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 会所里先前被介绍的两名男子都在不知所措,房间里的空气冷森森的,仿佛骤然降了几度。 男娼只要给予男娼的待遇就好了。我还没抽几口,就用烟灰缸把烟掐灭。 “趴上去,我会操你的。”我交叠着双腿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个据说是经纪人带过来想求得帮助的某某过气演员。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拜托,我脑子里储存了太多东西了,上辈子这辈子,有用的没用的,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以及未来将要发生的,都时时刻刻混淆我的试听,我哪有闲工夫去在意一个娱乐圈演员? 长得还算英俊,很少笑的样子,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偶尔有几分让我联想到一个不该想的人。稍微来了点兴致,他既然让我感到眼熟,说明上辈子他应该不是寂寂无名。 我比以往更冷酷的声音令周围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的眼神开始屈辱,崩塌,颤抖的睫毛垂下,身体却没有动。 这就没意思了。这是一个跌落到谷底已经到了只能靠卖身活下去的人生,没有比建立起自尊心更加可怜和可笑的事情了。 还是他觉得这样会让我认为有意思? 2 “真没意思。”这个声音一直反复的在我心底冒出冒出头来。 3 “看上去很累啊呈哥哥?要不要去坐一会?” 有许多人向我说这样的话。如果我累了,就进去休息?即使进去了我也不能休息。站在外面与人社交也是我此行的任务。这里是某企业私募主办的美术馆重新装修后的开幕仪式。 走过来的男人叫楚然,在演艺圈的人设是富二代,也没拿几个奖,全靠他干房地产的老爸给她砸钱。 “这张摄影照片是呈哥哥拍的吧?” 我面前的墙壁上挂着的正是我在荣池那拍的。 诞生于幽幽蓝光之中的一抹魅影,缓缓跳跃又缓缓消失,我凝视着自己的作品,反而自己不可置信。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都觉得好厉害呢。” “厉害在哪,你看上去觉得她是什么。” “荣池说,她是一个正在消失的灵魂。”我没有等他回答我,自顾自回答自己。 楚然听到我嘴里说出荣池二字时面色有些不甘,但他还是在努力争取我的视线。 “呈哥哥,看的到那些想被你摘的花儿吗?” 我慢慢看向他,掏出一根烟来噗嗤地笑。虽然这么说了,但他依然挽着我的胳膊贴近的样子也很搞笑。而且正如他所说,那些想“要被我摘的花儿们”的视线也相当露骨。 在华丽外表的包装下,人们向我投去的视线中散发着诱惑的荷尔蒙。没有笨到看不懂那些眼神的程度,也没有傻到不知道自己处境的地步。 他这么说,就好像他不是那些想被我摘的花里的其中之一似的。 楚然不知道上哪听了一耳朵小道消息,以为我在首都背景深厚,他眼里的我其实是他以为的我,甚至不知道荣池是香港荣家的人,还打着把拜金女挤出我身边的如意算盘,该说真不愧是演员吗?脑子里想的都跟剧本似的。 想爬上我的床,想跟我确定关系,想挤走我身边的男人女人,其实他要是目的性不那么强我说不定就跟她玩玩了,这种人我知道,沾了就会有大麻烦,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我从来都对楚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毕竟他爸也找我让我关照他,能在演艺圈如鱼得水地待着,打着富二代混血演员的人设,与其说长相艳丽,不如说是颧骨发达。我纯粹看在他爸以前帮过我的情面上。 4 我被楚然拉到了走廊外面的桌子前。在拉我的时候,他打了一个电话,座位边上站着一名他的随行人员。 又怎么了?为什么每个接近我的人都有求与我,对我有所期待?事到如今,就连自己也觉得好笑。 楚然算乖的,没有对我提过过分的要求。 5 我可有可无的目光瞥过桌上的剧本,没说话。 他有些挫败。 “我没有考虑过呈哥哥很忙,其实我也没有读过,可能是拿剧本的时候不小心带来了。我现在就收回去,哥哥。” 他拿走剧本的手颤抖着。看着我的眼神也同样在动摇。 ...倒不如说这种方式很可爱。比起脱光衣服扑过来可爱几倍。他一向知道在我面前应该怎样做最好。 6 几个剧本里,只有一个能看。其他都是垃圾。 7 故事是从一封家书开始。一九二七年,两个阵营信念相对立的男人,邂逅于十里洋场,租界街头,骑马的卧底和忠于钧座的将领,吸引、对抗、挣扎、携手、背叛,相互算计致死,每一次拒绝都是在发出邀请,又隔着阵营对峙,经历了抗日的合作,内战的分裂,捕获又放生,爱恨交加,两个神枪手用没有瞄准的枪支分别射出子弹。战争结束后,隔着九千三百公里的距离遥遥相望,情意尽数埋葬,身在台湾的将领死在了旧伤复发中,而身在大陆的拒绝了五星肩章,无望地望着台湾海峡的方向,余生都在回忆一九三四年的初遇,到最后分不清真实虚幻,当幻觉骗过眼睛,那幻觉就是此世唯一的真实,他最后在梦里死去,一切都成了带进坟墓里的秘密,后世人从来不得而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结局扎进我心里,堵住了我喉咙里的所有声音。就好像有个如它一样的结局真真切切发生在我的上辈子,令我恍若隔世。 当幻觉,骗过眼睛,那幻觉就是此世唯一的真实。 8 我把剧本合上,目光落在封皮上的名字。 居然是唐中中写的。 9 “我投资很重要吗?” 我装不知道地问,楚然的双眼瞪得火辣辣的。热情...还有欲望,眼神中充斥着这些感情。 他眼睛亮亮的。 业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了个传闻,唐中中拒绝我的橄榄枝因此得罪了我,所以业内敢用他的暂时没出现一家。如果由我投资,只要出现这样的暗示,一定会有不少人跟投。 “只有呈哥哥说话最管用了。”他这么半真半假地说着,像小孩子娇嗔。 “这个剧不是双男主吗,你在里面能做什么?”又想要什么样的番位呢。我不是傻子,楚然既然能拿着剧本来找我,说明他除了一番啥都瞧不上。 用充满欲望的眼睛看剧本,连剧本都没读过的话果然是谎言。他也觉得剧本可惜吧。假装失误,向我展示了剧本,也是想试探我的看法。如果我发火的话,怪唐中中就行了。 他很聪明,相当的。没有直接拿着这个剧本来找我,而是乖巧地让我选择,把一开始就心仪的剧本夹在几个烂剧本里,傻逼都能猜到我一定会选哪个。 在怀里找烟的时候,突然想到这里还是室内,是不可以吸烟的地方。楚然坐到椅子的最里面,吞吞吐吐地开口说道。 “呈哥哥,我真的很想演男主。” 10 唐中中知道吗?如果问他的话,肯定会说自己不希望这样,不想利用人际关系。 我眯了眯眼睛。 “爱让他们杀不了对方,恨让他们爱不了对方,整部剧台词很少,所以在这部电影里,演员应该用表情而不是语言来演绎....你还没有那种程度的才能。它非常复杂、细致,特别是结尾时候的那种感情。” "我能做到!"楚然脸蛋通红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当他发现人们看向这边的时候,一惊一乍地重新坐了下来,一脸温怒还未消。"我如果拿下角色,呈哥哥就投资吧!" 她热情洋溢的脸被打了。毕竟一直以来演技得到的评价还算可圈可点,所以没人会像我这样说大实话。但既然向我请教,那我就有必要把话说清楚。对他来说,一直扮演着同样类型的活泼开朗的角色是有原因的。 不管哪个男主,楚然都没那个能力驾驭。 所以到时候这个电影拍出来,也只会得到我一句——真是个不错的垃圾。 11 荣池听说我的这个决定后意味深长地笑了,女人吐出一口烟,“就这么对你好朋友?” 我阴郁地看了她一眼,颇有些神经质地用食指敲打桌面。 “你说你朋友会来找你求助吗?”她还在那说着。 “你读一本书,如果第一遍没有理解内容,那么第二第三遍也不会和第一遍有什么差别,即使去到第十遍,也不会有什么起色。” “啊,这样啊,那就是不会了。” 荣池是为数不多能理解我发癫的话的人。 12 “听说顾铭最近要来隆城。”她趴在吧台上,横陈的玉臂白得发光。 我拿酒的手停住了。 听到他的名字不会感到肉体的痛苦,看到他的笔迹也不会发抖,不会为了遇见他而改变行程,情感现实逐渐地变成心理现实,成为精神现状,冷漠和遗忘中跳跃的浪花。 “他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来找你。”她忽然凑近我没什么表情的脸孔,“顾呈啊顾呈,这几年你看你哥有没有为了你来找过你?真可怜,你的羽毛都快掉光了。” 13 “你一直待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我转移了话题,说起这个让我一直很困惑的事。 “那我喜欢和疯子打交道咯。”她眼尾勾着一抹黑红的眼影,斜着眼看人时非常妩媚,可惜她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哦,因为你自己也是个疯子吗。” 在我看来,荣池也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还光给我找心理医生,我看她才是最该进医院的人。就冲她那跟工厂车间流水线一样哗啦啦的情人。这里就不得不感叹一句有我上辈子的风范。 她拿勺子转动着咖啡,一圈一圈,然后往里面抖落烟灰,叼着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她的眉眼。 “以前闲来无事养了只小鸟嘛。关起来就死了。很无趣对吧?” 我被愉悦到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 “既然这么喜欢,你怎么不跟着去死呢?” “谁说我喜欢?”她冷漠地轻暼我,有点愤怒又有点狠毒地指责我的目光,慢慢的,她的眼珠子再没了丝毫我能看懂的情绪,一直凝视着我,非常非常久,“我现在只想看你什么时候会挂掉。” “不是吧,大姐,这么伤人?”我随口一说。 “那就给我他妈的好好活下去。”她非常复杂地看着我,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 我笑笑,没说话。我保温杯里都在泡枸杞了,除了睡眠不咋完美,性高潮可有可无,活得比三四十岁的人的人还养生。 14 在即将小雪的日子里,隆城依然保持高悬的太阳和明朗的轮廓,抬眼望去皆是一片青葱翠绿——于是我想,夏天无穷无尽。 那之后我总是想到那个漫长的夏季,好像永远不会结束,连带着所有记忆一起,永远不会消亡。 想回老家过最后的冬天没能如愿,而在Z市的四年像被刻意留白一般,连味道也不留下。 成为了最后期限前唯一的慰藉,我仰仗着从它缝隙里透来的光,把过往记了一遍又一遍,祈祷着我这越来越不管事的脑子能替我留下它。 ——于是我想,夏天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