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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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星城里,王子归来引发的热潮已经有所削减(或仅仅是收敛积压,等待下一次的爆发),至少闭门谢客的闵迪思厅不再像之前那样门庭若市,泰尔斯难得享受了一段少有的清净时光。 但这不代表他就从此舒心了。 从第二天开始,泰尔斯殿下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闵迪思厅的主人”这一伟大身份所带来的权力,以基尔伯特为首的王室教导团(“王室小鲜肉的人设包装公司”——公爵大人的不忿之语)就有条不紊地开进了闵迪思厅。 首先,文法课,包括古帝国文和通用精灵文的教导者,是王立文法学院里声名卓著的博纳大学士。 能请到他,不可不谓物美价廉。 一方面,博纳学士那光滑得可以反射灯光的秃头让闵迪思厅省下了不少灯油,节约资源, 另一方面,他那轻柔低沉又断续不清(“快病死了吧”——刻薄的、从此不能大声说话的D.D)的嗓音,则迫使整个闵迪思厅在上课时间保持绝对安静,造福环境; 第三,他渊博的学识和广泛的领域,几乎把王子的五门课(语法、逻辑、修辞、古帝国文和精灵文)压缩在了一起,让泰尔斯领略了以下问题的答案: 那些连“主谓宾”这样的语序都全然不同于通用语的语言(比如麻烦的远古帝国文和该死的通用精灵文),会给语法带来多大的变化?会如何影响逻辑的原理和表达?从而在修辞上带来怎样的挑战?它们又是如何分别影响了现在的语言和说话方式?进而改变人们的思维习惯?最后,它们又是如何残酷无情地蚕食了泰尔斯王子珍贵的睡眠时间? (“殿下,您,您说您,您背不完?那,那就晚,晚睡一点嘛……反正你们年轻人说早睡都是骗人的,躺床上啥都干就是不睡觉……什么,不利头,头发?哎呀那不重要……殿下您,您知道假发吗,宫廷里谁不戴着假发假胸啊……什么,晚睡长不高?哎,殿下,您戴上王冠,不就够高了吗……”——颤颤巍巍的、一句话说得王子三度色变的博纳学士) 历史课则由基尔伯特亲自担纲,相比博纳学士的旁征博引和目光长远,外交大臣的目标简单明确: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把泰尔斯王子变成人形的《远古帝国到星辰王国:上下两千年通史大百科》。 (“‘索引’!殿下,我必须纠正您的玩笑,只是《大百科》‘索引’而已,拿去唬……咳咳,展示您的博学就够了。”——严肃的基尔伯特) 至于数学课,这或许是少数能给星湖公爵阁下带来慰藉的课程,胡里奥学士颇为泰尔斯的几何与代数水平惊异,尤其是王子在“鸟不生蛋的埃克斯特”白白耗费六年的前提下。 但令泰尔斯头疼的是,随着胡里奥对他的信心水平越来越高,为教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数学家王子”(“您加冕之后,一定记得给我们拨经费——看,哎呦喂这些淘气的小公式们,多美多可爱啊,像不像朝着您在笑?”——不停挥舞兰花指的胡里奥学士)而激动的前者,正热忱而迅速地扩张他们的课程大纲。 比如某天,胡里奥学士终于把代数和几何结合起来,开始计划着让泰尔斯用代数方程来测算天体运行的轨迹和变化。 (“这些基本的方程都对不上,是吧,至明星的运行太诡异了……而您知道,我们有没有可能把握这些不可测量的运动呢?有几个龙吻学院的学者设想,只要把这一运动过程分割成不同部分,再一直一直一直分割下去就能得到答案,我给您看看他们分别提出的运算式啊……诶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您醒醒,醒醒啊殿下!您先把题做完了再晕嘛!”——年轻有为却花容失色的胡里奥学士) 而他们使用的课程材料,已经从古籍上的数学题扩展到国情民生的现实数字,甚至有几次,胡里奥提出不妨试试从前期国家岁入估算未来的岁入,或者从中央领的人口增长估计全星辰的数据。泰尔斯有理由怀疑,如果他不表现得蠢一点,放慢课程的速度,那距离书本上出现某个可怕的钟形曲线以及其后的一系列概念,就真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至于自然课,谢天谢地,见多识广的蒙顿勋爵讲起天文地理人文风俗时,往往风趣幽默,引人入胜——如果王子不是时常打断他,让他难堪的话。 (“至明星为什么在东方呢?沥晶矿的成分是什么呢?要是哪天把鲸鱼杀光了,我们是不是就没有永世油用了?狼人和吸血鬼真的是被诅咒的怪物吗,跟狼和蝙蝠有关系吗?龙吻地是个盆地,那它的气候是不是有些奇怪?迷雾双海上的大雾和漩涡真的是自然形成的吗?魔鬼海的海怪传说有那么多目击者,就没人怀疑过?落日皓月的信仰和他们的神殿教会为什么能共存?食人花这玩意儿跟巨龙一样,怎么应付它们的能量消耗?终结海眼底下真的是凯旋之都和帝国故土?盛宴领的血族们是如何统治的?大荒漠内部肯定有不同的地形气候吧?荒漠都市卡利格里是真的吗?造就大裂沉的伟力为什么没有形成漩涡,把两块大陆吸进去?迷海三国的瘟疫是从哪里开始爆发的?桑拉火山两次喷发的间隔为什么这么短?从不同的港口去东陆的速度不一,是不是因为洋流的走向?”——王子殿下的“十万个为什么”。) 而艺术课,在看过、听过星湖公爵精心准备的画作与鲁特琴演奏之后,声望卓著的乌赫兰大师温和地告诉泰尔斯:学艺术,其实不一定要做一个艺术创作家的,同样也可以做一个艺术欣赏家嘛,我看呐,公爵您就很适合做一个名留青史的欣赏家,特别特别适合…… 总之,这一周来毫无喘息的王子进修课,让泰尔斯越发想念曾经的英灵宫生活——死人脸除外。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就没把小滑头一起绑来上课呢。 每天都感觉身体被掏空的泰尔斯,默默流着泪想道。 这还不如让他回到荒漠里去呢。 至少兽人们不会逼他背下远古帝国文的七种词格,三种词性,四种时态,三种语态,四种人称,五种语序和十八种根据情况可互相变格的不同句式,包括复杂的发音规则——相比之下,黑径里那个劳什子将军的近世帝国语真是太简单了。 或者通用精灵语的二十二种语音语调变化——天啊,那简直就是声乐课。 在闵迪思厅,泰尔斯感受的压力之大,甚至让他忘记了两个月后的亮相宴会,遑论复兴宫里的权力漩涡。 就连一些本该稍显轻松的“特别”课程,也是一样。 比如现在。 “感觉到了吗,泰尔斯殿下?” “作为你的武器,它是如此坚挺,笔直,硬气,又不失韧性与弹性……” 温和而随和的声音从他的左耳侧响起,又慢慢绕到右耳,带起痒意。 “但它也是如此冲动、野***望无限,按捺不住,渴望着释放自己,去撒野,去征服……但你不能轻易顺从,要控制住它,别让这匹野马轻易出闸……” 泰尔斯面颊通红,呼吸急促,根本无暇顾及耳边的声音。 “腰用力,手扶稳,对,就这样,保持住这个姿势和方向,尽量绷直,不要颤抖……” 汗水流过泰尔斯的脸颊,他突然浑身一抖。 糟糕! 那个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坚持!绷紧!绷直!抬高!别让它掉下去了……” 但泰尔斯感觉得到,自己已经…… 不。 不受控制的麻木感漫上全身。 糟了,糟了。 他,他坚持不住了…… 泰尔斯眼前一阵眩晕。 他就快要…… 快要…… 啊! 终于,随着沉闷的一钝声,泰尔斯手上的练习剑,连同剑身上挂着的负重轮一起摔落沙地。 星湖公爵急促地呼吸着,他的手臂一阵酸麻,手套里则满是汗水。 脚步声响起,马略斯从他的身后走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剑。 “时间……有些短啊?” 泰尔斯懊恼地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在庭院临时空出的训练场里跺了跺脚,舒缓麻木。 “没事,”王子悻悻道: “我只是不习惯。” “北地人不这么教。他们倾向于……对抗训练。” 马略斯轻哼一声: “那或许……您该回去北地?” 泰尔斯顿时一噎。 夕阳洒落闵迪思厅的庭院,把马略斯和泰尔斯的身影在地上拉长。 他们的身后,多伊尔站在廊柱下,跟一旁的哥洛佛说着什么。 “显然,我们的王子殿下没经历过系统的训练。” 多伊尔摇了摇头: “看来,擅长战斗的北地人本事有限啊。” 哥洛佛抿了抿嘴。 没错。 此时此刻的泰尔斯正无精打采地上着由马略斯勋爵亲身指教的“武艺课”,显然,在经历一整天的大脑折磨之后,公爵对亲卫队长的站桩式授课并不十分感冒。 但马略斯似乎甘之如饴。 “剑式和剑架是古代骑士训练里的重要一环,”守望人依旧是那副礼貌微笑的表情,全然没有为王子的失败与态度困扰: “尤其是‘骑士十七剑’,这是古典而正统的骑士技艺,自帝国以降就流传宫廷。” “星辰立国后,它又经过无数大师的悉心研究,遂有今日之貌。” 在几个陪练的王室卫队成员注目下,马略斯走进场内,优雅地捡起王子的金属练习剑,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把负重轮一并捡起来。 “每一个动作姿势都经过精细考量及无数验证,”马略斯倒转剑身递出,温文尔雅,不见一丝急躁: “而你需要全神贯注,贯彻到底,把它们做到极致,让它们深深烙进你的身体里,变成本能。” 满脑子都还是语序变格与算术式的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接过马略提递来的剑。 但泰尔斯一抽一下,长剑纹丝不动! 泰尔斯吃了一惊,从无精打采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发现剑身正被马略斯牢牢地握在掌心,并未放手。 “以便在战斗的任何时刻,都能回到最熟悉最安全的姿势。” 马略斯深深地注视着他,开始变得严肃: “比如,你每攻出一剑,无论战果如何,都要本能地迅速回防,保持警戒。” 下一秒,马略斯突然松手,泰尔斯就着惯性晃了一下,方才站稳。 面对这不太友好的“提醒”,泰尔斯勉强笑了笑,熟练地甩了个剑花: “即使在敌人已死的时候?” 而马略斯却眼神一冷: “即使在敌人已死的时候。” 泰尔斯一凛。 马略斯继续道: “我猜,北地人没教过你‘后击’一说?” “即便你削掉了对手的头颅,他的躯干也仍留有惯性,完全能在死后的一秒里,继续完成死前的招式——比如同样削掉你的脑袋。” 泰尔斯稍稍一顿。 “事实上,北地人教了。” 少年公爵转了转眼球,发现D.D和哥洛佛都在远处旁观着,前者还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呵欠。 “只是,你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兽人们的濒死反击,”泰尔斯耸了耸肩,决定把这个话题的口子赌上,赶紧完成今天的份额: “如果让那种量级的反击打出来,无论有没有格挡,格挡的是强剑身还是弱剑身,基本就是一下的事情,回防意义不大。” “所以他们讲求以攻为守,崇尚局势压制和乘胜追击……” “认为最完美的战斗,是让对手由始至终毫无还手之力。” 泰尔斯晃了晃脑袋:陨星者尼寇莱、火炙骑士图勒哈、亡号鸦蒙蒂…… 嗯,他遇到过的北地高手们,似乎还真没多少特别擅长防守的存在。 相反,星辰王国这边嘛,从要塞之花到传说之翼,甚至是白骨之牢里的刑罚骑士…… 至于王国之怒…… 好吧,那是个另类,连北地人都忌惮的存在。 但马略斯却深邃地望着他,随后前踏两步,按住泰尔斯的肩膀,凑近他的耳朵。 “那您最好记得,您的命比大多数人值钱得多。” “你需要的是活下来,殿下,而非仅仅比对手晚一刻死。” “活下来。” 马略斯的语气警惕又神秘,颇有些鬼故事的氛围,让泰尔斯下意识地一抖。 “而且,你今后所遇到——如果有——的大多数对手都会是人类,”马略斯面无表情地放开泰尔斯的肩头,“面对他们的‘后击’,及时而聪明的回防姿态无比重要。” 马略斯的笑容早已不见: “毕竟,你学的是剑术,而非自杀术。” 泰尔斯皱起眉头,感受到对方不快的情绪:似乎,自己刚刚的漫不经心,得罪他了? 马略斯走出场外,冷冷开口: “回到刚才的授剑姿,挂上负重。” “试着再坚持半小时,让身体习惯它。” 半小时? 泰尔斯瞬间变成苦瓜脸。 从早上六点到现在,他才刚刚经历了整整十二小时的…… 他还要吃晚饭不啦? 马略斯头也不回: “我知道,这个过程很无聊,很空虚,很辛苦,没有对手也没有目标。” “唯独只有你自己。” 守望人的话隐含寒意: “只有孤独、寂寥、隐忍、坚持,而别无帮手或是敌人。”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事实上,你最大的敌人,正活在你自己的意志里。” 马略斯猛地转身,语气无比笃定: “杀了它。” “夺回你的意志。” 泰尔斯不由得又挑了挑眉毛。 真的? 一堂训练课,为什么台词搞得这么像励志故事…… 但是腹诽归腹诽,泰尔斯也只能乖乖照做,拉出标准的骑士授剑姿,努力让身体达到要求。 就是精神上有些飘。 泰尔斯无奈地想道。 很快,不过十分钟(“应该快到时间了吧?”——满头大汗期盼着的泰尔斯)后,他的剑尖就开始颤抖,动作渐渐变形,有些承受不住——肌肉力量从来不是泰尔斯的强项。 但这一次,泰尔斯暗地里呼唤起了最熟悉的战友。 很快,那股习惯的波动隐蔽而听话地循令而来,蔓延上他的右臂,舒缓肌肉的酸痛和负荷,并源源不断地注入新生的能量。 泰尔斯咬牙呼出一口气:不错,他感觉好多了。 剑尖的颤抖也慢慢平息。 他试着拉伸身体,重新回到最标准的骑士授剑姿。 场外,细心观察着的马略斯眼前一亮,开始点头。 就连哥洛佛和多伊尔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哇哦,先前是我小瞧他了。” 多伊尔挠了挠脑袋: “北地人还是有点本事的嘛。” 虽然没有进入地狱感官,但多多少少也增强了的听觉,把这话忠实地传进泰尔斯的耳朵里。 王子弯起嘴角。 “不错……” 马略斯饶有兴味地走进场内。 “很不错,殿下。” “事实上,远远超乎我的估计。” 泰尔斯不由得把手臂到剑尖的一线绷得更直。 直到马略斯了然点头,神秘一笑,道: “真是不错的……” 守望人的目光扫过泰尔斯平稳的手臂和标准的姿态,用他最温和优雅的声调,啧声赞叹: “……终结之力呢。” 那个瞬间,全身心都用在维持剑姿的泰尔斯悚然一惊! 他说……什么? 他的剑尖微微一颤。 另一边,哥洛佛和多伊尔双双对视,露出疑惑。 马略斯轻轻一笑。 却突然伸手,扣住泰尔斯的剑柄! 猝然之间,本就活跃着的狱河之罪汹涌而上,让泰尔斯下意识地回抽手腕! 巨力涌来,马略斯先是脸色一变,随后翘起嘴角,放开了剑柄。 仿佛发现了什么。 泰尔斯就着惯性倒退两步,惊疑不定地看向马略斯。 咚! 又一声闷响,负重轮再次从剑身滑落,在沙地上无望地滚动最后一圈。 亲卫队长不慌不忙地活动着自己的手,缓缓点头,似乎还在回味刚刚与王子的那一次角力。 但他的表情却淡定下来,仿佛了悟真相。 泰尔斯看懂了什么,越发难以置信。 从六年前开始…… 从名为狱河之罪的奇异力量第一次从他的体内苏醒开始…… 除了力量同源的黑剑,六年里从来没有人主动发现过他的秘密。 无论是北地和荒漠的敌人,还是星辰旧地的故人。 而泰尔斯也乐于隐藏自己,保存底牌——无论对阵陨星者和亡号鸦,或者面对诡影之盾,他这张最后才翻出的底牌都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但是……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马略斯。 今天,狱河之罪…… 终于…… 被发现了。无主之剑的王国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