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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第199节

    她握住这个卷轴,小心将其抽出来,迅速打开。

    入目是海岸曲折,远山层叠,赫然是一幅九州疆域图。

    原本无甚稀奇的画卷,但因为她上次引水冲毁了藏宝阁,使这幅画的主要画面虽存,但画卷边缘被水浸消融,模糊露出了下方的痕迹。

    山河之下,还有一幅隐约的潦草勾画。

    她立即将画卷举起,对着窗口的光亮处一照。

    只见底层果然藏有另一幅图,是四肢俱全的人体描画,只是身躯倒卧,头下脚上,手脚蜷曲,姿态怪异。

    但,那古怪的手脚搁置,却恰好与上方的山河相合,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人的左腿膝盖处,正与山河图中的玉门关一点重合。

    而她深深记得,自己在玉门关的阵中发作的,正是左腿腘弯旧伤。

    她迅速扫过其他的地方,确证了四肢旧伤对应的确是之前破过的阵法,目光立即移下。

    人形倒仰的额头眉心,赫然便是横断山脉处。

    玉门关的照影地道之前,傅准曾经告诉过她,她身上的六极雷,除了四肢之外,一个在心,一个在脑。

    “那个王八蛋,居然还不承认我身上的旧伤与阿琰的山河社稷图有关!”阿南愤愤地捏着画卷,立即在上面寻找第八个阵法的踪迹。

    她四肢旧伤对应的阵法都已相继发作过,眉心的伤处在西南,既然傅准说还有一根毒刺埋在心脏,所以她立即看向那人形的心口处。

    但因为形体扭曲怪异,而且画卷中心处没有遭受水淹侵蚀,所以厚实的表面纸张之下,她一时竟看不出下方那具人体的心口所在。

    阿南急躁皱眉,想要将上下两张叠裱在一起的画卷分开,但这东西是个细致活儿,上次朱聿恒拆傅灵焰的笛子都花了不少时间,她现在哪有办法静下心来慢慢劈画。

    一急之下,她取出随身火折子,将其点燃,将画卷放置在火光之前,映照下方的图案。

    她的火折由精铜反射,光亮无比,在卷轴下方映照出粲然一团圆光。

    刺目的光亮顺着躯体而上,她沿着心口看去。

    那是江浙一带最为繁华之处,顺着长江而下,她看到有几个字押在长江之上,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阵法所在的详细地点。

    她心下涌起急躁,火折子略微再往前凑了凑,想要分辨出字迹下方的具体方位。

    然而就在火折的光聚拢之际,一道火光忽然从画卷上迅速冒出,浓烟烈焰立即笼罩住了她手中的画卷,整张纸迅速被火舌舔舐成焦黑。

    阿南立即收拢画卷,同时抓过旁边的毡布,迅猛拍打画卷之上的火焰。

    那火不知是由何物所燃,顽固无比,她的拍打竟全无用处,火焰还是径自向着中心蔓延,眼看整个卷轴即将化为灰烬。

    阿南一咬牙,臂环中的小刀弹出,在卷轴最中心处飞速划过。

    从四周向中间聚拢的火苗,虽然延伸得飞快,但终究没有她下手快,中间残存的那一块被她迅速截取,紧握于手心。

    阿南心知这定是傅准在画卷上动了手脚,宁可将其毁去也不让人得手,心中正在暗骂之际,忽听得外面有声音传来。

    她立即闪身缩在黑暗中,屏息静气一动不动。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有人迟疑问:“不会是你看错了吧,里面哪有火光?”

    “怎么可能!我真的看到窗间透出来的光了,绝对是火焰,一跳一跳在晃动!”

    几个弟子说着,贴近窗户看了看。

    这藏宝阁是重地,显然一向是严密闭锁的,因此二人一时间也未曾想到来检查门户。

    阿南藏身架子后,正在思索遁逃之法,谁知她今天走背运,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外响起,问:“怎么了,你们不是坤土堂的弟子吗?围在这儿干什么?”

    “见过滢堂主!”过来那女子显然是薛滢光,几人忙答道,“适才我们经过此处,从窗户间看到了一点火光,因此过来瞧瞧,以免水淹之后又遭火灾……”

    “火光?”薛滢光有点不相信,“阁主离开之时,这边关门落锁一切妥当才走的,怎会忽然冒出火光?”

    说着,她顺手在门上一推,谁知吱呀一声,被阿南打开锁后虚掩着的门应声而开。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薛滢光站在门口看向室内,一声冷笑:“青天白日的,居然有宵小敢闯拙巧阁?传令,结阵,封锁所有出入口,封闭码头!”

    .

    藏宝阁内机关复杂,傅准又不在阁中,他们自然不敢入内。阿南躲在角落中,倒想看他们准备如何应对。

    须臾,搁置重物的声音传来,一个大炉子抵在门口,熊熊火焰之上加了湿柴,顿时烟雾滚滚。

    弟子们挥着扇子,将浓浓烟雾扇向室内,窗户紧闭的室内顿时烟熏火燎。

    阿南捂着口鼻,心下暗道,薛滢光,算你狠,这是要把我当老鼠,活活熏死在里面?

    再一辨认烟雾中的异味,她心下更是把薛滢光骂了一百遍——烟雾里面还掺了黑烟曼陀罗。

    也就是说,外面的人虽不敢进来,但她若抵死不肯出去,也会吸入迷药,倒在里面失去所有力量,无法做任何抵抗。

    浓烟已让她眼睛无法睁开,屏息闭眼间,她捏着鼻子摸到那扇动过手脚的窗户旁边,然后猛然提纵,跃上窗台,一脚踹开了铁窗栅,直扑向外。

    窗外的弟子们听到破窗的声音,顿时冲来围堵,企图将她挡住。

    阿南深吸一口气,早已飞扑向下,顺着玉醴泉倾泻的方向,直落在下方一棵高大的海桐树上。

    海桐树四季常青,枝繁叶茂,她踩踏在粗壮的枝条上,借着弹力向前疾冲,在枯黄的草丛中打了个滚,随即起身奔向前方,扎入了芦苇丛中。

    “给我追!”薛滢光率先追了上去,“码头已经封锁,我看这贼子能逃到哪儿去!”

    阿南越过枯萎的芦苇丛,急奔向岛后的秘密路径。

    踏着埋在地上的管筒,她向前飞奔,以最短的直线距离奔逃。

    然而,就在拐过一个转弯时,对面竟有另一个人奔来。

    两人都在埋头急速狂奔,哪料到拐弯处会有另外的人出现,此时已收不住脚步,眼看便要撞在一起。

    还好阿南反应极快,硬生生瞬间转侧过了身躯,只与对方斜斜擦过,避免了同时撞个头破血流。

    饶是如此,对方也已摔倒在地,打了个滚后,才颤抖着手撑起身子。

    正要继续奔逃的阿南一瞥到他的手,停下了脚步,失声问:“楚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第192章 寒雨连江(3)

    来人正是楚元知。他喘息未定,哑声道:“南姑娘,我……我来找璧儿。”

    阿南错愕不已:“金姐姐?她怎么会来这里?”

    楚元知面如死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仓促递给她。

    阿南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仓促的行笔难掩娟秀字迹,显然是金璧儿所写——

    我已知该去往何处,待解疑释惑后即回。小北若问起,便说我出门急事。

    阿南皱眉还给他,问:“那你怎么知道,她来这边了?”

    “我见她出走,便赶紧去码头驿站处打听,才知道今日早时,她上了一艘船离开了杭州,那船,正是拙巧阁雇的……”

    阿南想了想,眉头一扬,问:“她来拙巧阁打探了?”

    楚元知有些茫然:“打探?打探什么?”

    阿南怕后面的人追上来发现她,当下示意楚元知往芦苇丛深处走了十余步,才压低声音道:“昨晚我到你家,与金姐姐聊了些事情。她已经知道是你的六极雷失控,导致了徐州驿站那场大火。但她与你二十年夫妻,深知你的为人,我们都认为背后肯定还另有一个动手脚的人。看来,金姐姐说的已知去哪里寻找,应该就是拙巧阁了。”

    楚元知不敢置信:“可她一个弱女子,又常年不出家门,如何能来得了拙巧阁?”

    “金姐姐表面柔弱,内里坚韧,比你想象的可要能干许多。我们先找到她,再询问细节吧。”阿南示意他猫下腰,小心点跟自己走,以免惊动搜寻她的人。

    两人都是熟悉拙巧阁的人,在芦苇丛中也未迷路,逐渐接近了码头。

    枯柳衰阳,码头果然停着一艘外来的船。

    薛滢光带着众弟子搜寻到了这边,正站在码头查看。

    船老大招呼着船上乘客下来,只见一个两个都是提着包袱的中年男女,显然是年关将至,拙巧阁寻来做短工的。

    隐在芦苇丛中的楚元知一眼便看到,陆续下来的人中,赫然就有金璧儿。她混在一群肤色黧黑、一看便做惯了粗活的人中间,颇有些格格不入。

    薛滢光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多看了两眼。

    她们之前曾一起去过玉门关。但金璧儿当时脸上毁容的疤痕未褪,在人前一直戴着帷帽,拙巧阁的人并未见过她的长相,自然也认不出她来。

    薛滢光草草询问,知道她是绣娘,来织补阁中布幔帷帐类活计的,又看她一双手确是干惯了家务活、擅长针黹的模样,便也转移了注意力,率人又去别处搜寻刺客去了。

    阿南与楚元知悄悄跟着金璧儿一行人,沿着拙巧阁蜿蜒的路行去。一路上,一群工人陆续被分派到个个地方,最后只剩下金璧儿和几个婆子。

    再往前走,路径尽头出现了一座荒僻的小院。

    小楼显然空置已久,婆子带着金璧儿等人进入,说这边帷幕虫吃鼠咬,显然是要全换新的了。如今新的布匹已经送到,她们得赶紧把布匹裁剪缝纫好,赶在年前挂上去。

    几个人进内又是量尺寸又是对花色,正在忙乱间,金璧儿抬眼看见院外花窗处,有个人向她招了一招手。

    她依稀看出那是阿南,一时不相信她会出现在这里,手中下意识整理着布匹,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却见婆子走到她身边,一指旁边的耳室道:“金娘子,你去隔壁量一量门帘尺寸,看看哪种花色合衬。”

    金璧儿忙应了,拿着尺子过去耳室。

    小小屋内只有一扇支摘小窗,显得暗暗的。她量着门框大小,心神不定地望着门外,果然看见阿南溜了过来,观察四周无人,又挥手示意后方。

    院垣后,楚元知的身影随之出现。金璧儿手一颤,木尺差点掉在地上。

    二人挤进耳室,阿南回身掩了门,压低声音问:“金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金璧儿神情有些慌乱地避开楚元知的目光,死死攥着手中木尺不说话。

    阿南打量她的模样,说道:“金姐姐,我知道你自己肯定来不了这里,说吧,你究竟是怎么来的?”

    楚元知却没说话,只抬手握住金璧儿的手,示意她跟自己回去。

    他那双受损后一直颤抖的手,握着她的力道,一如这些年来的不离不弃。

    见丈夫甘冒大险至此寻她,金璧儿眼泪不禁夺眶而出,终于敞开了道明一切:“南姑娘,我跟你说过,元知与我这辈子的错,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罪魁祸首了。但是……”

    就在阿南向楚元知打听拙巧阁暗道之时,她也在屋内关注着,想着要不要趁阿南潜入拙巧阁时,托她顺便查一查当年徐州驿站的事情。

    就在此时,她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站了一个隐在黑暗中的青衣人。

    她惊慌之下正要呼喊,那人却已利落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拖到了角落。

    他声音腔调低沉古怪,在她耳边问:“你想知道,当年你丈夫设的火阵,为何失效殃及无辜吗?”

    对方如此准确地将她盘绕于心头多年的疑窦与重压说了出来,金璧儿慌乱震惊之下,一时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而对方见她如此,便说了声“明日早些带上户籍文书去松亭口,拙巧阁在找女工”,随即放开了她,退开了一步。

    金璧儿惊疑不定,尚未反应之时,那人已经转身向窗外跃去,转瞬之间无声无息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