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尾

    禁毒局召开的会议由杨远征主持，近些天收尾工作快要结束，他要总结一下这次专案组的行动情况，在下一个季度到来之前把行动成果汇报给上级，还要整理一些提供给给政府的工作报告中可透露给民众的数据和资料。

    “基地这个牵连甚多的老案大案破获得极为成功，一把根除了城市中许多根深蒂固的黑恶势力，一些始终保持纯洁作风的老同志也得以沉冤昭雪，贵西土地上这块久病而成的沉疴终于被清除干净。”

    “但是，胜利不代表我们可以忘记一些同志的巨大牺牲，不管是多年前因我们工作失误而造成惨痛悲剧，还是如今在行动中离开我们的战友，我们都应该带着他们的责任履行好人民警察的职责。同时，也要做出深刻反思，我们每一位同志都是行走在刀尖上的人，面临着随时牺牲的危险，我们应该痛定思痛，重新出发，用我们的未来为因为我们错误的决策而先一步离开的同志赎罪。”

    “在这里，我杨远征没什么可说的，在对基地的打击彻底结束以后，我将辞去枫林市禁毒局局长的职务，这是上级和我综合考虑之后的结果。所以，这可是我离开前的最后一仗，说什么也要有个漂亮的收尾。”

    “最后还有一点话想跟大家说，我知道大家可能对这个结果有点疑惑，但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当年的错误雪球一样滚到今天，这是我杨远征应该付出的代价。这不代表我会否定过去作为警察的一切，我们这群人一旦踏上这条路，就一直走在路上，脚下就是起点，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再出发做准备。”

    “我希望你们记得基地，以基地为鉴，而不是把它扛在肩上压着你们走，基地的经验应该使我们的同志走得更远更快，不是让你们背上一座山。但是我们要记得白堇年，他是我这一代最优秀的一个警察，在警方都不相信他的时候，他仍然记得警察的使命，他流的血应该刻在我们的肩章上。”

    杨远征话说完，向着白堇年战斗过的贵西的方向敬礼，参会的所有警察一个一个站起来，向着贵西的方向敬礼。

    从今以后，那里不再是毒窝，而是我们扫祭的一座丰碑。

    秦斌站在大楼对面等着杨远征散会，他手上的事情没处理完，上头就没点名让他参会。

    不过他早知道师父要退，师父年纪大了，师母身体又不好，从禁毒局这个位子上退下来也能分点时间给家里。经此一事，秦斌发现师父老了，从前杨远征也生白发，可还是虎步龙腾，一副后浪起来前浪不让的架势。师父这会有点疲态，精气神没怎么变，但他失去了很多东西，不是轻易可以弥补回来的。

    杨远征从会上下来还穿着警服，看见秦斌在等他就上了秦斌的车。

    “秦斌，车上有便衣吧。”

    “师父你伸手往后够一够，后备箱有。”

    “本来也想穿着这身衣服去看看那丫头，但是不是局里的安排，不大合规矩，想着她要是醒着应该也不想看见这身警服，还是换下来吧。”杨远征说。

    杨远征以前不会跟他说这么多理由，秦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也很难受，但又不是难受的时候，个人情绪不能带到工作里，他得一点一点捱着。

    “嗯，还是我有先见之明，一早就换了便衣，机智吧。”秦斌说。

    “这么大人了嘴贫怎么改不了是怎么着。不过张蓝岚回来了，现在谁照顾她。”

    秦斌打着方向盘，看杨远征还是损了他一句才放下心来。到底还是得他哄师父，师弟就不是个哄人的料子。

    “丁鸣春您记得吧，配合警方把季景耀抓了以后回来的，季鸣鸣不想让她走，说跟她一起回来，季景耀最后也同意了。季景耀的钱不全是走私和贩毒挣的，有三成是正经路子，判的时候没全没收，留给季鸣鸣了一些，上周季鸣鸣把学籍户口什么的一迁完能正常上学，她有空就去照顾白池了。”

    “还是没起色吗？”杨远征问。

    “没有，从海里捞起来就剩半条命，本来以为救回来了，可人是好好的，怎么就是醒不了呢？”

    “要不住院的钱我来交吧。”

    正赶上转弯，秦斌留心着人行道上的人，张口就说：

    “你快别操心了师父，要不是刚从封港转回来没多久不能长途飞行，白池都轮不到咱操心。咱都知道唐景珏不差钱，后边也都知道了他祖父母是国际刑警一二把手，可没人说过这二老家里有矿啊，有矿也就算了，这会煤矿也没头些年景气，我最近才知道，他们家有的是石油……还搁这谦虚说有点小矿，他么家是有几座金山！那二位也就是身份限制签证出了些麻烦，不然早……”

    秦斌住嘴了，要不是开着车，恨不得往脸上拍一大嘴巴。逗贫就逗贫，想逗师父开心他提什么唐景珏啊，脑子挂车轮上给碾了吧他是。

    一直到医院，师父的眼睛全挂在路边上没再往里看。

    秦斌老实了，也不敢再多嘴，心里直恨唐景珏，你可真是我亲师弟啊祖宗。快回来吧，师兄快没法子了，再这么下去，不撑一年，秦斌觉得他也快卸任。

    可是秦斌无比清楚，唐景珏还活着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么大的风浪，他们连尸体都找不到。

    不是不能再出发，可秦斌觉得他一个人走得有点累，唐景珏跟他是同一个师父带出来的，也是他警校的师弟，还是他合作时间最长的一个搭子，自打唐景珏进市局就是他带，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队长的位子上，突然换成他一个人走路，哪个正常人少了条腿还能像原来一样出发的。

    秦斌把车停在停车场，也没带什么东西，反正白池也用不上，那些虚的东西跟白池也用不着。秦斌看着踩在地上这双脚，趁师父没注意苦笑了一下，还能走下去就已经该给自己鼓个掌了。

    在师父得空之前秦斌自己就来看好过几次，滋味很不好受，他来了又帮不上什么，愣头青一样冲着丁鸣春一直说谢谢，来一次就逼着自己把白堇年的案子、基地的案子办得更漂亮些，别的他什么也帮不上，挺无助的。

    更无助的是那些明知是深渊，依然义无反顾，还陷在深渊里的人，一如当年的白堇年。秦斌不是多矫情的人，知道自己没失去多少东西，没资格喊疼，真正疼的人反而喊不出来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