    从南京出城后,五万多兵马水陆并进,顺着长江向东而行,过了镇江府、常州府,不过四五天的时间,就进入了环太湖圈的苏州府、松江府、嘉兴府、湖州府,也就是俗称的苏松嘉湖江南重赋区。

    而大军也就此以五位侯伯为将,分兵成了六路,而这六路如同滔滔大江般的兵马行列里,还会随着由东转南的推进,在每个县、镇、乡中,分成更小的一股股支流。

    如果从天空中看去,便真的好似一条由人组成的流动江河一般,深入到苏松嘉湖诸府这个庞然大物的每一处毛细血管里。

    在朱棣的周围方圆五十里内,就距离不等地散布着数以千计的忠义卫骑兵,只需要一支鸣镝,瞬息便至。

    与统治基础牢固的北方地区不同,这里对于朱棣来说,显得异常陌生.他在北方待得太久了,以至于都不太记得,自己儿时曾经来过这些地方。

    同样的秋天,不同于塞北的黄沙漫天、北平的枫林尽染,江南的秋意绵延而又柔美,空气中夹杂着淡雅的桂花香,仿佛置身于山水画之间。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松江府的土路上,看着路边水田里哞哞叫的水牛,赤着脚在做最后努力的农人,以及蹦来跳去的孩童,和操着吴侬软语的女人们。

    朱棣牵着骡子的缰绳叹了口气道:“江南风暖,熏得久了确实消磨锐气。”

    “阁下可是江北来的?”

    朱棣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被道左同向而来的几名士子听了个正着。

    几名士子的打扮都是书院学子的装束,虽然都稍显穿戴朴素,但举止神态之中却透着一股读书人才有的傲气。

    朱棣示意护卫们不要紧张,索性停下骡子来。

    当先骑着驴走在前头的那名年轻士子也止住了驴,拱手后,语气颇带质疑地问道:“既然阁下到江南,想必已经领略过江南的风土人情了吧,江南风物便是如此‘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化用词句来意有所指,可不是什么知礼人该有的举止。”

    另外几个学子亦是叽叽喳喳如同小喜鹊般说了起来,倒也没有什么诸如乡下人之类难听的话,他们有些偏软的口音也听不出愤怒的意思,只是引经据典地阴阳怪气罢了。

    大约是自己讨论到没什么可说的了,终于有个士子开口问道。

    “可否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旁边另外一名青年士子则接话道:“阁下若是知晓江南风物人情,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感慨!我等读书人读圣贤书本来就是要诚心正意,怎能随意偏颇指摘?”

    朱棣眉头微微一皱。

    扮作主人的金幼孜赶紧站到前面,笑呵呵地说道:“我等初次来到江南,对贵地不甚熟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金幼孜倒不怕这几个江南士子,而是他很担心这几个年轻读书人惹怒了皇帝陛下,引发不测祸端——毕竟皇帝陛下最近脾气有点暴躁。

    金幼孜说着话,伸出右手向侧一展,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这几位年轻士子继续前进,路上相逢便当偶遇了,一笔带过就好。

    听到金幼孜的江西口音,那几名士子脸色稍霁,江西也是文华之地,想来是从江西来江南游览的读书人,便点了点头,欲继续往前行去。

    两拨人错驴骡而过。

    而其中一个士子不经意间地一瞥,却忽然吓得噤若寒蝉了起来。

    “你怎么了?”同伴见他待在原地,好奇问道。

    “蒙蒙古人!”他手指颤抖地指向了带着帽子的童信。

    “蒙古人?!”

    其余三个人也都吓了一跳,顺着他所指看了过去。

    只见藏在金幼孜队伍里,有个身材健壮、双臂如猿猴般修长矫捷,眼睛炯炯有神的汉子,正朝他们这里看了过来。

    而这汉子,骡子鞍鞯上还斜放着一个用布包裹起来的、鼓鼓囊囊的东西。

    “真真的是蒙古人!”四人齐声惊呼道。

    他们都是江南诸府本地的童生、秀才,虽然没有如同老一辈般见识过草原胡人的彪悍和野蛮,但是蒙古人流传在江南的恶名却自小随着奶奶的故事深入骨髓,一时间均是胆战心惊,股下不禁打颤。

    尤其是,这个蒙古的汉子,长得忒怪异!

    若是姜星火在此,怕是脱口而出一句。

    ——好一个杜兰特!

    当然了,童信作为当世第一神射手,臂长有力、目如鹰眼是必须的条件,也正是这种怪异的外形条件,让他在人群中第一个暴露了。

    金幼孜见状不妙,急忙喝斥道:“尔等休慌!”

    四人听闻此言,方才回过神来,立刻转移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金幼孜。

    这时候,他们也顾不得什么有辱斯文了,纷纷如受惊兔子般往后撤去,一副如临大敌、如临虎穴的模样。

    “这是我在泉州雇佣的蒙人后裔,早已与汉人无异,非是贼人,不要害怕。”

    闻言,四名士子愣了愣,见对方确实没有歹意,方才松了口气。

    金幼孜暗松了一口气。

    这些江南士子虽然是读书人,脑袋瓜子却还算清醒,或者说还算好忽悠,没让自己失望。

    他们若是真的四散而逃,会不会被童信一箭一个,那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