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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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声淅沥,釜中泉水沸腾。程俭扫视着面前一字排开的瓶瓶罐罐,难得有些犯难。 张羡钓此人,平生唯好嗜茶,一本《茶经》翻得烂透,所藏自然可圈可点。自蕲门团黄到婺山东白,就连号称天下第一的顾渚紫笋茶,在这博古架上也找得出来一盅。 程俭不想为了问她的口味专门再跑一趟,最后挑了蜀地产销最多的雀舌茶——老少咸宜、无功无过。总归只是老头子的客人,何必多劳他费心。 他半蹲下身,凑文火煎茶,以竹笊慢慢搅动釜中碎叶。待酌匀茗沫,大邑瓷的薄盏托一汪清透碧绿,这样的好颜色,无端让他想起了那块染上铜苔的丝帕来。 手帕上还绣着一枝横斜的桂花,绣工亦精美绝伦。被他这么一用,确实是暴殄天物了。 他可不喜欢平白无故地欠人情。 赔给她一块,不难。只是坊间不容易找到那样出色的绣娘。 程俭琢磨起这件事,端着托盘向客房走去。 刚来到窗台下,便听见屋内的少女清脆吐字:“请进。” 他推门而入,却一下子撞见那道掩去她真容的白纱,正自眼前轻飘飘坠落。少女端坐于床榻上,顺手抽出用以固定发冠的簪子,锦缎一样的黑发就这么倾泻下来,即使不能掬一捧在手中,那光滑沁凉的触感,宛如也从指缝间淌过。 黑色的秀发,映衬着少女秋月般皎洁的侧脸。她的美丽,使空气都隐约变得朦胧起来,如隔云端,如逐流岚。像古老的诗三百中那位伊人的托身,任人凭栏而望之,仍然遥遥在水一方。 屋内只有少女一人,爱吃爱玩的甘罗早已不见踪迹。程俭下意识想要退出,临了又觉得刻意,便只背过身去,把托盘放在几案上:“你来得突然,拿不出什么好茶招待你,将就着喝吧。” 身后传来布料摩挲的动静,想必是少女正在擦拭她淋湿的发丝。她开口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程俭。” “是‘简约’的‘简’?” “‘勤俭’的‘俭’。不过据我母亲所说,当初她取的是‘知止’的意思。” “这个意头很好。”少女点评道。过了片刻,宛如才记起要交换称呼似的:“我的道号是素商。” 素商。的确取得还算贴切。若以人入画,她应当就是秋波澹澹的素白色。 “我告诉你本名,公平起见,你也该告诉我本名才对。”程俭望着墙壁说。 丝帛的声音短暂停下了。“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本名。” 这是少女第二次使他感到意外。程俭的拇指顿了顿,来回抚摸杯壁,水温正适宜入口。“那总可以告诉我你喜欢喝什么茶吧。” 素商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探究和评估的意图。他本该厌恶这种审视的,却出乎意料地容忍了下来。 她缓缓说道:“蜀中的雀舌茶就很好。” 程俭眨了眨眼睛。想这人实在活得有些麻烦,怎么连偏好都不肯随意泄漏。 “请坐下同饮吧。”素商说。审视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淡去,这样一看,她又是那副贞静无害的少女模样了。 程俭撩袍在她对面坐下,撤开了些视线。衣冠以首服为重,素商这样无所谓地披散着头发,彷佛并不在意男身女体之别。偶一倾身时,万千青丝便如祝灵一般随她行动,为她增添几分幽玄之美。 她垂眸凝视着杯中物,赞道:“焕若积雪,烨若春荂。好。” 明明称赞的是茶,又好像另有所指。就好像她分明没有在看他,又总是像在看他。 程俭闻见她发丝间若有若无的花香调,和氤氲的茶香并不相冲。 雨声潺潺,一滴滴敲击着瓦当,是自然而成的雅乐。他的心思分了一半在那上面,只顾着一杯杯地牛饮,中途时而替素商续茶。程俭分明打定过主意不为她操心的,不知不觉却主动服务起她来。 甫一察觉到这点,淡淡的懊恼紧跟着溢上心头。 素商瞥了他一眼:“程郎喝得这样急促,浪费了好茶,也浪费了你的好手艺。” 他连她的本名都不知道,她倒可以大方地唤他作程郎。不过才相识半天,他们有这样亲近么? 要是甘罗那个闹腾的丫头还在就好了。跟素商周旋,只会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力气也没处使。 程俭决定见招拆招:“我是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喝茶图个解渴就好。” 素商垂下头,将碎发别向耳后:“程郎还把甘罗的话放在心上呢?她从小被我溺爱,规矩不好。如果冒犯了你,我替她向你道歉。” 一番言辞说得周正,他却有种平白蒙冤的错觉。“我也…没有要跟她计较。” “那就好。但话说回来,茶道虽是有些繁文缛节,学一学总没什么坏处。来日你要上京参加科考吧?但凡在京中交游,喝茶喝酒都是躲不了的。” “我不是做不来,只是…”程俭说到一半,堪堪住了嘴。平日里连张羡钓都懒得训他,怎么现在反倒被一个比他还年少的女子给训了? “这些似乎跟素商姑娘无关。” “有关还是无关,不好说呢。”素商轻轻吹开浮末,抿了一口茶汤,嘴唇不点亦有胭脂色。“当今陛下,正从各处为国家延徕人才。常科固然是一途,察举亦是一途。如果我说,我就是为天子求贤的使者,你会怎么想?” 程俭放下茶杯,立刻反应过来:“你要请老师出仕?” 他很快否认道:“老师不会肯的。” “这个,我大概料到了。”她不疾不徐地说:“但我总要试一试。若他实在不愿意,我还有其他候选人。” 程俭很容易接受了她的说辞,好像非如此,便不足以解释她身上的种种疑点似的。他故作恍然状:“怪道你说起话来,颇有一种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神气。” 素商抬眸。那双看似平静的剪水秋瞳,无形中引诱着人往深渊处寻觅,彷佛稍不留神,便可以被她勾魂摄魄。 “程郎愿意入我的彀中来吗?” 她一字一句地问。 少女端庄持重,叫人根本无从判断哪些话是玩笑,哪些话又出自真心。 程俭望着她秀美的面容,忽然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浮躁。他别过脸去,避重就轻地说:“我还不到可以出师的时候。” “花不堪折时,确实不应折。”这个女郎,嘴上称惋惜,实则面沉如水,把虚与委蛇的本事修炼得很到位。 程俭忍不住反诘:“你看着,可不像是有能随心所欲折花的权力。” “的确。”没想到她坦荡地承认了,“不过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所以,我和甘罗借住在这里的日子,还要请你多多担待。” 这算是示好过后,顺带威胁了他一下么?程俭摇摇头,她也太把自己当作回事了。横看竖看,两人都不大可能产生多少交集。 他起身向她告退:“我该去准备旰食了。” “请等一下。”素商突然出言打断。 程俭只好止住脚步,转过身:“还有何指教?” 她示意着卸下来的方巾、簪子、和瑙冠:“我不会盘发。” 少年郎君无言地瞪视她,玉砌的面容上,表情可用精彩来形容。管吃管住尚且不够,难道她在借此暗示他,还要他亲自去照料那头招人的烦恼丝不成? “我不干。“程俭生硬地说。古人将身体发肤并列,她怎么能够随意让一位不熟稔的男子近身侍奉? “是吗。”素商低头抚弄发梢,彷佛并不失望:“我只是艳羡。因看程郎的发髻,挽得格外利索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