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1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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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 他脸色几次变幻,唇角紧抿,似乎是彻底放弃了。在倾风以为他要哭鼻子的时候,小童又重振旗鼓,腰板一挺,竟反过来安慰林别叙,搭着他的肩老气横秋地道:“师父,没关系,虽然你哪哪儿都比不上别人,但是你的徒弟一定比别人的都强!往后我就是你的长处了!” 倾风忍俊不禁,差点笑倒在地上,指着他说:“要是放他跟狐狸在一块儿吹牛,他俩不定能侃到天荒地老。” 小童另辟蹊径,转道对着倾风说:“师娘,你跟我师父既然是这种关系——那你应该也能教我剑术,对吧?” 倾风瞟一眼林别叙,捏着小童的脸往边上一转,警告道:“别乱叫啊,我不打你就很好了。” 小童皮实,飞速跑到远处,蹦蹦跳跳地叫道:“师娘!师娘你教教我呗!师父师父!你快磨磨她!” 倾风朝林别叙洒了一把土,说:“你又笑什么?还不管管你的首徒!” 林别叙不以为意,欣慰道:“徒弟收得还算值。” 倾风给了他一脚。 仲夏日长,天清气和。 就这么荒度了几日。初晨,少年拎来一把刚削好的木剑,送给倾风,说:“你们可以走了。” 第191章 千峰似剑 (可乾坤万象,唯人族能抵天地至高!) 倾风见又是一把木剑, 心下百感交集。 什么法宝名器,皆是过眼云烟,她一个都留不长久, 唯有随处可见的木头,与她不离不弃。 果然她的大道是归于朴真。 伸手接过时慨叹了句:“也行吧。” 少年看出她心中所想,忿忿斥道:“什么叫‘也行吧’?听听是人话吗?我削了好几天才出来的木剑,可怜你两手空空才大发慈悲送给你的!你这姑娘好没良心啊!” 倾风任由他念叨,将木剑别到腰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点点头。 少年絮絮叨叨地骂了会儿, 突然话锋一转,说:“破去妖域出口的问心关,你可以取回一样东西。” 耳朵里的字过得太快,倾风一时听漏了,赶紧往回找补,问道:“什么东西?” 少年两手抱胸,斜睨着她冷笑一声,方正经说道:“一把剑。看你拿不拿得起来咯。” 倾风稍怔,右手按着剑柄, 问:“要是我取不回来呢?” “嗯……”少年长提一口气,耸耸肩膀, 无关痛痒地笑道,“那就没办法了呗。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还能一生气, 把河给吸干了?” 倾风静站着思忖, 没有说话。 “‘时来天地皆同力, 运去英雄不自由。’。”少年收回遥望的视线, 瞳孔中流转着熠熠的光辉, 朝她竖起大拇指道,“我赌时运在你!” 他转向林别叙,笑说:“那两个孩子可就交给你了。别的想来也不用我说。祝你二人此行顺利。” 倾风二人跟着他走向竹林,其余村民围成一圈,早早等着送行。 人群将两位小童推在前面,这二人都换上了一身新衣裳,身后背着个接近半个人的竹箱。 一个妇人揪着男孩儿的耳朵,耳提面命地叮嘱他要听话。小童吃痛垫着脚,不耐烦地连连应是。 女娃儿则还有点懵懂,手里捧着个果子啃得满脸都是。边上两个青年手里捏着巾帕为她小心擦脸。 见倾风出现。妇人红着眼睛,对着小童的屁股踢了一脚,让他赶紧滚蛋。 小童过去牵了女娃儿,走到林别叙面前,懒懒叫道:“师父。” 转了个头,又谄媚地吼出一声:“师娘!” 倾风那没两寸高的耐心这几日生生叫这个鬼灵精的小娃儿给磨出茧来了,无暇与他计较,充耳不闻,只伸手想帮自己徒弟提着那个竹箱,被后者摇摇头拒绝。 最早将倾风捡回来的那个青年虚伪地抹着眼泪,娇柔做作地假哭道:“我们可都在这里等你们了啊。那么多条命都压在你身上呢,切莫贪玩走丢了路。” 少年不知又从哪里折来一根细长的竹竿,盘坐在他常待的树根上,催促道:“不多送了啊。桃桃,给你师父带路。” 桃桃咬着吃了一半的果子,率先走进竹林。 凉风飞跃竹林的影子,掀起数人的衣角。高耸笔挺的长竹如同柄柄刀削的绿剑,剑林顷刻便将大大小小的身影吞没。 在四人出发的同时。两境各处,几支齐整的队伍,连成延绵的一线,在微微荡漾的日色中,朝着少元山浩浩荡荡地进发。 昌碣尚未稳定,前来守城的兵马照旧留了下来。谢引晖的木身靠近不了少元山,便由他坐镇边城。 貔貅乘着一辆二驾的马车,仅带走百来名护卫,同狐主和赵鹤眠的队伍一道,缓缓驶出城门。 几日不曾下雨,纵然是日头不算猛烈的早晨,暑气也早已从土地蒸腾而出,与头顶那轮火球,一同炙烤得人汗流如雨。 貔貅摇着扇,妖力牵引着一股凉风萦绕在周身,半躺着假寐之际,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幕,朝后看去。见是一批背着行囊的商户,摆摆手,让护卫放行。 车马放缓速度,商户们快跑着赶上,挤在窗口,乐呵呵地与貔貅招呼道:“城主,您也要回映蔚啊?” 貔貅转过扇面,对着这群汗流浃背的壮汉们轻轻一扇,笑说:“怎么回去了?” “昌碣城不好做生意了,百姓都窝在家里,几天了挣不到半个子儿,还不如回我们映蔚。等过几个月时局安定下来,再来探探路。”商户靠近过去,搓动着食指跟拇指,朝貔貅憨笑道,“城主,此番映蔚攻下昌碣,也算有大功劳吧?往后来这里行商做生意,有没有个方便?” 貔貅半边身子探出窗外,大笑着道:“自然是有的!等着吧,城主带着你们一道赚大钱!” 一群壮汉当即拍手叫好,对着他真情实意地吹捧起来。 貔貅很是受用,合上扇子,敲了两下车厢,笑说:“不过我与你们不同路。我不取道映蔚,此行直去少元山。你们可别跟错了。” 一群商户奇怪问:“去少元山做什么?那地方又没半个活人。听闻路上还有诸多吃人的煞气。” 貔貅用状似的玩笑语气说:“种地、引水、救世。那座山再没人去,就要生气将整座妖域都给踹翻了,你们信不信?” 这番肖似胡言乱语的鬼话,想是三岁小儿也不会当真,岂料为首商人拍着胸脯道:“信啊!城主何曾说过谎?我们做生意的,讲究就是一个诚字!您说了我们就信!” 貔貅先是笑,紧跟着又是挠不到痒处的强烈遗憾,恨不能隔空将陈倾风一掌逮过来,让她亲眼瞧瞧,什么叫他们映蔚的百姓多是骗子,大家伙儿分明是掏出心肺来做的良心生意。 外边的商户慷慨激昂地举起手道:“那我们也去!” 貔貅回过神来,用扇子指点着几人,讶然道:“你们去做什么?没多少本事,上山可是要吃苦的。何况山上可没什么宝贝,这趟生意稳赔不赚!” 商户抹了把头顶的热汗,豪气干云地一挥手,说道:“这是什么话,城主不是说要去救世吗?我也觉得那座山邪门得很,市井早有传闻,说龙君是吊着口气没死,哪天真死了,妖境的百姓都得一块玩儿完!救命的买卖,怎么能算赔本?” “去就去了,反正活了五十余年,已经够本。天下山水都看过一遍,没什么稀奇,只缺个少元山,就叫我去登登看!” “你这老小子,好狂的口气啊!” “我这趟去了,百年之后,天下还能有人知我赵三的名号吗?” “哈哈哈!论爬山,你也爬得不够我快!” “好!”貔貅大笑,指着他们对不远处的狐主洋洋得意地道,“瞧见没有?这就是我映蔚的大好儿郎!” 活也潇洒,死也激昂! 狐主骑在一头黑色巨熊上,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笑着点头道:“善。” 随即一拂袖,在空中显出一道投影。 城墙之上,一披坚执锐的将士高举兵戈,刀刃上寒光如虹,青年气势雄浑地呐喊道:“可有义士,愿随我去救援少元山?” 底下一群看不清面庞的青壮抱拳高呼:“我等愿往——!” 只听那声音,是响彻寰宇,震荡山海。 再看那英姿,是气吞山河,波澜壮阔。 “难道我映蔚没有吗?你这老狐狸瞧不起我那富贵城?”貔貅大掌一拍,从马车中跳了出来,随手一攀,飞跃至车厢顶部,拿扇子挡住刺眼的烈日,疏狂大笑道,“等我映蔚城里调集人手,可叫天下侠士都看看,我映蔚的百姓,才是世上最英勇的豪杰!往后别再拿‘骗子’、‘骗子’地挂在我们身上,江湖市井之人,从来‘义’字当头!” 赵鹤眠单手牵着缰绳,另一手拎着个酒壶,刚出城门不远,已仰头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净。脸上的伤口刚刚结痂,他醉意熏熏地打了个嗝,听他几句放纵狂言,跟着大笑起来。 貔貅看不过他这浪荡模样,嘲笑道:“你这酒鬼,可别刚出少元山,就把自己给喝死了!那真是浪费了白泽一番心意。你小子就算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也得把腰带给勒紧咯,记得自己可值白泽的一枚妖丹啊!” 赵鹤眠双目清明,与边上几位人族修士一同扭头看向貔貅,长发萧萧中放旷一笑,执剑高指远处,说:“我人族等这变局之日已有数百年了!不好意思,这朝云龙变幻的风头,还得是我们人族出了!” 中年修士滴酒未沾,整个人却软得左摇右摆,好似醉了一般:“万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等还能共行一道。快哉啊快哉!想瞧瞧人境的风光啊!三百年啦!” “不必打杀见血,论到徜徉山水,治世救困,你们妖族,可远不及我们人族。” “世上山脉,以少元山最为雄壮!可乾坤万象,唯人族能抵天地至高!” “放你娘的狗屁!”貔貅听不得他们的大话,嫌弃道,“去去去,一群酒鬼!” 想来是这段艰险的世途本就醉人。 艰苦、洒脱、畅怀、风流,俱是交融于水。行得越高、越远,那浓稠的情怀便被迢迢而来的春风酿成了一杯酒。 生死便也不可怕了,大梦之中仅有壮怀的豪情,敢指天对日,一争高低! 鹰隼冲天,穿入几朵寥落的云絮,天空澄清,一平如镜,飞鸟渐渐化为黑点远去。目尽处,忽而南风四起,压低覆盖在山路上的密密芳草。 脚步所过之处,汗水淋漓。 眼见少元山近在咫尺,走在干涸的溪岸山岩边,张虚游胸中一股豪迈之气愈加跌宕,热血奔流冲至大脑时,潇洒抽出长剑,想往对面的石头上记两句有感之言。 否泰山上的试剑石刻不了字,路边的白石还能不行吗? 剑尖刚起,那股英雄气概还未得到纾解,便被身后的柳随月一棒子给打碎了。 柳随月握紧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怒骂道:“张虚游,你来少元山是做什么的?怎么能随意动刀动剑呢?往日手欠就罢了,来了少元山还敢杀生,我叫我师父揍你!” 张虚游一步跳开,荒谬叫道:“什么杀生?这只是一块石头,你见过石头成精的吗?” 柳随月用力跺了跺脚,更大声地嚷道:“那么大一座山就在你跟前摆着呢,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张虚游回头看了眼,登时语塞。失意怅然地支吾两声,老实将剑收了回去。 走在前面的柳望松长袖盈风,信手一甩,从宽袖下扔出块手掌大小的石头,抛了个弧线,定定落在路边的一块白石顶上。 张虚游指着他正要告状,柳望松先行道:“看什么?这是我从否泰山上刻好带来的。” 张虚游:“……” 柳随月在二人之间转了转,蹙着眉道:“你们这帮男人真是莫名其妙。我三岁就不玩你们这种把戏了。” 她叹息道:“可惜了酌泉师姐不能来。” 前方是陈冀新招纳来的兵将,队伍肃整,闻言回头一看,无声浅笑。 谢绝尘因琐事落在最后,骑着辆牛车缓缓赶至。车上摆着数个箱子,将车轮压得深深陷入泥地,留下两道清晰的辙印。 板车行到柳随月身侧,后者实在忍不住靠近过去,与谢绝尘对视一眼后,用手指轻轻将箱子顶开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