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第1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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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婼看了他一眼,默声把机括上的卡扣恢复原样。 “到目前为止,薛容是冤枉的,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猜测,而且这个猜测其实没有证据来证明。当年这么一件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认定了的案子,出错的可能可以说是没有的。至今朝中也好,在野也好,所有人都认为薛容罪该如此。那么令尊不应该怀疑到常蔚身上不是么?” 苏婼道:“他亲口跟你说到了常蔚?” “那倒没有。”韩陌摇头,“但现如今兵部尚书正养着病,兵部衙门里数常蔚最大,而且,自从薛容一案之后,常蔚身边其实也慢慢地聚集了一批人,也可以说他威望渐高,只不过他素日十分低调罢了。何况,先前阻拦发兵的人是方枚,像方枚这样仅次于大都督的身份,一般人哪里安排得动他?所以令尊说防着兵部,实则就是在说常蔚。” 苏婼一时没有言语,默不作声地查看这些重点位的机括。 苏绶在想什么,她是能猜到的。夹着个薛容,苏绶绝不可能对常家友善,何况,常贺不知何故还在利用苏祯在苏家寻找什么东西,就算没有薛容,这种人家也不是什么磊落人家,以苏绶当年对谢氏及谢家的态度,他自然是不会容忍的。 但薛容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还没有结果。苏绶把这个秘密守得铁水焊死一般紧,不管是出于为人的原则,还是出于对苏家的保护,她都没有理由提前跟韩陌袒露。 “也许他是想到了什么吧,你想知道,只能去问他了。” 她扭头冲他又笑了一下,走到库房一角的弓架后,把这问题给抛开了。 韩陌耸了耸肩,也抱着俩胳膊跟上。 “世子,苏姑娘,”四名护卫都回这边来了,“都检查过,面上看去没发现有异常痕迹。” “知道了。”苏婼应了一声,然后蹲下来,凑近了墙角的机括。 “匡——” 刚刚把袖子挽起来,就听先前被他们用机括关好的门突然开启了!高举的火把带起来的大片火光涌进屋内,也照出了火把下面的人脸! “趴下!” 苏婼刚准备发问,韩陌便一把捂住他的鼻唇了下来!与此同时,身边四名护卫也以闪电般的速度藏在了刀架后! 苏婼透过面前弓箭的缝隙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两名中年将领,几名看起来是护卫或是近卫模样的人,再然后便是防卫署的人,先前引他们来到地库的将领正与那两名中年将领在对话。 “是方枚的手下钱信!”韩陌看清楚面目后挨着苏婼耳朵道。“他来干什么?!” 第292章 趁火打劫?! 苏婼不认识方枚,但方才听说了镇国公要兵被阻一段,也知道了他。此时凝目望去,只见来的是个不算太魁梧的汉子,虽是将领,跟镇国公那样的身型比起来,却算是较瘦的。但此人颧骨突出,两颊凹陷,面相阴沉,跟镇国公那般英挺俊朗又让人观之正气凛然的像貌却是完全没法比。 “有人来过这儿吗?”钱信发问。 苏婼不觉提起了心口。韩陌不是中军营的人,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弄出乱子那就是他老子担责,捅不了什么篓子,但这到底是违背军纪的,更别说他还带上了她,要是让这姓钱的发现她,那这不又成了他们指责镇国公的把柄?哪怕说她是苏家派来修机括的人,也没有人相信吧? 那将领垂着头,目光闪烁,明显心虚,但好在钱信是背对着他的,很快他就回答道:“没有人,回钱将军的话,没有人来过这儿。” 苏婼把心安下,看了眼韩陌。 韩陌搁在她腰侧的手,悄然移到她腰后,稳住了她的后背。 这时钱信转过身:“没有就好。地库所藏兵器甚多,一定要仔细严守!” “末将断不敢疏忽。” “唔。”钱信点头,随后道:“今夜事出突然,为防有人趁机作乱,大都督急调五百兵将前往官仓救火以及维护秩序,但因为走得急,五百将士都未曾携带兵器,现本将奉右都督方大人之命前来领取兵器,现需提走五百张驽,五百枝箭筒,大刀三百把,押运装车。 “这是右都督的手令,拿去!” 一张写着字迹的公文被展开递到了将领跟前。 将领接在手上,当下道:“末将这就去办!还请钱将军在门口稍候。” “不必了!本将带了人来,由他们装车即可,你去岗哨上守着,省得有人浑水摸鱼。” “这……” “这什么这?到时装好车了,你再来点数!误了大事,到时可仔细上面要你脑袋!” 随着钱信这话,身后的近卫已噌地抽出了长剑。 将领退后半步,目光往库内眸去一眼,无奈退了出去。 韩陌凝住目光:“士兵们都有随手可拿取长矛长枪的库房,为何要到这里来取兵器?” 苏婼也感到疑惑:“他们是去救火,本就不需要什么兵器,就算是为了维护秩序,有手里的枪矛也就够了,为何还要驽箭,大刀这些?驽箭加大刀,这算得上是镇压一般性叛乱的配备了吧?” “世子!”紧挨在旁边的护卫道,“就算有人作乱,一时间也用不上这么多驽箭,他们这莫不是趁火打劫?” 韩陌按捺不住把手压在了剑柄上,苏婼却早有预见地拽紧了他的胳膊。不过没等她开口,韩陌自己已先松了下来,他咬牙道:“他们这是有备而来,摆这么大阵势,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怎么样?——先撤出这儿!” 大家不再做声,藉着武器遮挡,随他避开了驽箭区。 “赶紧动手!我们最多只有一刻钟时间,方才那厮是镇国公的人,他必定会去通风报信,我们得争取时间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搬运上车!快行动!” 钱信沉声下令,其余人顿时如流星般分散行动起来。 武器架后的苏婼已然目瞪口呆,如此明目张胆劫取武器她不但是头一回见,简直连想像都未敢这么想像,可是把整个过程倒捋回去,她竟又想不出来哪人环节是做不到的,防卫署如今早就已经撤换成了镇国公的人,值夜的将领办事不含糊,钱信也看出来了,可是钱信比小将领位重权重,小将领是绝无能耐拿规矩跟他死磕的,就算他能这么做,钱信还不得抬出他违抗军令的大帽子来压他吗?说不定还要加扣他一个不把方枚这右都督放在眼里的罪名,所以小将领只能是由着他们进地库。 就像他说的,小将领肯定会立刻去报镇国公,可是镇国公此时此刻怎么可能来得了这么快? 小将领是必然拿他们无奈何的,谁让这些人都是中军营里正儿八经的大官呢?! “他们是真的要取武器?他们取来做什么?” 护卫忍不住心头的疑惑说。 苏婼同样也看不懂,她心里是清楚方枚这些人今日是摆明了有坑要让镇国公跳的,但他们就算把这批武器骗出库,难道就不用还回来了吗?若还需要还回来,又能伤害得了镇国公什么呢? “将军,五百张驽,五百个箭囊,三百把大刀全部装车完毕!” 来覆命的近卫覆命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钱信唔了一声,然后面向苏婼他们藏身的这边大步走过来,举目环视半圈后,他伸手拿起一张排驽说道:“拿上一百张,装于车底最下层!” 这声音就悬在苏婼他们头顶上方,甚至清晰得苏婼连他话尾的颤音都听得出来,苏婼不敢呼吸,情不自禁攥住了拳头。但同时她能感觉到旁边韩陌绷成了一根弦,一根被绷到了极限,随时就要放出利箭的弓弦! 一把把能够在战场上发挥极大杀伤力的排驽就这样于眼前被挪去,藏于角落里的人既是震怒的,也是震撼的,以往每每听先生讲书讲史,讲那些奸臣乱党如何胆大妄为,如何狼子野心,都因为太遥远而认为是平常,然而当亲眼瞧见在皇权至上的当下,竟然当真有人如此理直气壮地妄顾王法乱来,这种冲击又岂是三言两语得以说清的? “世子,要行动吗?” 护卫们已经忍无可忍了。 先前跟值夜将领明明报备的是五百驽箭,五百箭囊及三百把大刀,如今却又多出了一百张排驽,且他们明显是要隐藏掉这笔数,凭这条罪证,已足够施以掉头之死罪了!这样的贼子,怎么能够将他们放过! 苏婼也不由得向韩陌看去。 腰间的剑都已经被韩陌攥出了油来,但他紧咬着牙关,还是无声地吐出一句:“不急。一刻钟不是快到了吗!” 第293章 这就是个圈套! 一刻钟快到了,意味着钱信他们必须得撤了。 苏婼能猜到韩陌话里的用意。 如果说先前那批报备过的弓弩他还能以还回来作为开脱,那么这一百张被他偷拿出去的弩箭,他却是没有可能再送回来的了。他拿着这些,又是要拿到哪里去呢?拿去作何用呢?他是受方枚所命前来,方枚拿着这些,到底又有个怎样的阴谋? 这些都是无法在此刻冲出去而得到答案的。 最好的办法,是跟着他们同去,去亲眼看个清楚! “将军,所有武器皆已装备齐整,一刻钟时间也到了!” 近卫飞奔前来禀报。 钱信不带丝毫犹豫地跨步出去:“撤!” 满室的火光退走了,地库门徐徐关上。 苏婼他们从阴影处站起来,等着窗外传来声响,她旋即飞奔到先前未曾查看完的机括面前拧了几处掰扣,然后与离她最近的护卫说道:“地库里有一百张排驽不对数,回头肯定会有风波,我已经把整个地库的机括设置为图样上只有国公爷和我们苏家才会开启的机密关卡,意味着除了我和家父以及国公爷亲自到来,没有人能再进来。我们出去后,你立刻去岗哨处把这消息告知方才的将领,让他心里有个数,而后再去禀知国公爷,一切安排听国公爷定夺!” 护卫看了眼韩陌,韩陌摆手:“就这么办!”又看向旁边一个:“你也别闲着,此事得禀知皇上,你到东华门下找人传个话进东宫,禀知太子,请太子殿下定夺!” “是!” 韩陌道:“开门吧!” 苏婼快步走到门下,启动机括,地库门重新开启,韩陌他们先出去,苏婼断后,再次关闭机括,趁最后留下来一道缝时灵活闪身出去。 门外守库的将士上来盘查,韩陌亮了牌子,将士放行后,便兵分三路出了防卫署。 才出门就看到钱信他们从防卫署赶出来的一行八车。 韩陌迟疑地看了下苏婼脚下:“你脚力如何?” 苏婼心领神会:“放心吧,我这脚力,一日能行六七十里,给我一个月,从燕京走到金陵都不成问题!” “当真?” “骗你的话我的锁一把都卖不出去!” “那就好,”韩陌松了口气,“我们骑马和乘车目标都太大了,不便盯梢,步行是最好的。” 当下二人便就连同两名护卫悄声跟在了六车之后。 街头前往官仓围观火情的人多,跟起来不费力。苏婼图方便,把发带扯下,用来扎紧两袖,再把头发徒手挽了个简单的髻簪住,行走得越发利落起来。 钱信驾着马走在八辆车的最前方,除了坐在每辆车车头的一个近卫,他身边只余两个人。但是他们脚步却不复先前的急切,在将要接近官仓所在的大街时反而放慢了下来,压根不像是去救火救急,反倒像是在逛大街。 苏婼知道这厮有名堂,此刻倒也不觉奇怪。 韩陌甚至停了步,咬牙盯着钱信背影的他双眼也寒凉如铁:“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先前方枚怎么会那么不知死活地阻拦救火,后来我父亲一来又那么顺利地调走了士兵,原来这就是个圈套,彻头彻尾的圈套! “方枚故意不下令调兵,就是为了逼我父亲着急上火,逼他亲自回衙采取手段调取那五百兵马。因为火情不等人,所以那五百人只能空手前往,最多是带上简单的武器,这就给了方枚钻空子的机会! “等人调去了,方枚就趁机前往地库劫取兵器,方枚是右都督,有他签的放行文书,小将领不敢不放,而方枚此举也让人抓不到他什么把柄,因为按照官仓那番乱象,的确很有可能被人趁机作乱,提前派兵驻守应对,这才是常规做法! “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劫取这批兵器!而这场大火帮了他们大忙,我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场大火就是他们放的了!” 苏婼点头:“方枚口口声声拿兵部文书来要挟冯都事,这不摆明了方枚也是拉虎皮作大旗吗?毫无疑问,方枚也是常蔚的同党。常蔚他们的目的绝不只是杀死一个袁清,再混水摸鱼搜刮些民财而已。他们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而防卫署这个地库让兵部吃了瘪,也碰了一鼻子灰,他们绝对想捞回本。他们的阴谋仅靠文人一张嘴一支笔也绝对是干不成的,得需要武器和人手来支撑,恰好防卫署地库里的兵器能够满足这点,于是,他们就炮制了这么一出戏。 “所以官仓大火的行凶者,十成十就是常蔚!” 一口气说完,苏婼又顿了顿:“但我仍有点不明白,他们明目张胆地拿走这批武器出库,几乎等于所有人都知道这批兵器是遗失在他钱信的手上,除非他们今夜就准备好了造反,否则他以后要如何才能把这个谎给圆回来?” 这就是他们忍耐到此时的原因。 不管是常蔚还是方枚,他们设了局,就不可能没有一个周全的计划,那么如何合理地消化掉这批武器,就是剩下最后的疑难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