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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这绢屏设计得很巧,屏上设轴,可以转动。乘鸾仙女的另一面画得是骷髅。一个梳妆整齐的骷髅。

    红粉骷髅幻梦图。

    荀靖之拨动绢屏,看仙女和骷髅在自己面前变幻。

    吕博的老文士说,吕博没什么好东西了,这屏风是为数不多的齐整东西。这屏风因为画了骷髅,被人视作不吉利,才没被偷走,好好保存了下来。

    不吉利……荀靖之抚摸绢布,用手指划过骷髅披散的黑发。血肉似乎在他的指下出现,他看着画中的骷髅,如见仙女。

    一幅皮相。

    色、真。

    荀靖之有时候也留恋皮相,他喜欢看第五岐——他喜欢看自己凌厉俊美的道侣。五岐兄生得白皙,仔细看时,能看白皙的肌肤下淡蓝色的血管。皮相……如果第五岐没有那样的皮相,只是一具白骨,荀靖之也爱他。

    他愿意与一具白骨对话。

    他爱他。

    就算爱不可避免是一种爱染,他也会说,他爱他。他对第五岐本来就是偏心的,这没有什么不可以承认的。

    荀靖之收回手,将屏风转回了原样,压低脚步声,走到了门前。推开门后,他才发现吕博下雪了。

    守在侧屋的人看见荀靖之出来,倒了热水,请荀靖之洗漱。

    温热的水雾弥漫开,荀靖之在侧屋中洗漱完后,后知后觉感觉到了寒冷。

    他没有再次回到主屋中,只让侍从从行囊中取了一件第五岐的袍子,自己披到了身上。第五岐比荀靖之略高一些,荀靖之将他的袍子披在身上,衣袖宽松,真丝料子贴到肌肤时,微微生凉,荀靖之喜欢这种衣袖宽松、衣料微凉的感受。

    第五岐穿素色衣服好看,或许人人穿素色衣服都好看,除了素色衣服,第五岐有一些衣服,是别人穿不得的,譬如这件袍子。荀靖之穿这袍子别有风姿,再换一个人穿,大概就该显得难看了。袍子以真丝做里,用真丝捻着细羊绒织成的蓝绒缎做面,里是殷红色的,蓝色的面,面上用金线和红线绣出了四灵纹——

    第五岐生得白皙,这样毫不发灰的蓝色穿在他身上,不会衬得他脸色黯淡;他的鼻梁挺直,眉毛有锋,长相自有贵气,衣袍上金线和红线绣的四灵纹不会喧宾夺主,反而显出了主人气质中的疏离和华贵。

    荀靖之想看看庭中的雪,穿上袍子后走出了屋子,在雪里走了几步。木屐踩在雪上,一层新雪被踩在脚下,先是十分松软,然后被踩得坚实了。

    荀靖之难得有这么安心的时刻,他在雪地里踩新雪,往庭外一直走,越走越远,留了一串脚印。这处院落中有过一具白骨——不是屏风上的,是实实在在躺在地上的,不过荀靖之不怕鬼。他年少时在道门清修,又几次经历尸山血海,自此就不再怕鬼了。他倒是希望能见到鬼,与对方对酌一杯,略叙死生之事。

    庭院中没有鬼,也没有尸群,这里很安全。

    这处院落原来的主人是个富人,在尸疫在吕博县附近出现后,举家南逃。有盗匪进入这处院落搜刮财物,不知为何自相残杀起来,其中一人死在了院中。后来吕博县有人进入这处院落,看见了尸体,以为是狂尸,吓得立刻跑了,对人说自己看见了狂尸——狂尸就躺在门后,藏着半个脑袋看他呢。

    流言越传越广,众人信以为真,偌大的院子,在几年间竟然就这样空置了起来,无人敢进——

    直到官军来吕博县清剿尸群,才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尸疫会带来恐慌,陛下还在建业时,在给荀靖之的信里这样写道。不久之后,陛下自己也陷入恐慌中了,陛下离开建业,驻跸秋浦,此后一直停留在秋浦,没能回去。

    舅舅……陛下对荀靖之说,他可以做荀家的鹤。荀靖之想,如今他是荀家的鹰。如果他要做鹤,那他其实不必姓荀。

    荀靖之只穿了木屐,在雪里没走多久,袜子就湿了。脚凉了,渐渐发疼,手也慢慢变凉,他打算往回走,在这个时候看见了第五岐。

    第五岐是来找荀靖之的,他隔着很远就看见了荀靖之——到处都是白的,雪将万物都变成了同调,空中隐隐有雾,一切都显得白得朦胧,只有荀靖之身上有颜色,漆黑的头发、蓝色的袍子,一身清挺,眉目间有英气。在荀靖之举动间,蓝面红里的袍袖处偶尔露出一抹红色,衬得穿衣服的人的肌肤隐隐带了艳色。

    第五岐的手里拿着貂裘,走过来让荀靖之披上,问他:“冷不冷?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他摸了一下荀靖之的手,指尖冰凉。

    是有些冷,荀靖之在雪里走了一会儿,脸因寒气而微微发麻。他披上貂裘,笑着说:“还行,就是袜子湿了。”

    第五岐说:“手都凉了。我起来之后一看,裘衣还在架子上呢。等我洗漱完一问,侍从说你没另穿厚衣服。”

    “屋子里太热,出来吹吹凉风,倒也舒服。”

    “回去吗,奉玄,袜子湿了。”

    “回去吧。”荀靖之脱了木屐,弯腰拿在手里,在雪里走了几步。

    第五岐看着他,没有阻拦。

    荀靖之说:“我早就想这么走走了!直接踩在雪上。这雪和我想的一样软。我小时候在太极宫看大雪,就想着这么走路,我还想脱了袜子这么走,我的傅母听我说了,怕我真的赤脚跑到雪地里,就一直抱着我,不让我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