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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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安宁却只是微微地笑,稚嫩娇美的面孔上神情淡淡的,似是不经意地正好捋了捋头发,避开了成氏的手。 “原来是成姨娘啊。”她上下地打量了成氏一眼,语气有些意外:“多年不见,家里没有个打理中馈的人,您瞧着倒是憔悴了不少。” 成氏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 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的晏婉宁顿时炸了,怒目而视道:“晏安宁,你装什么糊涂!我娘早就是爹爹明媒正娶的正头夫人了,论理,你也要唤她一声母亲的,你怎么敢这样折辱她?” 晏安宁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平静了。 “哦,这样吗?”她笑看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一眼,眸光又缓缓移到脸色难看的成氏面上,问:“父亲将您的名字写进族谱了?我还以为,这事儿有点难办呢。” 闻言,成氏却是心头一跳,脸上似是被继女奚落而出现的委屈神色顿时一扫而空,转为惊疑不定的愕然惶恐。 第82章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一名头上夹杂着数根银丝的老妇人在堂下怔愣望着那一举一动自带风流意味的美人儿片刻,顿时未语泪先流,艰难地道出这一句,便拿帕子掩面而泣,半晌都难自抑。 晏安宁命婢女扶她起来在罗汉床上坐下,眸光里也颇有几分复杂意味。 此人是从前服侍在她母亲身边的贴身妈妈郑氏,听闻这些年来因在成氏入府时对她发难过,屡遭成氏为难,她远水救不了近火,从前亦是近乡情怯不敢轻易踏足江陵,便也只能年年派人送些银两过来贴布郑妈妈一家。 原以为拿着那些银子她定然已经想法子脱了奴籍离开晏家了,却不意方才马车进大门时正好遇见了出门采买的郑妈妈。 世家大族中,管着采买之事的无一不是肥差,晏家亦是如此。被成氏视为眼中钉的郑妈妈居然能领了这个差事,晏安宁其实是有些意外的,不过方才她听闻晏婉宁在家里大摆宴席,忙着去看看情形,倒没有空同郑妈妈谈这些。 郑妈妈接过招儿绞好的帕子擦了一把脸,亦是颇为感慨:“瞧招儿这丫头,从前在家里瘦得像个竹竿子,如今跟着姑娘您在京城待了几年,倒是面色红润,皮肤又白又细腻,若是外头那些人瞧了,也要以为是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姑娘呢。” 招儿听了,就笑嗔道:“郑妈妈,您这是夸我好看呢,还是骂我又懒又馋,只吃不干活呢?” 招儿是晏家的家生子,打小就跟着晏安宁,只是家里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从前在晏家时,月例银子一文钱也落不到自己手上,晏安宁的母亲江氏那时连自己的事情都自顾不暇,就更没心思管女儿身边的小丫鬟了。 倒是后来这房人跟着晏安宁去了顾家,一家子里只有招儿和她爹领了正经的差事,晏安宁一日日长大,性子又是外柔内刚的,他们丝毫不敢得罪,招儿的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郑妈妈也算是看着招儿长大的,闻言便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笑:“你这鬼精!” 招儿笑眯眯的,心里也有些感慨。 从前在晏家的时候,郑妈妈是她眼里最严厉的管事妈妈了。做错了事情,太太或许都不会说什么,可郑妈妈眼里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当年成氏刚进府的时候,也是郑妈妈丝毫不理会老爷的态度,将那成氏骂得狗血喷头,没少给她立规矩。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成氏才会这么多年都怀恨在心。 纵观郑妈妈如今的脾性,倒像是被成氏折磨得圆滑了不少。 招儿有些怜悯,但亦有一线疑窦——她们到底算是孤身回了江陵,家里没有几个能信得过的,倘若连这郑妈妈都被成氏收买了,充作眼线留在她们身边,对姑娘就太不利了。 纵有从前的情分在,但涉及晏安宁,大大咧咧的招儿也不免存了些警惕戒备。 “说起来,妈妈您是怎么当上大厨房的采买的?” …… “原来是那个姓郑的老虔婆!” 晏家正房,晏婉宁坐在母亲房里的铜镜前,面色阴沉如水,屋子里的下人闻言顷刻间也跪了一地。 这位婉姑娘从来都不是个性情温和的,动辄打骂下人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这种事成氏掩盖得好,才没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眼瞧着这位主子在气头上,一时便再无人敢上前服侍了。 成氏习以为常地走上前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婉儿,何必同那下作人置气?” 她并未觉得女儿如此有什么不对。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唯有上位者,才能不看别人的眼色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她好不容易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上,她生下的一双儿女自该高高在上,打杀一些低贱的下人,也无关紧要。 但余光落在铜镜里的自己身上,成氏却微怔,不由伸出手抚了抚眼角生出的细纹,耳边又响起了方才晏安宁说的话。 管理一家中馈原就不是她擅长的,这些年来,为家事操劳的确废了她不少功夫…… 是以,即便是她用了最名贵的养颜膏,但仍旧掩盖不住细微的马脚。从前,她在乐坊中也是风华绝代的人物,没想到今日见到江氏的女儿,听她一席话,倒生出些自惭形秽之感了。 “娘,我只是不明白,郑妈妈那贱婢多年吃我们的喝我们的,怎么还一心想着外人?若不是娘您大度,她哪里能在府里管采买?” 成氏笑意微凝,只觉得心里更堵得慌了。 她恨毒了郑氏那死老婆子,哪里会贤良到提拔她去那等肥差上去?早些年她被自己差遣到马厩喂马,只等着她出什么差错便将她赶出晏家的,谁知道就是这样还能让她碰见了老爷,不知进了什么谗言,没多久就被调到了外院,又过了些时日,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大厨房的采买管事妈妈…… 为这事,她怄都要怄死了。可那时无论她怎么跟老爷吹枕边风,老爷都没有松口,她也只能见好就收,不提这事了。 如今细想来,这事没过多久,老爷的书房里就多了一副江氏的画像…… 或许,是那时她操劳中馈便有了老态,老爷嘴上不说,心里却淡了,再见到这郑妈妈,就不免又想起了江氏。人死为大,岁月流逝之间,活人竟能将那些不愉快的事尽皆忘怀,她也真是开了眼界。 江氏的确是惊艳俗世的美人儿,可若是她还活着,今时今日定然比她还要苍老许多,只可惜她人老珠黄的模样老爷是瞧不见了,每每忆起,倒都是她风华正茂的样子。 但她就不信,江氏活着的时候,尚且不是她的对手,连老爷的心都拢不住。如今江氏已死了多年了,她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还能争不过一个死人不成? 成氏深吸了一口气,安抚女儿熊熊燃起的不安与嫉恨:“你不知,那郑妈妈不仅从前受过江氏的恩情,她那小孙子,也是承了晏安宁的情的……她那人,惯是认死理,如今这样,也不足为奇。” …… 郑妈妈欲言又止地盯着晏安宁的手臂看,后者见状笑了起来,明白了她的意思。 挽起的衣袖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如同通体无瑕的上好美玉,并没有任何的疤痕。 “您放心吧,我去京城后用了上好的御赐药膏,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郑妈妈瞧着就红了眼睛:“……承恩能活到今日,都仰仗了姑娘的大恩大德,日后姑娘若有差遣,让他做牛做马也也是使得的。” 晏安宁温文地笑,眸光中有丝丝追忆之色。 当日她母亲骤然离世,府里乱成了一锅粥,虽成氏借着这空隙蛊惑了她父亲力排众议扶她为正室,但对她这个原配之女其实也不敢那么快下手。 而姨母看到她被成氏的人“虐待”,其实也是机缘巧合弄出来的一个事端。 比起她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忽然得道的成氏显然更加记恨因为主子抱不平而为难过她的郑妈妈。那几日,她记得郑妈妈都被她支使得团团转,忙得脚不沾地。 适逢郑妈妈儿媳几个月前难产去世,生下的婴孩一直被郑妈妈亲自带在身边照顾,这般情形下,她只能将小孙子托付给她房里的乳娘帮忙照顾。 而她那时也正为母亲的离世悲痛不已,整日在灵堂枯坐,她乳娘担心她这样下去熬坏了身子,便丢下了手里的事情想扶她回去休息,将那小孩子交给了房里的小丫鬟照看。 谁知等她们一回来,便见几个小丫鬟嬉笑着打着叶子牌,丝毫没理睬在罗汉床上爬来爬去的小不点。见她们回来了,脸上也没有太多的畏惧之色,口口声声道郑妈妈得罪了新夫人,安姑娘这里何必揽下这样的烫手山芋云云。 乳娘这才明白过来这些小蹄子都被成氏给收买了,心早不在她那里了。两方剑弩拔张之时,那小不点身子一歪就要从罗汉床上掉下来,而他的身后,就是屋子里烧得滚烫的火炉子。 晏安宁当时只觉得很生气,没想到母亲教过她的人走茶凉四个字,这么快就在她的面前发生。无论如何,她都想保住从前对母亲忠心耿耿的人。所以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直接跑过去护住了那小不点,两个小家伙撞在火炉子上将其撞得火星飞溅,晏安宁的手臂便在那时被溅出的炭块儿烫出了伤痕。 姨母恰好那时赶到,自是将一切都归罪到了成氏头上——于情于理,成氏那时被推上了晏家主母的位置上,却连个八岁的孩子都照顾不好,实在失察。再者,郑妈妈的事纵然没人在明面上说,可大家都心知肚明。 或许是因成氏觉得理亏,也或许是她急于将她这个原配留下的孩子赶出晏家,姨母将此事大做文章,当着晏家族里长辈的面逼迫着她父亲点了头,光明正大地将她带走了。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承恩当时那么小,谁见了,都不忍那么小的孩子受苦的。” 郑妈妈红着眼睛摇头。 当日她的处境有多艰难,她现在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整个府里,除了大姑娘,谁还敢沾她的边儿?这样的善良,也是同先太太如出一辙。 想起江氏夫人,郑妈妈神情一肃,不免又提起先前的话题。 “……这样看来,老爷心里是有太太的,姑娘这回回来,不妨便先将先前的嫌隙放下,先谋得一门好亲事再论其他……” 在郑妈妈听来的消息里,自然也是晏安宁攀高枝不成反被退亲赶出顾家的故事。 晏安宁垂眸笑了笑。 父亲还在不在意她的母亲,她已然不在乎了。相信即便是母亲九泉之下知道这种事,也未必会开心。倘若她要的是父亲这样藕断丝连,得陇望蜀的感情,当日也不会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成氏了。 这一次她回晏家,也不是来扮演什么听话懂事的长女的。 她只是觉得,有一些东西,不该再让某些人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下去。 譬如,晏婉宁当着众人的面吟诵的那首不合时令的“即兴诗”。 再譬如,那摆出一副在夫人姑娘之间如鱼得水,同她用那样的社交辞令的成氏,在听到她的寥寥几语后,骤然色变的模样…… “安姑娘,老爷过来了。” 珠帘外,有下人矮身禀报。 屋里人均循声望了过去,晏安宁眸光淡淡的,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请老爷进来吧。” 第83章 夏日炎炎,晏安宁刚回来不久,住进的东苑倒奉上了冰,晏樊自竹帘后进来,紧拢的眉头便松了松。 成氏虽然在一些大事上指望不上,可家里这些细微之事这些年来到底有了些经验,总算不必让他为琐事烦心,闹得家宅不宁。 晏安宁抬眼打量着这位多年未见的父亲。 晏樊与江氏夫人成亲的时候已经过了弱冠年岁,待生下晏安宁,又过了好几年的光景,是以如今已是年过四旬的中年人了。 多年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并未让他身形臃肿痴肥,恰恰相反,他身材高大挺拔,五官仍旧能算得上俊朗雅致,一双眼眸炯炯有神,行起路来亦是动作敏捷。或许年轻时候他便是名动江陵的美男子,但如今再看,反倒神采更胜从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晏安宁让下人奉了茶,便兀自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像极了乖巧懂事恪守规矩的闺秀。父女多年未见,到底有些生疏,晏樊捏着茶盏思索片刻,带着些讨好意味地道:“……既然回来了,便安生待着,这里就是你的家……只是你多年没回来,这府里的事情恐怕都不清楚,为父平日里杂事多,恐无暇照顾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找你母亲要便是。她虽没见过什么市面,但胜在性子温和,定不会为难于你……” 语毕,便见方才还面容沉定的小姑娘脸上泛起了疏离淡漠,嘲讽地笑了笑:“晏老爷这话说得离奇,我母亲都仙去多年了,这家里,哪里还有什么人能让我唤母亲?” 提及江氏夫人,晏樊面上的神情不由顿了顿。 再看面前的晏安宁,心间不由微叹。 他这女儿,倒是不仅和江氏生得及其肖似,就连这脾气性情,竟也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你可是心里头还记恨着当年的事?”一声生疏的晏老爷,让晏樊不由蹙眉叹息一声,继续为成氏开脱,“当日你年纪小,救人是心善之举,可到底与你母亲无关……她那阵子忙着操劳你生母的丧事,又是初上手,最多是个管束不力的失职,绝不会是故意要害你的,你不必将她想得那么不堪……” 晏安宁深吸了一口气。 当日姨母江氏闹得那么大,连晏家族老都惊动了,便是成氏真只是失察,可仅凭这一点却也已经让晏樊在族人面前丢尽了脸,更何况,成氏能蓄意打压郑妈妈至此,何尝不是一种杀鸡儆猴的手段? 她这父亲纵横江州,生意场上的魑魅魍魉都见多了,素来又是最爱体面的,竟然识不破这内宅妇人的小手段,还大度地宽宥了她……到底是枕边风效比灵丹妙药啊。 也是,若非如此,成氏岂能顶着晏太太的名号在江陵逍遥这么多年? “将她扶为正室,是您的事情。可我自八岁起便未曾在江陵生活,不曾承受她一日的恩荫,这声母亲,我是不会叫的。” 又何止是没听到她叫成氏母亲?便是他这个生身父亲,自打坐到这儿起除了她一杯茶也没听到任何请安问好的话。 晏樊已然多年没有被这般慢待过了,往日里便是他再宠爱晏婉宁,以后者那样娇纵的性子,也是不敢在他面前耍小脾气的。 他心里不免有些愠怒,但听大女儿言辞间提到她寄人篱下住在京城的事情,想起那两个妈妈回来报的信儿,他又默了默,生出了些恻隐之心,到底没有大动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