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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一朵落花。 萧景澜痴痴地笑着,用力地笑着。 管家终于看见了萧景澜,急忙招呼人过去:“少夫人在那里!” 萧景澜轻轻歪头,喉咙里呼啸着血腥气,他说:“戚无行,我傻了。” 戚无行换了身份,一人一马,拎着一个旧包袱,喝酒走过管道。 自从秦湛文放他离开,他已经自己走过了很多地方。 前半生,他活在恨意里,过得焦虑又残忍,只有杀戮能让人觉得平静,只有斩下人头的时候,他才会觉得快活。 直到……直到他拥有了那个小傻子。 那个傻乎乎的,软绵绵的小傻子,总是那么善良,哪怕自身不保了,也傻乎乎地对每个人好。 傻的好笑。 可这回,他却想做点傻事。 他帮陌生的农夫耕地,教街头的孩子习武,救了一个被恶霸强抢回家的少女,给瘸腿的老人做了一把拐杖。 他离开京城,沿着天堑山走,从邺州绕到潺塬,江南下着小雨,夕阳雾蒙蒙地垂在水面上,船家女羞红了脸,给他煮了一锅莲子羹,谢谢他教自己和弟弟识字。 戚无行道了谢,那个小傻子总归道谢。 给他一碗甜汤他会软绵绵地说谢谢你,给他一张肉饼,他也要乖乖地仰着脸说你真好。 小傻子真傻,哪怕变聪明了,也傻乎乎软绵绵的像个孩子。 戚无行捧着莲子羹在船头喝了两口,问:“潺塬城有槐花吗?” 船家女拎着裙摆摇摇头:“北边多一些,至少要到历州才有呢。” 历州…… 小傻子,现在还在历州吗? 褚县令家新娶进门不久的少夫人,傻了。 整个谷雨花节上的人都看到,少夫人站在茶馆外,一边笑一边哭,像个疯子一样,喃喃着低语:“我傻了……” 从此之后,明宏县里再也没人见过那位漂亮得像小神仙似的少夫人。 萧景澜住在县衙后面的小院里,他其实没有像疯子一样可怕,只是喜欢痴痴傻傻地一个人坐着,画那些没人看懂的图纸,偶尔低喃几句听不清的话。 他傻了,褚家……终于有了理由不再勉强他生子,开始张罗着给褚英叡纳妾。 没人再管他了。 每天,丫鬟送过来三餐,收走脏衣服,便任由萧景澜在小院里孤零零地呆坐。 可今天,县衙里有些热闹。 褚英叡要另娶新妻了。 新娶的承人是县里一个普通人家的儿子,模样还算清秀,也读过诗书,应试几次不中后,就在县里开了私塾。 这几年父母最近接连生病,私塾也办不下去了。县衙里出过几次要钱,他感念褚县令的恩情,所以便允了亲事。 虽名义上是个妾,但褚家是拿正妻大礼来娶,聘礼给的比娶萧景澜时还要多几样。褚夫人私下应承着,萧景澜已经疯了,他若过了门,实际上就是正夫人。 为了娶这个妾,褚家大办了几日酒,请了戏台热闹热闹。 这一切都和萧景澜无关,他画着城防图,炮台,弩塔,运输弹药的缆道,陷阱和哨台。 他还记得崇吾关的模样,那里缺了些布置,将士们打的很苦很苦。 褚夫人来到小院里,轻轻敲了敲门。 萧景澜抬起头,乖乖地看着褚夫人。 他天生就是个如此温软的脾气,连疯了,也软乎乎的不闹人。 褚夫人递了一块糖给萧景澜,萧景澜便乖乖接下吃了,小声说:“谢谢你。” 褚夫人说:“景澜,今日……英叡要娶一房妾,他虽说了要你休息,可偏房进门,你总要出去喝杯茶才像样子。” 萧景澜委屈地小声说:“茶好苦,要喝槐花甜汤……” 褚夫人说:“这是盛夏,哪来的槐花给你做甜汤?” 萧景澜焉头搭脑:“哦……” 褚夫人板起了脸:“你若让褚家丢了人,我就一把火烧了你这满屋子废纸!” 萧景澜慌忙把桌上的图纸抱在怀里,委屈地要哭:“不……不要……不要烧……” 褚夫人作势要把灯油倒上。 萧景澜害怕地哭了:“我去……呜呜……我喝茶……喝茶……” 这些图是宝贝,是……是他要……他要…… 他要拿去给谁呢? 不记得了,可那一定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就算死,都不能弄丢。 褚夫人这才脸色缓和了些,对身后的丫鬟说:“给少夫人梳洗收拾一下,别让外人觉得,我们褚家苛待了疯媳妇儿。” 萧景澜瘦的厉害,他本就骨架小小,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这些日子又无人照顾他的衣食,看上去更小了。 丫鬟们把府里那些像样的金贵衣裳全翻出来,一层层套在萧景澜身上,才面前裹出点丰腴的样子来。 萧景澜呆呆地坐在那里任由他们摆弄,此时盛夏,天气热的人满头大汗。 他裹着这么厚的衣服,没一会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他傻了,他害怕这些人烧掉他的画纸,于是还是乖乖地坐在那里,一下都不敢挣扎。 丫鬟又催着萧景澜喝了一大碗热水,脸上熏出些血色了,七手八脚地搀着往外走。 戚无行本不想再回历州。 萧景澜在此与他诀别,带着他所有的罪孽和爱欲,沉入了那座小城中,对他说再也不见。 他这一生,给萧景澜带来的痛已经太多了,或许永别,才是小傻子真正的解脱。 可他忍不住,他看着水,看着树,看着江南琳琅满目的花,就开始惦记他的小傻子。 小傻子爱喝槐花甜汤,是在相国府做少爷时留下的娇贵毛病,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替他去摘新鲜的槐花。 就来看一眼吧,看看历州的槐花开的好不好,看看……小傻子有没有摘到花。 他进了城,把包袱往桌上随手一扔,要了一碗咸菜汤,两个粗粮馍,就这样凑合着吃,却发现大晚上正饭点,店里却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戚无行和掌柜开玩笑:“掌柜的,您这生意不太行啊。” 掌柜的打着算盘,笑道:“不是和您吹,平日里咱小店您这个点来,只能端碗站着吃了。今天不是赶上了吗,县令家的公子要纳妾,县衙外面摆了三条街的流水席,全县城的闲人,都去凑热闹了。” 今天褚县令的公子要纳妾。 全县城的人都惋惜,那么漂亮金贵的一个小承人,怎么刚过门就疯了? 褚夫人抹着泪和她的手帕交们低低诉苦:“景澜早就有这个病了,时好时坏的,可英叡喜欢,我们做父母的能怎么办。他过门这些日子,褚家上上下下都那他当个宝物伺候着,可那孩子也是命苦,还是发作了……” 萧景澜乖乖地坐在褚夫人身边,魂不守舍地发呆。 他太热了。 这么热的天,连褚夫人这个女主人都只穿了一件绸缎的外衫,男人们大敞着怀,女眷们也是内裙配着纱衣。 历州民风开放,这么热的天,大家谁也不愿活受罪。 只有萧景澜穿的严严实实,脖子上全是汗,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好热啊。 相府里没有这么热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