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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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今日苏祈的表现着实令他吃惊,此事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盘问,如果不是侥幸,那确属苏家至大之幸事了! “苏大人,且留步。” 引路的太监停步招呼,而后进殿去了。 苏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金銮殿外,而门下已经站着几人,正是才被召集过来的几个官员。 几人相互对视,默默打了个招呼,便屏息等待。 韩陌到了干清宫,刚好与苏绶他们遇见个正着。 想到先前遇见苏婼的经过,韩陌特意看了苏绶两眼。 苏绶只道他这眼神别有意味,顿时内心发紧,唤了声“韩大人”。 韩陌怎么也想不到先前无比急迫想要见到的苏绶,此刻这么巧就在眼前,如此克己复礼的他,竟会生出那样刁钻泼辣的女儿?他是真想不到平时这父女俩是怎么相处的。 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他到底是闭紧了嘴巴,没把苏婼无礼踹飞他的事说出来。 正好通报的太监出来了,召唤苏绶等人进内。 韩陌等他们跨了门,便也拱手问太监:“常公公,里头现如今什么情况?……” 殿里以罗智为首的一批官员早已经轮番诉说过韩陌的罪状,苏绶进了殿,只见皇帝垂眼坐在御案之后,两手互抱,时而摸一下嘴上的胡子,认真倾听,时而又看一眼下方说话的人。 御案左下首立着位身形魁梧的紫衣高官,这人京城里人都认得,便是韩陌的父亲镇国公。 镇国公此时正怒视着罗智:“韩陌虽有些许过激,却也是为查案,倘若三司官员给力些,不也用不到他威逼么?我记得罗大人正是案子里的嫌疑人吧?眼下案子尚未破解,杀害袁清死者尚未查明,你这么着急跳出来做什么?!” 罗智激动地向皇帝道:“皇上,有这么多位大人作证,东林卫镇抚使韩陌伪造证据,无理取闹,构陷于臣的罪名已坐实,而镇国公还在此无理狡辩,还请皇上还臣以清白,并对韩陌依罪惩处,以儆效尤!” 镇国公怒瞪他:“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倒是把杀害袁清的过程交代清楚是正经!” “皇上!”罗智扶着地板,痛心疾首,“据臣所知,他入职以来,除去仗势欺人,既无建树,也不服管束,东林卫是何等重要之衙所,韩陌性情暴戾,目中无人,横行霸道,颠倒黑白,不宜留在东林卫,更不宜担任镇抚使这等重要官职!臣今已蒙冤,若再让他查,日后必然还要有人蒙冤啊皇上!” 第19章 求仁得仁啊! 苏绶就在罗智左后方站着,听得他言辞铿锵,只觉有些无聊。 韩陌在京城确实没落下什么好名声,苏绶对他印象也不好,但若说他没有建树,苏绶却无法苟同。 这些年经由韩陌揪出的贪官污吏还少吗?光是京畿周边县衙,就几乎被他撸了个遍,而且一拿一个准,哪个不是朝堂的祸害? 换句话说,要是他当真乱来,还能轮到今日他罗智再来告状?都察院里头没有眼亮的人?满朝堂找不出个眼亮的人?皇上和太子也都看不见? 也就他罗智能睁眼说得出这瞎话。 “皇上,韩世子在外求见。” 正说到这里,太监常思就走到御案旁侧禀了这么一句。 镇国公扭头望外,顿时愣道:“他来干什么!” 皇帝把杯子合上:“来就来了。嚷嚷什么?”然后朝门口招招手:“你进来!” 韩陌听到了,恭身走进来,在大殿之中目不斜视的行走姿态,倒颇有几分他老子镇国公的气派。 当年皇帝还是亲王时,在潜邸遭遇刺杀,大火蔓延了整个王府后院,时任其侍卫的镇国公正好在府上等待妻子分娩,闻讯后不由分说,单枪匹马杀进去,把中了暗箭的皇帝从锁住的厢房里带出来,自己烧得眉毛胡子只剩了一半,衣裳也烧剩三分之一,至今耳朵脖子后我还留着片疤痕呢,但皇帝却被护得安然无恙。 当然,韩家本来就是武将之家,镇国公的祖父也是朝中的三品将军,不然镇国公也没资格入选侍卫。 说起来,那被锁住的厢房,还是苏绶的父亲、曾祖爷的长孙苏觅打开的。这件事也曾让苏家在大周史上记了一笔。 可是短短几十年过去,苏家祖传技艺竟沦落到无人支撑的地步了,苏绶心底发虚,虚到他不得不把心思调动到眼前事来保持镇定。 “臣韩陌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陌跪地山呼,十六七岁的少年,声音也是清朗有力的。 镇国公看样子很是不愿意他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含着三分愤怼看着他。 皇帝道:“你来得正好,兵部郎中罗智正告你诬陷他,你怎么说?” 韩陌回道:“回禀皇上,袁清被谋杀一案还未审理完毕,臣早就向大理寺递交过人证,证明罗智与袁清之妻何有苟且之实。如今凶手未曾查明,罗智仍是最大嫌疑人,他状告臣,不过是倒打一耙罢了。” “皇上!只有人证,岂可算数?况且,他就是伪造几个人证出来也不是难事!如今京畿内外,谁不知道韩世子素有恶名?受他欺压的人还少吗?他胁迫几个百姓替他做伪证,这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罗大人这么说可有凭据?要是无凭无证,那你就是当着皇上的面在诬陷我了!” 口口声声告他无谋杀证据的罗智,竟忽然被他反将了一军! 但他不甘示弱:“那你拿着个空箱子谎称有火药机括还有证据,逼迫苏大人解锁又是怎么回事?——苏大人也在此,先前你是如何凭那个所谓的证据逼迫苏家,可是有目共睹的!苏家在大周素有清名,你一个黄口小儿竟然命他们不顾安危强行破锁,敢问,你韩陌可曾把朝廷命官的性命放在眼里?!” 苏绶此时被罗智点名,万分不愿令韩陌误会更深,走出列道:“禀皇上,韩大人先前虽是有过激之举,却也属事出有因,臣不敢怪罪,也未曾怪罪。” “苏大人!”罗智扬高声音,“你为何竟要帮着韩陌说话?!” 韩陌目光扫过苏绶,而后冷声道:“陈述事实就是帮我说话?罗大人既然说那箱子本就属于我伪造,那就说明里头没火药我也是知道的。既然我知道没火药,又怎么会有不顾苏大人安危,逼迫其开锁这样的事?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罗智辞穷。 先前被韩陌威慑过的潘松龄早被害罗智这蠢货弄得不耐烦,当下站了出来:“皇上,罗大人与韩世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场纠纷臣以为暂且可先搁置。但韩世子那只铜箱,早前是在朝上出示过的,他当着百官的面亲口表述箱子里装的是证据,也曾亲口说过箱子里有机括火药,如今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这欺君之罪无论如何已然坐实,请皇上发落!” 潘松龄是三司的老官吏,这话摆事实讲道理,比起罗智的狡辩显然更胜一筹。 众官纷纷附和:“韩陌当廷拿伪证出来危言耸听,确属欺君!” “韩陌这样言形无状的公侯子弟,如何还能够留在东林卫?怎么能留在皇上身边当差?东林卫是太祖陛下亲手所设置,本意是为维护皇家声誉与安危,即使韩陌此意不是有意欺君,但他年轻气盛,肆意妄为,留在东林卫也将是隐患!如不加以惩戒,实在难以令众臣心服。” 满殿十几个人,倒有六七成俱都跪了下来。 镇国公面沉如水,鼻子里已不知哼出了多少声。 皇帝深吸气,看向韩陌:“关于箱子里并不存在的证据,你有什么话说?” 韩陌跪下来:“回禀皇上,臣今日因为心急调查袁清的死因,自知行事鲁莽,带累了东林卫的名声,确属大过。因而甘愿受罚,并自请离开东林卫。这里有份折子,呈请皇上过目。” 说罢他便将怀中折子掏出来,呈递上去。 殿上瞬间安静…… 有镇国公在前,大伙满心以为韩陌还要有一番据理力争,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顺从地认了罪,还递上请罪折子自请离开东林卫! 事情顺利得超乎大伙想像,先前心怀激愤的官员气焰忽然间冷却下来,开始面面相觑。 “皇上!”镇国公急得唤出了声。 皇帝却没有理会他。 他看着折子,瞥韩陌一眼,看两眼折子再瞥他一眼。完了之后缓缓把折子合上,他转向潘松龄等人:“你们对这个处罚有意见吗?” 这怎么可能还会有意见呢?! 他们所求的不就是让韩陌离开东林卫吗?这简直是求仁得仁,大获全胜啊! 罗智双眼里都激动得闪出了亮光!他率先道:“臣以为如此甚好!” 第20章 这到底是奖还是罚? 皇帝看他一眼,微微扬眉:“既然没有意见,那你告的这桩御状就算了了。御状了了,但袁清之死的案子却还没完。 “东林卫的人死得不明不白,总归该查个水落石出。此案是由韩陌上告,今太子正好举荐韩接手调查,朕以为太子的提议甚为恰当。” 这是今日殿上皇帝说得最长的一段话,眼里头的激动还未及退去的罗智陡然就僵住了…… 方才还急得咬牙的镇国公也差点没原地打个踉跄!…… 苏绶望着手拿折子的皇帝,内心里如何能抑制得住这股起伏!谁也没料到这当口居然还有个急拐弯等着,合着韩陌递上的那折子不是请罪折子,而是来自主子的举荐折子?!他这是有备而来? “皇上不可!” 罗智急忙嘶声高唤,这时候他眼里不但亮光没了,就连脸色也裂开了!“皇上不可呀!” “有何不可?”皇帝将折子按到案上,面色淡淡看着下方:“你们先前告韩陌行事张狂,留在东林卫是个祸患,他已自请解职,你也亲口认可。你们要告的状,朕已作出判罚。怎么,如今朕想要用人查案,你也要有意见?” 要有意见,那就是阻挠圣裁,罗智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公然干涉君王决策…… 他无言跪坐于地下,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皇帝望着下方,接着说道:“既然韩陌对待朝廷的刑司这么无礼,朕索性就让他亲自去查,也免得他隔三差五继续跑去给诸位爱卿添乱,何况,早日查出真凶,不也能早日替口口声声喊冤枉的人洗清嫌疑么?朕这番决定,想必也正合了诸位爱卿的意思。” 大殿上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了! 说是说解了东林卫镇抚使的职,结果转眼就指定韩陌接手袁清的案子,这分明就是恩赏,皇帝却偏偏说成是降罪!还美其名曰替他们着想—— 皇帝太子跟韩陌这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得简直就跟排练好了似的,这阵仗之下,谁还能反对得出来?! 众人俱都默语。 只有苏绶静默片刻后出声:“敢问皇上,韩世子解职之后,便无职无权,又该如何去查这个案子?” “问得好,”皇帝点点头:“顺天府也管办案,他也不占用什么职缺,就去顺天府当个捕头吧。 “——区区一个捕头,想来你们也不会容不下。” 苏绶听完瞬间明白了。合着这就是一出戏,韩陌从东林卫卸职是以退为进,只是为堵住这么多张嘴罢了,在来之前他就已经谋划好了退路!而他们的目的,就是查案,就是死死咬住袁清之死的真相不放松! 三司众人面面相觑,再也没有人出声。 毕竟袁清意外死亡这是事实,大理寺受理了这桩案子,至今没有出来结果也是事实,案子总得查出个结论。别说这状况已然没有否决的余地,就是能否决,那这案子就还得他们三司来办。这样一来韩陌还不得缠死他们?谁愿意被他缠上呢? 另一边,罗智搞不好也不好应付,别到时候还得受夹板气。 如今韩陌自己愿意把案子揽过去,他们岂不是求之不得?…… 迎着暮色,一众人鱼贯退出宫。 镇国公上了甬道,在门下站了站,等到苏绶走上来,便朝他拱了拱手:“苏大人。” 苏绶回礼:“国公爷。” 镇国公语声和善:“犬子无状,先前对大人多有冒犯,还请大人勿怪。” 苏绶没想到他是为此事专门在此等待,连忙回礼:“国公爷哪里话,臣担着御用锁师之职,协助韩大人办案原是份内之事。虽说结果有所出入,但韩大人事先并不知情,焦急心情也是有情有可原。死者袁清乃东林卫武士,韩大人急于破案,也是对皇上负责。” 有韩陌在苏祈开锁之后的那番表现,苏绶最该做的就是在罗智与他之间保持中立,而万不能使韩陌误会他与罗智有勾结。故而先前在殿上直言表明了态度,此举无疑让罗智心生芥蒂,但他也顾不上了,毕竟他如果一定要选一个,那他必然会选择不背锅。 镇国公深深点头:“苏大人公正耿直,让人钦佩!待我改日设茶,与苏大人细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