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30岁的时候，宁采宸和聂傔的海边小屋因建商购入作为海水浴场用地，遭到拆除的命运。还好工程师并没有不通人情，给他一週的时间好好收拾──儘管这本是无主违建屋。

    第一天，宁采宸带了一手啤酒、和聂傔两人的合照，从日出看到月夜当空，再到拂晓微曦。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第四天，终于第五天才依依不捨清空这间承载太多回忆的小屋，连埋在沙中的时空胶囊一起带走。

    聂傔不再，小屋被铲为平地，只剩下宁采宸还留着。

    35岁的时候，燕青云已经27岁了。她应宁采宸的邀请漫步在晚风吹拂的沙滩上。

    「青云，如果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聂傔，你还会爱着我吗？」宁采宸看着远方用副有磁性的低音问。十年的时光，燕青云少了少女时代的青涩，宁采宸也从过去的年轻气盛被磨去稜角。

    燕青云低下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她在五年前再次向宁采宸告白，而这次，他回覆了女子的心意。

    「就像你不会忘记聂傔，我也不会忘记你。」

    宁采宸握紧掌中的葇荑，仰头看向星空。轻轻地，他开口：「如果拘泥于过去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前进，停滞不前的人生和死亡并没有不同。只有建立与下一个人的关係，才是活着。」

    所以，拯救不到聂傔就选择去救下一个人。

    如果聂傔已经消逝了，那就去爱下一个人。

    那不代表他忘了聂傔，聂傔依然在他心中，被小心翼翼呵护着、被反反覆覆思念着。只是，他是活着的人，所以他必须前进，不能深陷于过去的泥沼。

    宁采宸停下脚步，在同一片沙滩上，拿出截然不同的蓝宝石戒指。他单膝下跪，海水潮来又潮去，他道：「你愿意将终生託付于我吗？」

    40岁的时候，柯赤霞带着厚礼来探望宁采宸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眼睛像宁采宸，其他地方倒是都像燕青云。

    两人久违地畅聊，柯赤霞看着宁采宸前所未有地喜悦，不知不觉之间自己也被那份幸福所感染，露出笑容。

    「宁采宸，」他轻声唤：「现在的你挺好的。大概是23年来第一次，我打从心底这么觉得。」

    宁采宸勾起嘴角：「是吗？哪里？」

    「哪里吗……感觉你现在，拥抱过去、珍惜当下、面对未来。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恐惧过去、失去当下、没有未来。这样挺好的。」柯赤霞举杯敬酒：「乾杯。」

    「谢谢你。乾杯。」

    玻璃杯相碰，柯赤霞又问：「还想着聂傔的事吗？」

    宁采宸勾起唇角：「想啊。我还喜欢他，但我也爱青云，还有彩蒨。」那是他女儿的名字。他和燕青云希望她如秋冬不凋之草般，永远生生不息。

    很多年后，宁采宸躺在病床上，回忆他的一生。这是他的最后一天，他快要连话都说不清楚。

    燕青云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宁彩蒨也在榻边。用薄弱的气息，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骨灰……带到外澳……撒着……我要去陪聂傔了……」

    燕青云无声落泪，点头应诺。

    他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记着……不要……让自己……后悔……」

    宁彩蒨握紧他的手，止不住喉间的呜咽。

    于是，他满意地看向天花板露出笑容。眼睛慢慢地闭上。

    聂傔，这次不会再失去你了。

    处理完宁采宸的后事，宁彩蒨陪在妈妈燕青云的身边。在母女两人整理家里时，宁彩蒨看到一个摆在抽屉里、放在文具店便宜相框中的陈旧相片。里面笑得灿烂的明显是她爸爸，旁边那个愣住的男生却从没有见过。

    她耐不住好奇心，拿到她妈妈面前：「妈，你知道爸旁边的人是谁吗？」

    瞄了一眼，年迈的母亲勾起唇角：「他啊……他是你爸一辈子最爱的人。」

    「他就是『聂傔』吗？」临终时爸爸曾经提到这个人。不只是那时候，她常常听到这个名字，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爸爸曾经爱过男人，同时气愤有夫妇之实的妈妈竟不是爸爸最爱的人吗？「妈，你怎么有办法忍受爸一直想着他？」

    燕青云温婉一笑，拉着女儿到沙发坐下来。

    「有时候，爱不是独属一个人的。也许你听完一个故事，就能了解为什么采宸一直喜欢着他……」

    宁彩蒨被挑起好奇心：「什么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失去与珍惜、懊悔与救赎、及，懦弱与勇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