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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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扭曲的半张脸艰难地蠕动嘴唇,搜刮着所有动听的词语,哀求着:“饶了臣……臣愿意做任何事,来祈求陛下的谅解……” “不,臣不奢求陛下原谅,臣只想求一个痛快……” 他浑身颤栗着,连灵魂也在瑟瑟发抖。千年的噩梦——千年啊!那柄悬在头顶的天子剑终于斩落。他在这份等待的恐惧中挣扎,已经有一千年了。 他过去曾想,等这一天真的来临,说不定他反而会松一口气——再也没有比等待更恐怖的深渊了,可当这一天真切到来,他才明白,世上最大的恐惧……是直面这位陛下! 薛无晦背对着他。这里是山顶,可以一眼望见浣花城,甚至如果他看得再认真、再仔细一些,他能看见星祠——那座雪白的建筑实在太过显眼。 雪白——最不能容忍污垢的颜色。 他平静的面容上出现一缕讽笑。这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他惯来善于鄙夷自己的痴心妄念,也憎恶自己多余的欲望。 这份恶意也跟着蔓延到了囚徒身上。 黑色锁链“哗啦”作响,被囚禁的青年倏然双眼暴睁,露出极度痛苦之色,却又无法发出声音。 “少主……!” 几名戴着面具的人匆匆而来。他们的声音高低变换、十分刺耳,其中关切却半点不假。 这群人踏过山径,从薛无晦身边掠过,对他视若无睹。 他们也同样看不见那座囚笼,只能望见那名古怪的青年。 “少主,您身体不好,怎么这几日总待在外头?” 又有人说:“少主,‘祀’字是祖宗传下来的护身符不假,可您这段时间也太着急了。司天监已经注意到了这里,万一引起白玉京的不满……” 另一人却嘲笑说:“白玉京的手什么时候伸到过我们这里?就算真的全州死光又如何?一百多年前难道没发生过?自然是少主最重要!” 被称为“少主”的青年就是封氏命师。他垂着头,不停喘气,眼睛死死瞪着薛无晦。只有他能看见帝王。 “陛下……” “少主?” 青年双手紧握,浑身绷得死紧。这不同寻常的模样引起了属下们的注意。但正当他们想上前,却听一声严厉的呵斥:“退下!” 命师牙齿紧咬,却又微微打颤。在他身下,道道黑红的光线延伸出去,隐隐有“祀”字不断浮出又消失。 多亏了“祀”字之力,他才能够不被黑色锁链绞杀。 他没有告诉属下发生了什么,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他只是哑声道:“都去城里……今日之内,开启献祭。” 属下们悚然一惊。他们面面相觑,迟疑着,最后还是对家族的骄傲和忠心占了上风。 “是!” …… 今天是浣花学院的休沐日,学生不用上学。 因为大哥、大姐要回来了,长房忙着洒扫,云三小姐惯来不肯错过讨好大夫人的机会,也主动去帮忙。 虽然她心里多了一些想法,可十多年来的生活习惯,哪里是那么好改的?所以她看上去和往常无异,连大夫人都不觉得她有什么改变。 只有云三小姐一人心事重重,一会儿想自己的凌云壮志、甚至有点自我陶醉,一会儿又哀怨自己天赋不足、缺乏名师,一会儿还暗暗责怪云家条件不够好,如果她有聂小姐那般家世,想要发愤图强不就轻松容易很多? 她心不在焉地做着事,直到她本能竖起的耳朵捕捉到一句话。 “……这是爹吩咐下来给二娘的,叫涟秋带几个人一起,送到二娘的院子……” 云三小姐仿佛被针猛戳了一下,陡然回神,两只眼睛黏了过去,下一刻又瞪大了。 她定定心神,含笑走上去,表现出适度的好奇,问:“大伯母,这是爷爷给……二姐的?” 大夫人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拍拍她的手,和气地说:“三娘,这是你二姐的。” 意味深长、笑语告诫,云三小姐心领神会,但——她心里却拧来拧去,难受得很。 好多好东西啊……她一眼扫过去,绫罗绸缎、珍贵香料且不说,竟然还有一样能帮助修行的灵玉!那是一枚玉佩,不仅玉质清透,所刻下的书文也俊逸清妍,光看着就灵气十足。 云三小姐知道这是云府压箱底的好东西。她曾经磨了爷爷好久,就想要一样灵玉,可爷爷都没舍得给。 而今竟然……! 云三小姐眼底发烧。 可她忍了下来。她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样,羡慕地说:“是因为二姐的天赋么?大伯母,要是我以后也修行有成,能不能也给我一样?” 她一定做得很好,才连大伯母也骗了过去。这名贵妇的笑容变得亲切,轻快而和蔼地说:“自然可以,你大姐不也有?三娘有努力的心,这是好的,肯定要鼓励。” 云三小姐一直保持着自己的笑。 她盯好了灵玉存放的位置。而且她知道,云二不喜欢别人伺候,所以她出门后,院子里是没有人的。 云三小姐忍耐着,保持着,从容地坐着自己的事。 然后,她告辞离开,说回屋练习灵文临写,而实际上,她暗中估算好了那边送礼、离开的时间。 等时间到了,她就偷溜出去,悄悄翻进了云二的院子。她是闺阁小姐,但她也是个修士,体能并不差。 一切都很顺利,她找到了那只装着灵玉玉佩的匣子,并用一枚普通的玉佩替换了。她在赌,她赌云二不会去跟大伯母他们核实礼物清单。 云三小姐悄无声息完成了一切动作。她将玉佩塞进心口,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没人看见她。 正如她也没有看见,那枚灵光熠熠的玉佩中,无数墨滴似的影子流出;它们不断汇聚,最终成为一个“祀”字,没入了她的体内。 第36章 祭祀碑文 ◎【修】◎ 马车碾过了积水的路面, 也碾过一路没来得及清扫的落叶,终于停在星祠前面。 星祠周围一里,按律法不能行车, 但十七等爵往上,不受限制。卢桁的车架就不受限制。 雨已经停了, 四下唯余冷气,云乘月下了车,又回头观察后方那棵梧桐树——他们刚刚经过那里。 “云姑娘?” 她回过头:“我觉得刚刚有人在看我们。” 卢大人却只是笑笑,并无意外之色, 说:“你发现了?无碍, 那是封氏的人。” “封氏?”这个名字依稀耳熟,云乘月想起来了, “就是城外通天观的命师?” 聂小姐提到的辟邪符,就是封氏命师给的。那枚辟邪符她还保留着,尚未发现异常。 卢桁随意道:“不错, 封氏一脉擅长观星测命, 是一个传承千年的古老家族,历经无数朝代而不倒。” 这位老人还坐在车厢里,正按着时候喝药。说罢,他一气喝了最后一口药汁,放下药盅,皱眉咂咂那股酸苦的药味儿。年轻时觉得苦药清雅有风骨,越老却越不喜欢,喝下一口苦药, 仿佛就少了一截健康的生命。 “您吃糖么?”云乘月见状, 深感理解和同情。喝苦药是真的太痛苦了。她摸出一粒芙蓉糖递给老人:“请用。” 这是她在路边买的, 她很喜欢清甜的花香味。等卢桁接了糖, 她又请求道:“您和我讲讲封氏吧。” 老人托着糖,笑起来,没说自己不爱甜,只将糖果放进口中。他目光柔和,面上的刚硬都像泡在慈爱里:“你对这些感兴趣的话,今后去了明光书院,可以多逛逛藏书阁。封氏一族,历史源远流长,能追溯到战国之前,也就是千年前的大夏时代。” “大夏?” “千年前,夏皇结束乱世、建立夏朝。但很快,各州起义、自号诸侯,开启四百余年的战国时代。又经历几番朝代变迁,二百年前,就有了大梁天下。” “各州……”云乘月意识到什么,“今天各州,还是当年夏朝的各州吗?” “可以这么说。名称虽有变化,各州范围却大致不变。”卢桁道,“封氏千年前是宸州州牧,后来成了宸州的诸侯王。到大梁开国时,他们主动臣服,甘居人下,安心做国朝的命师。” “直到今日,封氏在宸州仍有很大的影响力,族人常常巡视全州。”老人又笑着夸她,“不过,你现在才是聚形境修士,就能察觉到他们的窥视,十分了不起。” 云乘月谢了他的夸赞,想要回一个笑,却高兴不起来。 如果封氏是千年前的州牧,那就是薛无晦的敌人了。他……如果“祀”字真的和他有关,他的目的是杀死封氏?封氏有多少人,他打算怎么杀,会不会牵扯到无辜的人,又会不会威胁到他自己? 他什么都不告诉她。 信息太少,解决问题的难度也大大增加。难道她天生是劳碌命? 她不由叹了口气。 “云姑娘……?” 云乘月摇头,换了个问题:“卢大人,听说修行有七个境界,如果想成为最厉害的修士,需要多久?” “最厉害?”老人失笑摇头,摆手道,“第七境飞仙境只存在于传说中。如果你说的是第六境通玄境……据我所知,世上最快晋升通玄境的人,是已故的五曜之首、岁星星官,严伯舟,他花了五十九年。” 五十九年?啊这…… 云乘月眼神发飘。 “你才多大啊。小孩子,脚踏实地才好!”卢桁更笑起来,下了车,吩咐了手下几句,又和守门人打了个招呼,才带着云乘月往里走。 今天的星祠安静依旧。岁星之眼边上有一片落叶,大约是风雨带来的。很奇怪,这里干干净净的时候不觉得冷清,多了一片落叶,立即就多了许多的寂寞。 但也或许是因为云乘月想着封氏的事,有些走神,才生出了无端的感叹。 她走进八角亭,面对祭祀碑,抬手唤出“光”字书文。有了浣花书院的经历,她两枚书文都能大大方方地用了。 “这就是那枚书文……光,不错。”老人咽下最后一口糖,颇感兴趣地端详着,“天字级,还有些成长的潜力。嗯,来日方长,不知会到何种地步。” 云乘月想起虞寄风也说过类似的话,问:“书文也会成长?” “自然。”老人道,“你读书时,可曾遇到似懂非懂的状况?彼时若有所悟,仔细一想又糊里糊涂。” 云乘月点头:“有。我以为是自己没有真正学会。” “是学会了一点皮毛。书文也是如此。观想之初,受制于修为、心境,书文等级可能不高,待日后主人成长,书文也有可能突破等级。” 卢桁笑道:“不过,这并不容易。书文是道心映照;一个人很难真正突破自己,所以书文也很难真正发生变化。” “您是说,知行合一、字如其人?”云乘月脱口道。 卢桁惊讶道:“正是,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听过一些讲解。”是薛无晦说的。云乘月收起书文,目光落回祭祀碑上,定定注视片刻,张口想问问题,却又犹豫着闭了嘴。 她拿出锦囊,再摸出一粒芙蓉糖,想了想,她干脆将整个装糖的袋子合拢,双手捧给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