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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0 章 乌托邦(二十六)

    天渊陷入了混乱。

    就机械而言,混乱是最接近疯狂的状态。他独自在宇宙风暴中漂泊了一千四百年,此前全部的岁月,都用于见证人类那过于光辉,以至燃起熊熊大火的文明,天渊因此知晓,疯狂究竟有多少种模样。

    但即便是他,也不会想到有这一天:仅是坐在顾星桥身边,他的处理中枢就已然生出失控的迹象。

    他的人类是一个威胁,一个诱惑。从最初的亲吻开始,天渊越是关注顾星桥的一举一动,越能注意到之前他体会不到的细节。青年行走的方式,他嘴唇微笑的弧度,他的眼眸在不同光线下的折射,以及他摆动那对耳环的模样——略微偏过脑袋,银光晃闪的同时,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也与天渊相接。

    顾星桥走过来,往自己身上浇一捧无名沸腾的火焰,然后再举止泰然地走开,徒留天渊独自煎熬地燃烧。此类事端在这段时日内频繁地发生,天渊真的费解,如果顾星桥正在为难他,为什么这看起来像是奖励?如果顾星桥正在奖励他,为什么又让他如此为难?

    从内心里,顾星桥言行不一的做法,令天渊感到苦闷。人类的嘴唇可以制造出世上最火热、最甜蜜的亲吻,可在分开后,又能吐出最古怪、最异常的借口,来论证这个吻有多少正当的理由,不含一丝关乎亲昵欢爱的因素。

    在这个基础上,顾星桥施加的亲近反复无常,导致天渊一边渴望,一边又隐隐逃避,或者说畏惧。

    这正是他内心不愿承认的,然而,正如顾星桥使一个智能生命拥有了“爱慕”的情绪,现在,他也要叫这个智能生命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了。

    所以,他在哪里?

    天渊站在控制室,在他思索的时候,他已经把当日毁坏的模拟仓造了拆、拆了造,最后还是漠然地停手,把一堆原料拂进了回收站。

    他的瞳孔转出浅紫色的光芒,看到了,顾星桥坐在一个环形露台的沙发上。

    天渊决定去找他。

    外骨骼轮流点地,发出细小坚脆的声响。人造日光的沐浴下,顾星桥正在看书,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正在小声阅读着什么。

    顾星桥挑起眉梢,摸着书页的手指轻点,他听见,天渊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珍贵的诗集再翻过一页,青年的声线固然模糊,却隐秘地放大了音量。

    他沉沉地低语:“……爱我,同伴。别舍弃我,跟随我。”

    天渊前进的步伐蓦然停住了。

    低语不能磨灭它的力量,诗句的片段,犹如一条石中沁出的髓泉,汩汩流淌着痛苦与热烈。

    “跟随我,同伴,在这悲苦的潮水中。而我的话语,已沾染上你的爱。”

    比起单单写在纸上的,有了声音和情感的加持,能够说亲自出口的言辞,则更具魔力。

    “你占有一切……你占有一切。”尾音轻得像是叹息,在空气中吹起一阵刺痛的烟,“为了你光滑如葡萄串的白色双手,我要把我的话语……”

    他闭上嘴唇,仿佛这时候才发现默默站在身后的天渊。

    顾星桥无声地向后躺,沙发的靠背低矮,他仰起头,将脖颈拉成一道起伏美丽的山线,朝瞳色幽深的智能生命,递过一个倒着的对视。

    四目交接,他喃喃道:“……我要把我的话语,缀成绵延无尽的项链。”

    天渊像一个真正的幽灵,他逼近的姿态像是狩猎的虎豹,行走间的动响却寂静如斯,好像一丁点儿琐碎的声音,都会惊飞面前珍惜的猎物。

    他俯下身,以修长的手指,一根根地合拢在顾星桥的脖颈上。天渊的手掌面积比成年男子还要大出许多,轻轻抚摸着顾星桥的喉咙时,宛如花匠握住百合纤洁的骨朵。

    “你再这样下去,”天渊嘶哑地说,“恐怕我的行为会失去控制。”

    “怎么?”把戏谑隐藏在微笑之下,顾星桥情态顺从地侧过头,贴向他的手臂。

    “嗯,也许你赢了,”隔着薄白的皮肤,天渊轻柔地摩挲他的喉骨,“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我请求一个答案,爱人。”

    “我对你干嘛了?”顾星桥反问,“难道我不能选择我喜欢的人际交往模式吗?”

    天渊的身体愈垂愈低,他盯着顾星桥的嘴唇,那两片信口糊弄,又可恶,又可爱的嘴唇,仿佛马上就要在上面烙一个倒错的吻。

    “你当然可以,”相隔极近的距离,战舰化身的呼吸吹拂着顾星桥面颊,他怏怏不乐地许诺,“我答应过你,不再干涉你的自由意志。”

    顾星桥笑了一声,他放下诗集,灵活狡猾得像一条水蛇,绕过天渊笼罩在他上方的阴影,坐直了身体。天渊的手掌仍然恋恋不舍地在他的脖颈上流连。

    他想了想,索性转过身去,面对面地看着天渊。

    “我使用接吻以示感谢的礼节,你反感吗?”

    天渊实话实说:“不。”

    “那我借用你身上的一部分,穿在耳朵上,你觉得降尊纡贵吗?”

    “当然不。”

    顾星桥伸起一只手臂,五根手指懒散地插进对方脑后银白顺滑的发丝,修剪平整的指甲不经意地擦过头皮,轻柔地拉扯着他的头发。

    “那我这么对你……你会不高兴吗?”

    天渊的虹膜烁灭着不定的光,他深深闭上眼睛,安静了好一会,才重新睁开,喉咙发出模糊的呼噜声,说:“……不。”

    “那你怎么还要跟我埋怨?”顾星桥的神色很不可思议,他松开手,使天渊陡然生出不舍的失落之情,“我选了对我有好处的社交方式,你也不讨厌它,我不明白,你干嘛还来质问我。”

    质问,这个词语蕴含的控诉意味太大了,天渊急忙说:“我没有质问你,我是真的困惑——”

    顾星桥再度扯了扯他的长发,好笑地说:“我知道,我开玩笑的。”

    他跳下沙发,随口问:“嘿,你儿子呢,你看见了它吗?”

    整场对话似乎都被拴在顾星桥的小指头上,任凭他左右摆弄,随意转换。天渊只得被动地回答:“毛豆在b区睡觉。”

    “坏了,”顾星桥紧张地说,“现在让它睡够了,晚上又来闹腾我,我得去把它摇起来。拜拜,先走了!”

    人类跑远了。

    天渊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地立在原地。他隐约意识到,顾星桥的一举一动,吐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含着太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而这恰巧是不可量化,亦不可精确测量的事物之一。

    ·

    战舰上无所谓黑夜白天,自然也没有春夏秋冬的变化。好消息是,毛豆不用换季掉毛了,坏消息是,它的狗毛掉率均匀,几天就能在顾星桥的衣服、地毯上留一层浅薄的浮毛。

    至于吃饭的时候……它跑来跑去,时不时就能产出一根飘荡的狗毛,飞向顾星桥的饭碗。

    因此,顾星桥不得不隔几天给它梳一下,打理得油光水滑之后,再放狗去到处撒欢。

    梳齿刮擦过细密柔和的金黄色长毛,狗正处于尴尬期,脱离了幼崽时的软胖敦实,看上去有点尖嘴猴腮的。好在狗不会照镜子,家长也并不嫌弃,毛豆每天仍旧无知无觉,过得乐呵呵。

    “好了,”顾星桥捋下梳齿末端成绺的狗毛,轻拍一下躺在地上的狗,“去玩吧!”

    狗的屁股颤颤抖动,瞧着倒有几分肥美的感觉。它一溜烟地爬起来,十分快乐地滚远了。

    整个过程中,天渊坐在旁边,从头看到尾,顾星桥瞄了他一眼,突发奇想地提议:“也给你梳一下?”

    天渊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

    “我不需要梳理头发,”他说,“它们既不会脱落,也不会打结,采用的材质……”

    “来嘛,来嘛,”心情不错的顾星桥哄他,“我用我的梳子给你梳。”

    这毫无意义,天渊想,但是人类总要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来消磨时间,我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拒绝他。

    顾星桥坐在椅子上,他就走过去,坐在顾星桥脚下的地毯上。

    “好吧,”天渊说,“你梳吧。”

    顾星桥之前摸过他的头发,知道他所言不错。天渊的长发直垂到腰部,平时都用金属环束着,现在散开了,便如一匹比雪更亮,比银更浓的绸缎,河一样蜿蜒流淌。

    梳齿没入这样的长发,果然只能顺直地一梳到底。

    “要不然,我给你编个辫子?”顾星桥忽然问。

    “你会编辫子,”天渊眉心微皱,“我不知道你会做这个。”

    这个么,当然是你从西塞尔那看不到的事情了。

    自然,顾星桥只在心里这么说,他还不打算这么快揭露底牌。

    “小时候的事了,”他回答,“照顾我的阿姨教我的,后来她走了,我就再没给别人编过。”

    天渊没有不答允的道理,他说:“那你编。”

    顾星桥笑了,他放下梳子,温热的手指划过天渊的后颈,指尖和指腹都带着打磨过的老茧,令仿生的皮肤,感到一阵阵难耐的紧绷和酥麻。

    “你怎么会要这么长的头发?”青年好奇地问。

    “这具躯壳在培养基长成的时候,头发就是这么长,”天渊回答,“我没有费心去修剪。”

    顾星桥久不干这事,手艺生疏了不少,第一股编得歪歪扭扭,他偷瞥天渊一眼,见他没发现这事,赶紧悄悄拆了重搞。

    “这样啊,”他点点头,“其实也挺好看的。”

    天渊淡淡道:“我以为,按照当下部分人类的固有审美,外观为男性的个体留有长发,是件颇具微词的事。”

    顾星桥笑了一下:“什么年代了,没有微词。短发也只是在军队下层有硬性规定而已。”

    他编完一股,又摸索到天渊的鬓边,手腕一下下地挨蹭着机械生命的耳骨。他编得复杂,到后面,也不跟天渊闲聊了,只是专注地回想着小时候学来的口诀。

    “好了!”他调整了一下发辫的角度,站到天渊面前,端详着自己的成果。

    “好像……还差了点什么?”顾星桥思忖道,忽地打了个响指,“你坐着,先别动,我马上回来,别动啊!”

    天渊不明所以地看着青年一路跑远,毛豆被跑动的人类吸引,也狂奔过去凑热闹,试图缀在后面,大逆不道地咬几口人的脚后跟。

    他依言坐得端正,无论好坏,他并不在乎发型被人类改造成什么模样,他只在乎,并且偷偷享受顾星桥在他身边的每分每秒。

    半晌,顾星桥跑回来了,身后跟着狗,手里则拿着一顶光耀璀璨的桂冠。

    天渊不置可否地盯着那件饰物。

    “赫库兰尼姆文明的古遗物!”顾星桥说,“你应该适合这个造型,让我试试看……”

    桂冠的叶片琳琅作响,从后往前地环绕了天渊崭新出炉的发辫。顾星桥的面上,逐渐显出怔忡的神色。

    他缓缓放下了手。

    白金色的枝叶灿烂无比,它映衬着天渊的容貌,使得编发的造型既美丽、又威严,便如那些古老时代的龙祭司,将君权与神权一并握在手中。

    自他的眼眸中,天渊望见了自己此刻的形象。

    “……很好看,”顾星桥说,“让我给你找个镜子……”

    “不用了,”天渊拉住他的手,“我知道。”

    人类对美的追求,真是基因中永无止境的贪欲之一。顾星桥定定地凝视着他的面庞,嘴唇张了又张,轻声道:“……是真的很好看。”

    “我真的知道。”天渊罕见地微笑了一下,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外貌能对他的人类产生这么大的吸引力。他拉着顾星桥的手,稍微一使劲,就让对方跌坐到了他腿上。

    AI的学习能力不可小觑,天渊盯着顾星桥近在咫尺的眼睛,深思熟虑地问:“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顾星桥回过神来,立刻敏捷地抬手,他抵着自己的手指,与天渊的嘴唇仅隔着一线的距离。

    “不用谢。”他说,气息若即若离,同对面的混合在一起,热得令人心头发痒,“我也玩得很开心。”

    天渊嘶声说:“……只怕我的设置不允许我这么没礼貌。”

    “但确实是不用谢,”顾星桥摇着头,轻言细语地重复,笑容带着一丝狡黠,“你的心意到了就好。”

    他垂下目光,说着如此义正辞严的客套话,挡在两人中间的指腹,却在暧昧地轻轻揉弄天渊的唇珠。

    天渊的呼吸凝固了,顾星桥抬起眼睛,透过遮掩的睫毛,他完全可以看到,那双浅紫色的眼睛正专注地凝视着他,带着阴暗的渴望,以及一览无遗的灼热。

    ……不是他的错觉,空气真的变热了。

    顾星桥咧嘴一笑,戏弄的好心情占据了上风,令他脱口而出:“你脸红的样子很可爱。”

    不知是那根堵塞的关窍,被如焚的熊熊心火烧通,电光火石间,天渊忽地明白了,他低声道:“你……你在和我调情。”

    “调情?”顾星桥无辜地问,“你管这叫调情?”

    他放下了作为遮挡的手指,把嘴唇凑近了天渊的耳朵,尽管他很清楚,即便是含在嘴里的囫囵话,也能被天渊清晰地捕捉到。

    “如果我温柔地抚摸你的手臂、脊背,对你微笑,交换波动的眼神,并且对你诉说,我这么做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什么。”他的呼吸吹过被他打理整齐的,华丽的鬓发,“我会用咕哝和叹气的声音描述,绝不大声喧哗,打扰那种热而朦胧的氛围。”

    天渊的身体紧紧绷直,僵硬如木雕石塑。

    “如果我用嘴唇触碰你的皮肤,还有凉凉的长头发,我得试着给你挠痒痒,看你身上都拥有哪些和人类相通的反应。我想看湿润的亲吻,是不是能叫你产生哪怕最小幅度的颤动。”

    “我要推你的胸膛,搂抱你的腰,量一量你腹部的肌肉,或者摸你的脸颊和鼻梁……对我来说,调情时最轻微的接触,都可以使我感觉快乐。你也是吗?”

    视线开始晕眩了,天渊的眼睫正在哆嗦,他不是真的人,没有吞咽反应,但他的喉结正在急切地上下滚动,活像一个即将焦渴致死的可怜鬼。

    “啊,说到触碰……如果我的手指划过你的额头、睫毛、下嘴唇,你的手腕、手指、小腹、大腿……任何部位,用羽毛一样轻的力度。我向你的耳朵吹气,轻巧或者用力地拉扯你的头发,”顾星桥叹了口气,“或者,换个方法,我躺在你身上,把头压在你的胸前,侧耳倾听你的心跳和脉搏——它们是激烈跳动,还是一如既往,被你控制得平稳又精确?”

    激烈跳动,毫无疑问,激烈跳动。

    “如果我对你做这些事,它们当然不是单方面的付出,我也会让你好好地照顾我,你会好好地照顾我吗?”顾星桥困扰地发问,“你可以通晓我的过去,管控我的现在,决定我的未来……让我一旦离开你就不能独立生活,你会吗?”

    是的、是的,这就是我要求的一切!天渊的核心几乎和眼球一块烧起来了,血液像熔岩一样沸腾涌动,骨骼亦轰鸣着共振,令他激动地发抖,如同被推进太阳的核心。对于一个智能生命来说,他再没有听过比这更切中要害,更狠辣歹毒的爱语,以至他必须命令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假使他此刻捉住顾星桥的肩膀,那他一定会捏碎人类的肩胛,抱住顾星桥的身体,也一定要折断他的脊椎。

    顾星桥怜悯地笑了。

    “——显而易见,”他收放自如,扔掉了刻意压低的声音,拍拍天渊的头,“这才叫调情。”

    天渊的神情如此凶狠,实在饥饿,可他的口舌只是蠕动,没法立刻说话。

    顾星桥从他身上站起来,神色冷静且清明。

    “觉得我不该精通这种手段吗?希望你不要忘记,在我的人生变成一堆垃圾之前,我也是帝国的高层之一,该见的不该见的,我全部见识了个遍。所以……”

    他耸了耸肩:“饿了,我去做饭,你吃什么?”

    他转身欲走,但挡在他身后的,是天渊的外骨骼。

    “……别走。”天渊哑声说,“我请求你,别走。”

    到了这个时候,人工智能再怎么不开窍,也总算意识到,顾星桥是在针对他。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相比先前的几次,这一次,顾星桥已经把他推得太远了。他预测得到,倘若有下次,倘若再过分一点,失控的代价必然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我做错了什么?”天渊仍然不敢伸手,只得调用一个最恳切的表情,冲人类哀求,“请你告诉我,发一发慈悲吧,爱人。”

    顾星桥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没有啊,”青年困惑地蹙眉,“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天渊缄默片刻,低声说:“是为了西塞尔的事。”

    “哦,”顾星桥面无表情地说,“猜错了,再猜。”

    天渊立即纠正:“是为了我私自窥探他记忆的事。”

    顾星桥注视他,这次,他没有反驳。

    “你确实没有违背我们的承诺,”顾星桥说,“你只是用一个文字游戏,绕开了我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天渊说:“很抱歉,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有必要这样吗?”顾星桥问,“我答应要帮你取得自由,我们已经是合作者的关系,而且我没有拒绝你的追求,只是我的过去,我们之间的过去,让我一时间不能下定决心……你一定得刨根问底才行吗?”

    天渊望着他的人类,坦白地发言:“对不起,是的。”

    ……你还真是率直。

    “我是意识的化身,人格化的机械智能,人脑有十多亿的脑神经元,但对我来说,这个数字却是不可计量的,因为信息和资讯就是构成我的细胞网络。”天渊说,“我爱你,所以我会渴求了解你的全部,人类探索未知,因为未知象征前进的方向,但我与未知为敌,我存在的一部分意义,即是消灭未知。”

    天渊看着他,轻声说:“我没有虚假的爱可以给你……这就是我的本能。”莲鹤夫人的他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