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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昨儿个半夜,老天忽的变了脸,起了大风不说,没多久,便下起了雨。

    雨势听着还不小,噼里啪啦砸在檐上,声儿就跟滚青豆似的,扰了书小公子一夜清梦。

    早起到院中一瞧,果不其然,才冒了花苞的春桃枝上只剩下尖尖上新出的绿芽还在,老叶裹着嫩生的花瓣碎零落成泥碾作尘,粉粉白白的花稀碎的卷在土里,样子可没比书小少爷脸色好看多少。

    这春桃是书辰里花了大价钱从山奴手里淘来的精品,听说开花时,一株桃树上能长出最少三种颜色的花,现在可好,花残了,钱白砸了,书辰里那叫一个心疼。

    阿旦寻来扫帚,主仆两扫尽残花。

    阿旦是个没文采的,安慰起少爷话也很朴实,说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道理书辰里自然都懂,但秃头树是真的丑,多看一眼便多一分嫌。

    书辰里早起要去给母亲柳夫人请安,阿旦提醒他不要这么愁眉苦脸,他家少爷虽生的俊,但顶着张苦瓜脸还是活像死了老婆的鳏夫,书辰里生生给他气笑了,狠狠揉把脸,可算打起几分精神。

    书辰里母亲柳夫人有个当过几年校尉的父亲,和军中做事的两个哥哥,身为女子,她虽鲜少接触军中事宜,但家风如此,自小跟着哥哥们耳濡目染,柳夫人风格承袭,平日素爱的就是板着张脸,紧抓书辰里规矩。

    书辰里是怕母亲的,这股怕是天注定,就像老鼠怕猫,没办法克制也没方法避免。

    只需柳夫人杏眼遥遥一投,隔着堵院墙,书辰里都能两腿战战,母子感应似的头皮发毛。

    他到时,柳夫人懒懒放下手里卷书,显然是等候良久。

    母亲姿态摆着像是洗耳恭听,实则一个眼神也不屑的给。

    书辰里硬着头皮,乖乖道歉:“娘,我错了。”

    “呵。”柳夫人眼皮似掀非掀,语气直叫人心凉,“书少爷何错之有?”

    完蛋,连“少爷”都喊上来,看来母亲确是气得不轻,以往书辰里犯了错,母亲气归气,总不至于隔夜。

    而如今…书辰里设想若自己给老母跪下,抱着老母的腿哭天喊地道自己真的错了,他老母定然嫌弃地一脚给他踹到皇城底下去。

    不行不行,光是想象,书辰里都欲哭无泪。

    他脑袋埋到肩膀中央,道歉的话比说新年贺词还顺嘴:“娘?我错了,全做错了,错得离谱至极!”

    要知道,柳夫人最瞧不起的便是自家儿郎没出息的样子,一点柳家方刚血气都没有,拍了桌子当即要发作,这头书辰里腿都软了,他巴不得卸了脑袋,夹在两腿中央。

    抢在母亲开口前,他急急忙忙又说:“我错就错在不该偷跑出去,不该背不出书,不该不听娘亲的话同钱程那厮厮混,我更不该犯了错,不第一时间同母亲承认错误,我实在是不该,深思熟虑一夜,儿子是真的反省了哇,娘!”

    呛了口唾沫,书辰里巴巴道:“儿子昨儿已经想通了,以后行事必然会告知娘亲一声,即便是出院子解手,我也会叫阿旦来同娘亲你说。”

    “谁稀得听你那些凹糟事。”

    被他三言两语打了岔,柳夫人一时都找不到话头。

    书辰里乘胜追击:“还有钱程,我昨儿已下定决心与之绝交,今后死生不复相见。”顿了顿,他眼睛眨得飞快,“信我,娘。”

    “你父亲与钱郡丞属同僚,断交倒也不必。”柳夫人揉眉心,“你小子别把话说这么好听,到时做不到,不过自己打自己脸。”

    说着,她叹了口气:“你要真能与钱家小子离了远些,倒还是好。”

    书辰里点头如捣蒜,母亲对钱程意见大,他是知晓的,钱程有些行为,书辰里也无法苟同,譬如动不动就给人砍成人彘,但书辰里没什么交心朋友却是真,兜来转去,好像也只有钱程一人知根知底,同他交往深。

    说是说绝交,厥词也当着母亲的放出去了,到了午后,书辰里自个儿把脸打肿了。

    钱程来了,非但来了,还大摇大摆进了书辰里的院子。

    他瞧了又瞧,指给书辰里笑:“你院里这几颗秃毛树当真是别致。”

    书辰里不聋,哪儿听不出来他嘴下的嘲讽之意,他不过懒得理他,不给钱程阳光,也不让他灿烂。

    “你怎么进来的,老牛没拿着扫帚像扫臭虫一样轰你走?”

    “你这嘴,先生骂人都没你说难听。”

    钱程打着哈欠烂泥似的瘫在书辰里的斜榻上,“我同父亲一道前来,那姓牛的不给我面子就算,总不能不给我父亲面子。”

    书辰里踢踢钱程踩在地上的腿,给他踢得睁眼:“我家是客栈吗,到了就睡。”

    “让我歇息一下。”钱程摆摆手,闭眼幽幽道,“昨儿实在太累了,云湘楼的姑娘虽不如景榕的长得艳,这腰却是纤细,扭起来比水蛇还曼妙。”

    一听云湘楼,书辰里耳朵都竖了,谁料钱程不过感叹一句便闭了嘴,他只得自己主动问:“你...咳你有没有...”

    “你要问秦沐时?”钱程掀开眼帘,嗤笑说,“见到了。”

    书辰里“啊”了声,脸上一热,不禁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从何处问,他又或者本就无话要说。

    钱程瞧他抿唇不语,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就觉好笑。

    “见到个屁。”他叹,“藏着掖着,缩头老龟大抵就他这般。我在那儿住一晚,竟连他个衣摆鞋角都没瞧见。”

    “我看呐,这姓秦的不过空有虚名,值不上什么千金一夜。”

    “千金?”书辰里讷讷,“谁会有这么多钱啊。”

    钱程摇头晃脑,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

    钱家父子晚上在书府留饭,送走他们后,书辰里跑回自个儿的屋里。

    他没多少零花,平日就算有,也是管不住嘴的买这买那去了。

    这回儿凑不上钱程嘴里的“千金”,书辰里那叫一个后悔啊,吃这么多作甚,吃的全变成腰间软乎乎的肉去了,母亲说的还真对,他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阿旦送了新鲜清口的花茶进来,就见自家少爷把值钱物件全翻了出来。

    “这是要做甚啊,少爷!”阿旦还以为他是被夫人骂惨了,正要收拾东西麻溜跑路,惊得脸都绿了,“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他扑到书辰里脚前,一副要走就从我身上碾过去的架势。

    阿旦闭着眼,慷慨就义般声嘶力竭:“少爷,你别走,你走了,我就惨了,夫人会扒了我的皮的!”

    “你放开我。”书辰里蹬他蹬不下,哭笑不得,“你想哪儿去了,我不走,再说,母亲虽然面凶,绝不可能扒你皮。”

    阿旦抬起一张鼻涕花猫脸:“…那少爷你收拾东西要做甚?”

    知晓他要去典当,阿旦瞬间收敛,眼神中几分狐疑带着几分审视,审视中又裹着凝重。

    一个不过舞勺之年的黄头小孩露出这张老练嘴脸当真是滑稽得很,书辰里起先不想在意,实在是阿旦的神情过于讨欠,抬手一个毛栗砸他脑壳。

    阿旦撇撇嘴,道自己还真知道一个黑市的典当老板给的价高,他以前得了赏赐便与老板交换,当了钱寄给远在京城当工的姑婶。

    书辰里从小攒到大的金银器当了不少银钱,他还觉不够,八字胡的瘦老板指着他胸口的鲛珠,调侃道:“少爷若真缺钱,光这胸前一颗珠便可换我小店再加八万金。”

    “这不行。”书辰里连连摇头,攥着宝珠退开好几步,“这是阿奶留给我的,别说一家小店,就是一条街铺来换,我也不当。”

    出当铺,阿旦用手给他扇风降温:“少爷,照理说府里不缺钱啊。”

    书辰里模仿钱程,丢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这你就不懂”的眼神。

    备足钱,书辰里这才有潇洒的底气,偷摸塞给阿旦一碇银子做“封口费”,主仆两人直奔云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