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九四 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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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赵玄极进门,徐明朗放下茶碗,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在心机深沉,养气功夫了得的徐明朗身上,这种近乎赤裸的嚣张挑衅姿态,平日里基本见不到。 可见赵玄极这回针对他的布局,曾让他感受到巨大压力,这才在自知胜券在握的情况下,看到赵玄极就迫不及待的释放情绪。 赵玄极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端起茶碗自顾自品茗,全无跟徐明朗作意气之争的打算。 “如今府兵难以为继,导致边军战力下降,随着战争进行,原本的军队人数不断减少,新军又隶属于团练使、防御使,想来大都督府近来很是清闲吧?”徐明朗瞥了赵玄极一眼,有心寻对方的晦气。 作为皇朝文臣、武将之首,之前两人之间的地位,是由文武之争来决定,如今文武之争虽然仍在,但已经不是主要矛盾。 随着军方分出去了一块新军势力,将门世家的份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赵玄极的权威因之大为削减。 在庞氏覆灭,郑氏、吕氏家道中落后,被迫在赵玄极面前低头装孙子的徐明朗,如今哪能不抓住机会扬眉吐气?尤其是在知道对方暗中纠集力量对付自己,想要将自己扳倒,却注定会失败的当下。 “大都督府的事,不劳徐相挂念,徐相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为好。”赵玄极淡淡回应。 徐明朗暗暗冷笑,并没打算就此放过赵玄极,继续道: “大都督身为皇朝军人之首,却不能襄助陛下,妥善处理好军伍之事,可谓失职。如今新军相继建成,规模日渐壮大,朝中不可不置官衙统率,陛下日前已经同意本相之请,将新军划归枢密院管辖。” 说到这,徐明朗看赵玄极的眼神充满戏谑,“本相看大都督年纪也大了,这不用多久,大都督府也该没什么事了。往后大都督便能安心颐养天年,遛狗逗鸟,真是羡煞本相。” 这是说赵玄极会成为一个没有权力的闲人。赵玄极瞟了眼志得意满的徐明朗,见对方一副胜利者面孔,心中厌烦,有心反唇相讥,但就在这时,外面钟磬之音响起,上朝的时辰到了。 赵玄极遂起身出门,不复跟徐明朗多言。 很快,朝臣分作两班,踩着第一缕朝阳进了含元殿,随着敬新磨浑厚高亢的嗓音响起,头戴珠冠的皇帝宋治出现在御案后。 起初是寻常奏对,没什么特别重要的。 几个臣子说完了自己的事,一时再也无人出声,大殿陡然安静了一阵,不少世家官员都互相看看,彼此以目示意,气氛旋即变得诡异。 敬新磨正要照例来上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御史中丞忽然抱着笏板出列,他一动身,世家官员们都是精神一振,而那些不知道今日会有风波的大臣,也都是神色一凛,因为御史中丞面色悲戚,一副苦大仇深、泫然欲泣的模样。 “启奏陛下,臣弹劾推事院长史唐兴、周俊臣,目无法纪,肆意栽赃陷害皇朝官员,两年以来,制造数百起冤假错案,致使数千人家破人亡,惹得民怨沸腾,天下不安,请陛下明察......” 话说完,御史中丞奉上自己的奏折,旋即就拜倒在地,泣不成声,仿佛死了亲儿子。当真是见者落泪,闻者心痛。 宋治一副听了天书的模样,显得意外至极:“竟然有这种事?朕怎么不知?” 兵部侍郎接着出列,也是满脸悲怆,惨声道:“启奏陛下,此事属实,乾符八年七月,有地痞无赖诬告兵部员外郎崔城贪污受贿,推事院不分青红皂白,闯入兵部抓人,臣稍作阻拦,他们就将臣轰去一边...... “员外郎进了推事院,因为遭受不住刑讯而昏迷,唐兴此獠竟然抓着他的手,在自己制造的供词上按了手印!可怜崔城一身清廉,竟然因此被罢官,他回到家宅不过数日,就抑郁病亡了! “这两年来,推事院的罪行罄竹难书......当日之事,涉及臣之下属,臣无法置身事外,辗转打听多时,终于收集到了一些证据,请陛下过目!” 说着,奉上奏折,而后就跟御史中丞一样,拜伏在地。 有这两人打头,一个又一个世家官员接连出列,历数推事院的种种罪状与恶行,须臾便是十多人拜伏在地。中间有人从始至终都泣声不绝,感情真挚,显然是有亲友被推事院残害。 宋治快速浏览了一遍众臣递上来的奏折,中间面色数变,末了,愤恨之情溢于言表,目光投向殿中那些拜伏的大臣时,又是满脸戚然,遂走出御案,亲自将御史中丞、兵部侍郎扶起,潸然泪下道: “朕从未想过,推事院会有这么多倒行逆施之举,枉朕如此信任唐兴等人,孰料竟然被他们这般蒙蔽!诸卿少安,此事朕定有处置!” 说着,宋治回到皇位上,面色一正,“唐兴目无纲纪,肆意妄为,残害忠良,为皇朝所不容,着令,立即将其下狱,暂封推事院。此案交由三司从严审理,五日之内,必要有一个结果!” 闻听此言,御史中丞、兵部侍郎等人,无不是大喜谢恩。 徐明朗望着正气凛然的宋治,听罢对方的处置决定,心中不由得一突。推事院是他领衔的,唐兴等人有罪,他也难辞其咎,眼下皇帝这么严厉的处置唐兴等人,让徐明朗难免不安。 不过他也就是稍稍不安而已,并未感受到真正的危机,推事院他只是挂个名,就算有责任也不大,最不济被处罚一二就是了,宰相之位不必担忧。 这时,御史中丞、兵部侍郎等人退下,殿中刚刚安静下来,御史大夫面容肃然的出班,他一开口便语出惊人: “启奏陛下,臣弹劾宰相徐明朗,纵容推事院为非作歹而不闻不问,坐视土地兼并愈演愈烈而不加抑制,旁观朝臣相争而无所作为,致使千百官员蒙冤受屈,是为皇朝大患,请陛下罢之!” 这回,宋治没有流露出意外之情,面色也没有变化,稳坐皇位不动,只是沉吟。 赵玄极随即出班,他说的是两年前,徐明朗指使庞氏、郑氏等门第陷害赵氏。 紧随其后,二十多个将门、门第的官员,纷纷出班弹劾徐明朗,罪责五花八门,核心就是徐明朗渎职,不仅不配再做宰相,更应该被下狱治罪。 没有人说徐明朗危害了世家大族的整体利益,大家的理由都光明正大。 徐明朗对这一幕早有预料,是以并不慌乱,在赵玄极那边的人手都出面,朝堂上接近半数官员,都拜伏在地后,他向自己的人手示意,让他们出面驳斥赵玄极等人的弹劾,表明不同意见的立场。 这样的官员虽然不多,但足够起个头,而后自然就有皇帝授意的寒门官员,声势浩大的相继发言,来抗衡乃至压倒赵玄极等人的弹劾之势。 徐明朗的人手的确是表明了立场,但在这寥寥几个声音落下后,大殿再度陷入寂静。 没有寒门官员动身,也没有寒门官员为徐明朗鸣不平,反驳赵玄极等人的弹劾。 徐明朗等了片刻,发现无人声援后,心头猛地一跳,顾不得仪态,回头去看那些寒门官员。 却见这些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全都是置身事外的样子,好似耳朵已经聋了,压根儿没注意到眼前的异变。 这一下,徐明朗大惊失色,连忙向皇位上的宋治看过去。 对方没有看他,反而是一副被众多世家官员说动的模样,正眼神闪烁的在寻思着什么。. 面对这么人的弹劾,徐明朗是不能自辩清白的,他只能让别人帮他说话,然后等候皇帝的处置。 可现在,皇帝好似并没有帮助他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的,皇帝会让寒门官员保他? 赵玉洁明明很肯定的! 时间安静得越久,徐明朗的脸色就越是难看,到后来逐渐慌乱。 “既是如此,宰相就咱时回家休养,等三司查明诸卿弹劾之事是否属实,再决定如何处置。”终于,宋治看了徐明朗一眼,给出了决定。 从皇帝的眼神中,徐明朗没有看到半分情义。有的,只是帝王的冷漠。 从皇帝的话语里,他更加感受不到丝毫迟疑。有的,只是果决的判断。 徐明朗如遭雷击,身子晃了晃,禁不住后退两步,脸上霎时一片死灰,如丧考妣。 他终于意识到,赵玉洁骗了他! 可赵玉洁怎么会骗他? 赵玉洁为什么要骗他? 谁能让赵玉洁骗他? 是谁让赵玉洁摒弃了跟他的利益联盟? 答案显而易见。 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让已是一品丽妃,且在崇文殿参与批阅奏折的赵玉洁,做出这个选择。 宋治。 这也就是说,宋治故意让赵玉洁告诉他,皇帝会保他。其目的,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确保今日这场弹劾能够顺利进行,达到目的! 这一刻,徐明朗再清楚不过的意识到,他被皇帝抛弃了。 而且是早有预谋的抛弃! 不同于两年前,这回,皇帝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真正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徐明朗始料不及,震惊意外之余,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仿佛天都塌了。 他不明白,皇帝为何要抛弃他? 他对皇帝还不够言听计从,不够忠心吗? 为此,他甚至成了绝大部分世家大族同共的敌人! 这时,已经起身的赵玄极,在回到自己的位置前,经过徐明朗面前时,微微顿了顿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揶揄道:“徐相,你说,咱俩接下来谁该赋闲在家,颐养天年?” 说到这,赵玄极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这个人一定不会是徐相。因为徐相你渎职之罪很严重,想要颐养天年只怕很难。” 听到赵玄极这些话,徐明朗只觉得心潮翻腾,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响出不来,末了好不容易顺了气,没有自己把自己给憋死,却是一口鲜血到了嘴边。我是蓬蒿人的第一氏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