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 :同根相煎(三)
“所有人后退,让出空地!” 邓长川吆喝一声,无论是贤王府弟子还是秦氏弟子,皆下意识地后退数步,在院子中间留出一片空地。 四周火把高举,将“擂台”照的亮如白昼,同时将秦苦与秦明迥然不同的两种表情,映射的分外清晰。 此刻,秦苦满脸狞笑,战意高昂。秦明横眉冷目,面色铁青。 其实,秦明并不愿冒险与秦苦决一死战。因为此战无论是胜是负,皆不光彩。 今夜发生的一切,令秦明愈发笃定,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钻入洛天瑾设下的圈套。 这一次,洛天瑾用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利用秦苦与秦家的特殊关系,加之“玄水下卷”的有力筹码,再配合谢玄的虎视眈眈,令秦明防不胜防,明知不该应战,却又不得不应战。 若非秦苦出手,洛天瑾根本找不到向秦明发难的借口。 无奈,秦明知道的事,洛天瑾同样知道,这场明和暗斗的博弈,谁先拿下秦苦这颗棋子,谁便能稳操胜券。 正因如此,秦明感到十分羞愤。秦苦明明是自己的子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洛天瑾利用。 上一次,他杀死秦天九。这一次,又是否轮到秦明? 心念至此,秦明的眼神变的愈发冷厉,他绝不允许华山之事在洛阳城重演,更不想自己步秦天九的后尘。 因此,秦明必须暂时放下对洛天瑾的怨恨,摒弃一切杂念,一心一意地与秦苦交手。 毕竟,今时今日的秦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由自己宰割的小侄子,而摇身一变成为一名足以与自己正面抗衡的高手。 论武功,秦明与秦天九只有一线之隔。而拼死一战的秦天九,与秦苦同样是一线之差。 秦明与秦苦交手,胜负各半,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如果秦苦再多参悟几年“玄水下卷”,必能胜过秦明一筹。但今天,却说不准。 这也是秦苦迟迟不找秦明报仇的原因,尚未做足杀他的准备。 秦苦做事,一向不见兔子不撒鹰,极少做赔本的买卖。这一次若非顾念柳寻衣的性命,他也不愿冒着生死之虞,提前面对秦明。 不过忧虑归忧虑,既然已拔刀出鞘,自是没有白白收回的道理。 秦明摒弃杂念,秦苦同样心无旁骛。都是在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的一流刀客,论心境,谁又能差谁多少? “长空刀,已有多年未见。” 静如死寂的院中,秦明率先打破僵局,寓示着他已做好出手的准备。 “是吗?”秦苦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的龙渊刀,我也好久未见。想当年,我经常观摩你与爹切磋刀法。每一次,你都是以命相搏,我爹则处处留情。但结果却是……你屡战屡败。” 一提起当年的事,秦明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羞恼之意,龙渊刀自身侧一甩,登时发出一阵金鸣。 “从小到大,你爹一直蔑视我。如今,竟连你这个小杂种也敢瞧不起我?真是自不量力!” “技不如人,非但不知埋头苦练,反而由妒生恨,不惜手足相残,论卑鄙无耻,你若排第二,恐怕世上无人敢排第一。” “你和你爹一个德行,好为人师,不知所谓!看招!” 面对秦苦的冷嘲热讽,秦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脚下一蹬,身形化作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冲天而起,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半空中,龙渊刀疾闪而出,伴随着一道尖锐的呼啸,锋利无比的刀刃上火光乍现,犹如天降雷霆一般,狠狠劈向秦苦。 “嘶!” 此举,不禁令贤王府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为秦苦捏着一把冷汗。 “电火行空?”面对秦明的突袭,秦苦却面露鄙夷,“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用那些老掉牙的招式,果然天资愚钝,不知努力。” 说话的功夫,秦苦双脚一错,肥胖的身体诡异地侧转半圈,任由火光四射的龙渊刀贴着自己的大肚腩,“嗖”的一下劈砍下来,直将身上的麻衣烧的滋滋作响。 “轮到我了!” 一声冷喝,长空祭夜,疾风翻卷,尘土飞扬。宛若掀起一波惊涛骇浪,直扑从天而降的秦明。 “快闪开!” 见二人一上来便施展出威力巨大的杀招,谢玄不禁脸色一变,赶忙招呼贤王府众弟子撤出后院。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观战众人四散而逃的同时,院落四周的墙壁、房屋在一道道刚猛劲气的不断冲击下,竟是土崩瓦解,轰然坍塌。 不少秦氏弟子因闪避不及,或被飞沙走石砸中,或被埋于土砾沙石之间。一时,哀嚎四起,惨叫不断。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原本错落有致,意境非凡的院落,彻底变成一片断壁残垣,灰尘漫天的废墟。 “铿铿铿!” 与此同时,秦苦与秦明的交手也渐入佳境。二人于漫天尘埃中鹄起鹰落,上下翻飞,鏖战一团,难舍难分。 今夜,长空刀与龙渊刀仿佛具有灵魂一般,将各自主人积压十几年的怨恨,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旁人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招,却能发挥出惊天动地的威力。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秦明的刀法大开大合,尽显“赤火上卷”的精妙。一招如驱雷策电,一招似万马齐喑。并且一刀快若一刀,一招更狠一招,刀刀致命,招招无情。 伴随着龙渊刀的漫天飞舞,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同时,亦令观战之人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何为气势磅礴?何为一无往前? 反观秦苦,刀法却颇为怪异,令人难以捉摸他的路数。 出刀如狂风暴雨,收刀却似细雨潺潺。时而罡猛迅捷,犹如黄河奔涌。时而温柔轻缓,好似薄雾萦山。时而如流星赶月,时而如草蛇灰线。一招一式皆令秦明既陌生又熟悉,为此暗中吃了不少亏。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鏖战百余合,却仍不分胜负,互有损伤。 “秦苦,别以为练得‘玄水下卷’的一些皮毛,便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秦明向秦苦挑衅道,“论刀法上的造诣,你还差的远!” “想分我的心?哼!与真正的《归海刀法》相比,我的确相差甚远。但对付你这种货色,却已足够。”秦苦当机立断,反唇相讥。 今夜,无论是刀剑之争,还是口舌之斗,他二人皆是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想替你那愚不可及的爹报仇,只怕没那么容易!” “不许你侮辱我爹!” 一身暴喝,秦苦的怒气更胜三分。一时间,睚眦俱裂,青筋暴起,如不要命一般,发疯似的挥刀扑向秦明。 霎时间,长空刀于夜空一闪而过,呈现诡异的半红半青之色。 与此同时,一团艳红赤火自刀锋左侧幻化而出,另一团青白玄水自刀锋右侧席卷而来。 青红变幻之间,长空刀速度更快,力道更猛,伴随着一道虎啸龙吟般的狂风嘶吼,长空刀仿佛要将天地撕裂,将夜幕划开。 见状,秦明登时心头一颤,一抹死亡的气息迅速自其心底攀升。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归海刀法》?”邓长川惊诧道。 “虽然不是大成,但已初见威力。”雁不归由衷感慨,“难怪当年的归海刀宗能烜赫一时,‘天下第一刀法’果然非同凡响。” “嘶!” 面对杀气腾腾的长空刀朝自己不断逼近,秦明猛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来不及多想,他的眼神陡然一变,同时脚下轻点,身形倒飞而出,欲避其锋芒,另寻时机。 然而,秦明的运气似乎不太好。他在情急之下抽身闪退的方向,竟然不是冲向秦家弟子,反而掠向贤王府众人。 须臾间,秦明闪现在谢玄身前三米之外。 此刻,秦明将全部精力放在紧追而来的秦苦身上,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谢玄。 见状,谢玄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阴寒刺骨的杀机。 “既是自己找死,休怪我手下无情。” 谢玄在心中暗暗嘀咕一句,缩在袖中的右手不着痕迹地向上一翻,中指弹出,一股无影无形的气劲登时自指尖射出,瞬间穿破谢玄的衣袖,悄无声息地点在秦明的后心要害。 “额……” 突如其来的杀招,令秦明的双眼陡然一瞪,眉宇间迅速闪过一抹惊愕之意。 然而,未等秦明想通一切,怒不可遏的秦苦已然飞身而至。长空刀呼啸而出,将欲要抵挡的龙渊刀生生震飞,同时刀锋一竖,暴喝一声,刀尖毫不留情地刺入秦明的心口。 白进红出,血溅三尺。 十几年的忍辱偷生,只为这一天。 杀父之仇得以雪耻,溅在秦苦身上的殷红鲜血,便是对其父在天之灵的最好慰藉。 就在秦明生机消逝的瞬间,谢玄佯装无事般轻咳两声。右手蜷缩,将袖口上一个绿豆大小的窟窿,神不知、鬼不觉地遮掩起来。 秦苦似乎没料到竟会如此轻易得手,不禁愣在原地。 他双手攥着长空刀,巨大的惯性令刀锋连根没入秦明的胸口,同时五官狰狞,气喘如牛。 望着耷拉着脑袋,早已一命呜呼的秦明,秦苦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 这一刻,他想放声大笑,但笑声一出却又戛然而止。 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笑不出一声。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时而狰狞、时而伤心、时而开怀、时而怒吼……不一而终,甚是骇人。 出人意料的结局,似乎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秦明殒命良久,秦家众弟子仍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个个神情僵固,呆若木鸡。 “秦家的各位朋友!” 邓长川望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朗声道:“如今秦明已死,你们此刻不拜见新任家主,更待何时?莫非……还想替死去的秦明报仇不成?” 邓长川一语惊醒梦中人,登时令秦家众弟子脸色一变。一个个心乔意怯,面面相觑,一时间进退狐疑,不知所措。 “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身为外人,不便插手。”谢玄幽幽地说道,“但谢某想好心提醒各位一句,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仍要继续活下去才是。” 谢玄此言,再度令秦家众弟子心头一震。听他的弦外之音,俨然有威逼利诱之嫌。 威者,失去秦明的河西秦氏,必将实力大减,若不尽快推举新家主,早晚会被江湖中的其他势力吞噬殆尽。 利者,秦苦非但武功不亚于秦明,并且身怀“玄水下卷”,能帮秦家摆脱“短命”厄运。不仅能令河西秦氏重振旗鼓,甚至比秦明掌权时更上一层楼。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其中利弊,自能分晓。 “至于宋玉是杀是放……”言至于此,谢玄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仍沉浸在恍惚中的秦苦,淡然道,“由你决定。” 说罢,谢玄招呼一声,贤王府众人陆续离开城东宅院。 秦氏三杰愣愣地望着秦明的尸体,而后又看向目无表情的秦苦。此刻,三人皆是眉头紧锁,似是若有所思。 “规矩已经说的很清楚,这一战生死各安天命,与其他人无关。”秦苦满眼疲惫地收刀入鞘,呢喃道,“我的大仇已报,心愿已了。至于秦家家主的位子……我并不觊觎,因此你们不必为难。我走了,你们安排后事吧!” 说罢,秦苦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着朝院外走去。 “等等!” 在秦苦即将跨出院门之际,秦大的声音陡然响起。 秦苦眉头一皱,缓缓转身,尚未开口,秦氏三杰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凝重地向他拱手拜道:“拜见家主!” 见状,秦家众弟子亦不再犹豫,纷纷跪拜行礼,高声齐呼:“拜见家主!” 秦苦登时一愣,而后眼眶渐渐湿润,早已麻木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仰首望天,一滴迟来十几年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滚落下来。 “爹,孩儿在外漂泊多年,今天,终于如您老所愿……回家了。” ……七尺书生的血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