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四五 大丈夫真豪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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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始至终,北胡大军都没有前移,博尔术选择在原地摆开阵势,以逸待劳。 夜色依旧浓郁,天明还需要一些时候,很多东西都被掩盖在黑黯中。 相隔六七里的距离,从半空中赵宁的位置望去,只能看到星海般的火点中,北胡骑兵齐整森严的阵型。 北胡大军立足未稳是真,方经大战疲惫一些也是真。 但经过了接近一个时辰的休整,该缓过的气大体也缓得差不多,而且之前那场战斗非常顺利,他们没有遇到太过激烈的抵抗,远远称不上精疲力竭。 郓州军奔袭而来是真,却怎么都谈不上劳累。 不过北胡大军刚经大胜,士气正旺,这一点是郓州军不能比的。 就各种先决条件来说,双方算是半斤八两。 赵宁没有飞到距离北胡军阵更近的地方,去查探对方骑兵阵后的布置,不是不想,而是博尔术等人已经挡在前路。 先前赵宁接应孙康等人时,博尔术手下有五名王极境,而现在,数量增加到了六个,这也就意味着,博尔术在跟赵宁交手的时候,能有两个王极境在旁策应。 同时,卫州、杨柳城方向,北胡军中就只有三名王极境坐镇。 白日里博尔术虽然受了伤,但因为跑得快,伤势并不重,靠着灵丹妙药,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加上他对赵宁的战力已有认知,接下来硬拼吃亏的可能性不大。 就如宋明与魏无羡所言,这一战的胜负,取决于地面上的双方大军。 相隔千丈,博尔术带着他麾下的王极境严阵以待,在赵宁等人靠近之时,他们就已经先后升起王极境的领域之力。 深邃的夜空掩盖了真气流云,但一个个自带炫光、电闪雷鸣的真气漩涡,在震撼人心之余,还是格外醒目,无论是奔走咆哮的巨兽,还是载沉载浮的符文,种种异象将这个夜空映照得诡异可怖,犹如修罗场。 “本王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如果你准备得再充分些,本王或许会忌惮,但你如此急切,这就是给本王送军功。赵宁,你该为白日的行动付出代价了!” 头顶领域异象,博尔术衣袍鼓荡,有渊渟岳峙之气,被众多王极境众星拱月,更是衬托得他恍如神人,此刻他盯着赵宁,眼中报仇雪耻之色坚定如铁。 他的声音很大,比领域之中的雷鸣声还要重, 赵宁轻笑一声,“白日你见我的时候,也没想到我会来得这么快,彼时我不过斩了两刀,你便落荒而逃。眼下你又觉得我来得太急,待会儿是不是同样要抱头鼠窜?” 博尔术老脸一黑,长袖一挥,领域中顿时传出一声山崩般的真气轰鸣声,旋即两条长龙般的真气,直接向赵宁闪电般撞去:“本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其余北胡王极境高手,也同时从各个方位出手,刀光如潮剑气如蛇,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古朴符文如雨如箭。 原本因为真气漩涡而显得云波诡谲的天空,霎时间流光溢彩,被真气映照得光芒大作,犹如末日降临下光怪陆离的白昼。 赵宁面色不改,拔出长刀千钧,纵身迎上去的同时,向脚下四万奔驰的郓州马军下令:“全军出击!” 赵宁直取博尔术,不出之前所料,对方身边果然有两名王极境初期策应,以三敌一,在缠住他的同时,避其锋芒,寻找伤他的机会。 其余王极境初期的北胡高手,则是跟魏无羡、宋明等人捉对厮杀。 半空中风起云涌、异象百现,王极境们的战斗仿佛要撕裂苍穹,地面上的四万郓州马军,则正在逐渐拉近跟北胡军阵的距离。 但凡是王极境出手,领域动辄影响方圆数百丈的范围,声势滔天,个人之力就足够令天地失色,而行走在地上的将士,比拼得更多还是群体力量。 因为早已改变了阵型,从夜幕里奔出来的马军,此刻形如海浪,由远及近,急促有力的马蹄声汇聚在一起,震耳欲聋,踩得大地发颤,四野失音。 大军有遇城淹城、遇山摧山之威! 当头的陈奕与云雍两人,盯着前方火把光点下越来越近的北胡军阵,皆是目光凛然。 他们知道北胡军队的强大,清楚北胡破关入京、横扫河北地的辉煌战绩,在对方汹汹如虎狼的攻势面前,他们也跟普通将士一样,心里有着对这群蛮贼的深深忌惮。 这是他们人生第一次踏上战场,他们还是新人,他们无法预料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该怎么处理各种意外情况,会不会措手不及。 一个民间船行的大当家,或许习惯了江湖厮杀,却从来不知道黄沙百战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个地方大族的家主,平日里治家治学,为民做主跟官府抗衡,原以为就算日子里会有波澜,也是熟悉的道义教化、尔虞我诈。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带着亲人后辈与乡亲子弟,在战场跟敌军搏命拼杀,命悬一线,随时都会成为马蹄下的一滩碎肉。 这不是他们的身份职责,不是他们善于处理的情况,不是他们所在的位置,他有理应有许多忐忑,有许多迷茫,有许多不安,有许多畏惧。 到了这一刻,耳中听到的,全都是轰隆滚滚的马蹄声,眼中看到的,全都是披甲执锐,同样向他们杀奔过来的北胡将士,他们脑子嗡鸣作响。 广阔的平地上,随着两军战阵全速相对奔进,前方宽敞无物的地面,在对方甲士人墙的覆盖下,正在一寸寸减少,就像是被吞进了肚子。 随着地面的一点点消失,陈奕跟云雍的心也渐渐提起,全身的神经渐渐紧绷。 他们知道,自己还能顺利活着、自在呼吸的时间,正在急剧减少,当地面完全不见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生死不再由己。 美好的生活舒坦的日子,很可能再也无法体会到,洋溢着笑脸的亲人,很可能再也无法见到,色香味俱全的美酒佳肴,很可能再也无法尝到...... 对方如墙的骑兵愈发高大,高如群山,如林的长枪愈发锋锐,摄人心魄,这些东西最终都会落在自己头上、身上,将将自己压得粉碎,将自己捅成蜂窝。 这是真正的刀山火海,是真的沸水油锅!进去了,就再也不会有回头路,流血牺牲,缺胳膊少腿,都只是等闲事耳! 过往的人生不够美好吗,安稳的日子不值得眷念吗,父母的养育之恩不值得报答嘛,妻儿的信任关爱能够辜负吗?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自身的追求是什么,什么是最该珍惜的,什么是最该在乎的,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到刀口下,为什么要让自己尸首分离,为什么不能调转马头,脱离这人间炼狱? 回家,回家......不好吗? 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瞬,阵前的空地已经变得狭窄如街,一个个眼神凶狠,面色狰狞的北胡锐士,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刀枪。 他们不是人,他们是吃人的恶鬼! 陈奕与云雍对视一眼。 这一眼,在两军数万将士对冲的铁甲阵前,在头顶电闪雷鸣的黑夜下,在刀枪剑戟的荆棘丛林中,依然星辰一般夺目。 夺目,是因为刚烈如火。 刚烈如火,是因为蕴藏一个大丈夫保护家园的坚定意志,是因为饱含一个真豪杰杀敌御寇的不屈斗志! 大丈夫没有退路,真豪杰不惧死亡。 他们肩负着带领众将士,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到了战场上,就没有第二种选择,为了身后的家园、亲人与同胞,他们就算是战死沙场,也绝对不能后退半步! 从彼此的眼神中,陈奕跟云雍,都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股既紧张又忐忑,既昂扬又铿锵的力量。 他们一个江湖势力的大当家,一个地方大族的家主,他们以前是朋友,他们现在是同袍! 这一刻,他们都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了力量,志同道合的力量,并肩作战的力量,相互掩护的力量,不舍不弃的力量! 这份力量让他们驱散了心中大半的恐惧,让他们战意放肆燃烧,不约而同,他们的五官在一刹那扭曲,他们的脸在一瞬间狰狞。 他们一起收回目光看向前方,他们同时将手中的长槊捅向了临面的敌人,他们爆发出刚硬暴烈的大吼:“杀!” 杀! 身为四万将士的领头羊,身为主帅的左膀右臂,身为大军先锋中的先锋,这一声“杀”,让他们脑海里的诸多杂念全都被抛去了九霄云外,满心满念只记得自己的职责,自己的使命,只记得一件事:军令。 一往无前,破阵杀敌,收复失土的军令! 他们必须一往无前,他们必须带着身后的将士们一往无前! 他们要完成军令,他们现在是大齐的军人,是这片土地上的守护神,他们不能心怀杂念,他们不该有畏惧,他们必须只记得一件事:杀敌。 这件事他们不来做,这件事他们做不到,就没人来做,就没人做得到,他们必须身如山峦,至死不屈,他们必须心智如铁,百折不挠! 陈奕与云雍都是元神境后期的修为,他们用尽全力的喊杀声,像是炸雷一样震荡了出去,一时间竟然盖过了马蹄声。 于是,他们左右身后的近卫修行者,一起面目通红的大喊:“杀!” 他们的喊声汇聚在一起,更加气势如潮,冲进了更多将士的耳中,撞进了更多将士的心里。 于是这些初上战场,或恐惧或害怕,或迟疑或迷茫,或亢奋或热烈的将士,一起吼出了平生最大的呼喊:“杀!” “杀!” “杀!” 杀声震天。 一浪高过一浪。 这是军令,也是职责,更是行动方向。 这是驱散杂乱情绪的利器,是凝聚人心的良药!伴随着这声呼喊深入每个人的心里,指导每个人的手脚,四万郓州军将士,跟北胡大军冲杀在一起。 他们悍勇无畏!我是蓬蒿人的第一氏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