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言不由衷
牧周文没有出声。 他呼吸急促,像是被孟盛夏说中了心事。他的胸膛鼓动着,脸色煞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有说上一句。 孟盛夏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对牧周文和牧周语的兄弟情又气又妒。他知道牧周语不是普通人,不可能没有发现他的身份和目的特殊——孟盛夏始终对对方抱有几分怀疑。他还记得自己去医院找牧周文的那一天,病床上的牧周语脸上都是空洞的漠然。孟盛夏在自己身边人脸上见惯了这样的麻木,可牧周语是和牧周文一起长大的,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神情呢? 比起被牧周语真的发现了什么的担忧,他更嫉妒的是牧周语和牧周文的亲密。就算在牧周文放弃了对于牧周语的爱慕之后,因为兄弟关系,在牧周文的心中,他永远只能排在牧周语后面。 这件事孟盛夏从来不敢细想,唯恐自己钻了牛角尖,在牧周文面前表现出患得患失的一面。可现在他隐瞒这件事还有必要吗?孟盛夏仔细观察着牧周文的表情,为对方想要遮掩慌乱而低头、却又不敢的恐惧伤心。 “他是对的,”孟盛夏垂下眼,让自己不甘心的表情不要表现得那么直接。他眨了眨眼睛,沮丧地说到,“你应该更有戒心。” 他承认牧周语的关心不无道理,自己的确不是个好人。可牧周文的性格总是把人想得善良、献上力所能及的真诚,对他也是如此。这是他爱上对方的理由,却也是他伤害了对方的缘故。如果有一天谁发现了这一点,恐怕也会给牧周文带来伤害——牧周文早一些明白这个道理,也许会活得更好。 假如牧周文早就察觉了他的谎言,他们之间八成也不会有之后的纠缠,孟盛夏越想越觉得难过,可还是接着说到:“对我也好,其他人也好,你最好都要防着点……”他越讲越小声,最后的语尾都被他吞了下去。 牧周文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孟盛夏感到一种重量落在自己的头顶,是牧周文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却什么也没有说。 你还对我留有一丝感情吗?孟盛夏的眼圈一热,他想追问牧周文,可他实在没有资格将这样的疑问说出口。就在几分钟之前,他的心里甚至有过偏执的妄想,只不过它们很快烟消云散,除了他没有人发现。可就是那些纠缠着他的想法和已经做错的事情,让他没法坦坦荡荡地面对牧周文,只能一直低着头。 “我心里好乱。”牧周文突然开口说到,他把头埋在孟盛夏肩窝里,似乎已经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而精疲力尽。他甚至抱住了孟盛夏的腰,手上用了一点力量,就像是抓住了水面上漂浮的苇草,拯救快要沉入水中的自己。 孟盛夏因他的拥抱全身僵硬,愣了一会儿才回抱住牧周文。 牧周文的腰比从前还要细了,他抱住牧周文的时候,感觉自己能摸到对方的骨头。牧周文不过是一个大一学生,他所经历的事情早已超过了他从前生活的总和,而他的痛苦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想到这里,孟盛夏感觉心脏生出一种酸痛感来:“对不起。”如同一种骨血里带来的疾病,他有时无法浇灭自己胸腔的怒火,直到事情无可挽回。他总是事后后悔,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了,孟盛夏也恨自己的脾气,他由衷为自己刚才的动怒道歉到,“我不想和你发火的,我,我总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该怎么做?”牧周文对他的道歉不置可否,只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绝望,“我不知道我现在应该相信什么。”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吧。孟盛夏在心里默默说到,可他清楚,牧周文不愿意再和从前一样信任他了:“相信你自己。”他沉默了良久,沙哑地回复到,“不要信任何人。” “……” “你身边的所有人,你哥,你的爸妈……也许都会骗你。牧周文,也许接下来每个人都会对你说谎,你不能没有原则地信任所有人。”孟盛夏沉声嘱咐到。他不愿意这样提醒牧周文,如果可以,他情愿牧周文永远活在自己快乐单纯的幻想世界当中。但在风暴酝酿的前夜继续编织幻想,只会让牧周文承受更多的不幸。 “你也会说谎吗?”孟盛夏听到牧周文细如蚊呐的呢喃,“你,还会骗我吗?” “我会帮你,但我也会说谎。”孟盛夏无情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可也感觉心脏一阵抽痛,“你必须自己判断。”我也许还会向你说谎,我也许还会伤害你……但我一定是为了更好的结果那么做。孟盛夏知道自己的想法未免自以为是,可现在才从过去的浑浑噩噩中走出的他,实在做不到尽善尽美。 话音刚落,牧周文拥抱他的力气更大了些,孟盛夏知道他现在心烦意乱,便任由他抱着自己。 “牧周文,你不能不思考这件事。前车之鉴,不是早就有了么?”孟盛夏故意残酷地揭开牧周文的伤口逐渐愈合的疤。他不愿把他们之间的感情作为“示范案例”,可这生动的教训,一定是牧周文吃过最深刻的苦头,“你还要轻信我吗?” 牧周文没有说话,孟盛夏听着他的心跳,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他张了张嘴,本想再解释点什么,却感到自己的肩膀上一阵刺痛。 牧周文隔着衣物咬了他一口。不重,只像是被针轻轻刺戳,可却让孟盛夏心猛地一颤。 “我不想知道……”牧周文哽咽到,他伏在孟盛夏的肩头,眼泪再次从眼眶当中淌了出来,浸湿了孟盛夏的肩膀。 孟盛夏吸了吸鼻子,感觉眼眶湿润。或许牧周文和自己一样抗拒不了曾经的感情,或许明天一早,他们又回会退回目前理所应当的位置上。可在这个没有旁观者的时候,那份过去的情感,仍然像磁石一般将他们二人牢牢吸引。 …… 如果不是醒来是在酒店的床上,他们就好像回到了过去。每天早晨,不是他先醒来,就是牧周文已经在厨房张罗着今日的早餐。 孟盛夏一晚上没睡好,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是被一种心悸惊醒的。他大口喘气,忽然意识到自己最担忧的事情,连忙看了看枕边人是否还在身旁。 牧周文却难得地比他醒得要晚。大概是最近的疲劳让他睡得很沉,就算孟盛夏惊坐起来的动静,也没能让他醒过来。 孟盛夏叹了口气伸手去抚摸牧周文的额头,这时候才注意到牧周文露出被子的手臂上,这一次又多了新的伤痕。那是一道像被尖锐的金属划得很长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了,但看上去还是触目惊心。 牧周文平常到底在做什么,难道是在打工?自己不是定期把医疗费用打过去了吗?孟盛夏伸出手,用手指小心地轻轻触碰那凸起瘢痕的疤,端详着这道伤,他也身同感受地痛。 牧周文因为被他的触碰感到了不适,他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又睡了过去。 孟盛夏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决定再给牧周文多休息半个小时。 他就那么坐着,呆呆地凝视着牧周文的后背。牧周文是一个Beta,在他的后颈上并没有腺体这样的存在,可孟盛夏清楚自己总喜欢咬住那儿,就像是要打下自己的标记——他也清楚这不过是徒劳无功。假如牧周文真的是Omega,或许他也不用总是在想到对方的时候感到焦虑万分。但如果牧周文真的是一个Omega,他又能做什么? 孟盛夏想入非非,直到他计划好的时间来临,他还有些舍不得叫醒对方。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发生那些事,未来某一日,这样的画面终会成为一种日常,而非是他要小心珍藏的美好回忆。孟盛夏叹了口气,他伸手轻轻摇晃了一下牧周文,在对方耳边说到:“该起来了。” 他呼出的气灌到牧周文的耳朵里,激得对方的耳背很快烧起来。牧周文立即惊醒过来,他猛地一个翻身,差点和他的鼻梁撞到一块。 “啊,对不起……”牧周文还没有完全从睡眠的状态当中恢复过来,说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我送你过去。” 牧周文茫然地看着孟盛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坐公交车过去也行……” 牧周文局促地婉拒到,可孟盛夏不依不饶地提出了自己的安排:“先去吃早点吧。” 牧周文只能点点头,可孟盛夏看出了他眼底的无奈。于是他假装自己没有察觉牧周文的心情,径自介绍起这家酒店的早餐来:“他们家的早点做得不错。” 牧周文笑了笑:“是么。” 他的笑容里有掩饰不了的疲态,是牧周文正在讨好自己、却不自觉已经无法再伪装的证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