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的悸动
孟盛夏顺着车厢往后走,刚进了下一节车厢,就看到牧周文正戴着耳机坐在空荡荡的椅子上。他的步子放得很轻,还有地铁行进时摇晃的哐当声响遮掩他的脚步,可牧周文还是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抬起头,摘下了一只耳机。 “学长。”牧周文用那双安静的眼睛注视着他,总算不像以前一样视他为无物。但这个简单的称呼说完之后,他好像就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了,于是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晚上好。” 孟盛夏走到他身边去没急着坐下,而是站在他面前,抓着便于站立保持平衡的吊环,俯下身问到:“这么晚才回来啊?” 牧周文却被他从袖口里露出的那截手腕吸引了,他伸出手,指着孟盛夏的手问到:“学长,你手上好像沾了东西。” 孟盛夏低头扫了一眼应到:“是高光。” “高光?”牧周文疑惑地看着他,似乎甚至不知道高光这个称呼属于一种化妆品。 牧周文这样的直男一看就是美妆绝缘体,孟盛夏顺势坐到他身边去,把自己的手腕摊在对方面前:“喏。” 他没想到牧周文直接伸出手抹了一下他的手腕。孟盛夏在感受到对方的指腹划过腕管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战栗在他的肌肤表面生成,然而这种触电的感觉只持续了短暂的瞬间,就像是他的幻觉。 “唉,”牧周文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他看着自己指腹沾上了高光粉,不由得搓了搓手指,却发现不能弄掉,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我还以为是小孩子玩的那种亮晶晶的粉末。” 孟盛夏不免为对方的反应笑了笑:“你没用过化妆品吗?” “嗯。” “你要是好好打扮一下,一定有星探会来挖掘你。” “这个……”牧周文有些为难地别过头去,“以前有过。” “什么?说来听听说来听听。”原来真有人能看出璞玉的价值,孟盛夏不得不夸奖一下那位素未谋面的老哥真是有眼光,能看中牧周文这块好料子。 “是我还小的时候,大概七八岁吧,算给我哥搭个伴跑龙套。”孟盛夏刚听到牧周文这么说,脸上期待的表情瞬间就没了,牧周文看见他这样的反应,脸上反倒露出浅浅的笑意,“学长,你在失望什么啊?我都很有自知之明的。” 独生子女某种意义上也挺好的,孟盛夏第一次这么强烈地认同。他要是多了一个什么事都压自己一头的哥哥姐姐,想必他们家只会更加鸡飞狗跳:“嗯……唉,不说这个了。”他挥挥手生硬地转折话题到,“今天你怎么在你哥那边呆到这么晚啊?” 牧周文把脱下来的耳机递给了孟盛夏,孟盛夏觉得他是在“讨好”自己,但还是接过了牧周文难得的示好。 耳机里流动的是舒缓的纯音乐,孟盛夏感觉今天的疲倦忽然涌了上来,他有些困了。 他们俩的距离借此近了许多,在只有呼啸的风声途经与部件相撞激发出的响动的车厢里,他们两个人就静静并排坐在一块,如果将他们无限缩小,他们就像是那些景区商店中摆在窗台的一对工艺小人,将要永远这么依偎下去。 牧周文的手机屏幕还没有熄灭,孟盛夏不自禁地扫了一眼,发觉是牧周文和自己哥哥的聊天窗口。他并没有细看这两兄弟的对话,只是觉得牧周文既然能把他们的聊天记录公开在自己面前,不论是不是有意为之,这也许能够算作一种来自他的诚意,亦或是信任的体现。 于是孟盛夏心里的躁动被对方抚平了大半,他把不满换作了叮嘱,同对方建议道:“这么晚了,下次你不如在那边住下,或者打车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打我电话,我过去接你。” 牧周文低垂着眼,手指搭在一块解释到:“我今天本来想早点走。” “怎么了?” “轩哥也去了。” “你叫他哥?”那孙子也配?孟盛夏挑眉到,但还是控制着自己不要口出恶言。他不动声色地问到,“你们这么熟吗。” “哥哥重考那年,他帮了我们很多忙。” “重考?” “嗯。”牧周文笑了笑,说辞有些模糊,“哥哥他在第一次高考里遇到了一点意外……之后重考了。” “啊,怪不得你和他同级。”牧周文还不太愿意和他分享所有的过往,孟盛夏难免有点沮丧,但心里更加有奋斗的干劲了,“你哥哥和他怎么认识的啊?” “我不太清楚。我只时不时听哥哥提起他,有一次带轩哥回来吃饭,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孟盛夏心里算了算这个时间,发觉那时候他应该还没有和郑楚分手,而陶之轩在他们圈子里,也还是保持着那个苦情的暗恋者形象。原来那时候他背地里已经和牧周语勾搭上了?这家伙他头一次见面就没好感,果然背地里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而关于这一点要不要告诉牧周文,孟盛夏却犹豫了。他想了想,又从另一个角度切入道:“咳,那时候他们相处得怎么样啊。” “只是普通朋友吧。轩哥是哥哥好朋友的朋友,”这一套套娃关系从牧周文嘴里出来,孟盛夏光是听就已经晕了:“什么,你仔细讲讲,什么好朋友啊,朋友的。” “哥哥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一起在福利院生活过。那个朋友的恋人,发小是轩哥。” 恋人?发小?这话越说,孟盛夏越感觉云里雾里了。孟盛夏回想着自己关于陶之轩的印象,突然发现,实际上他不太了解这个男人。他记忆里的陶之轩表面是个花花公子,却在郑楚的事情上,尽力演出着浪子为伊人回头的痴情戏码。除此之外,他对他的印象,就仅限于陶家了。 他对陶之轩的恶感导致他对对方的了解并不多,如今细想来才发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除了陶之轩表面演出的形象,他竟对他一无所知!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体验。孟盛夏知道自己对没兴趣的事情总是忽视,但陶之轩当时算是他最大的情敌,他本不应该如此“松懈”和无知。 “所以哥哥也就和轩哥他们熟了起来。” “能问一句吗,你哥哥好朋友的恋人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呢。”孟盛夏故作轻松地说到,尽力不让牧周文看出自己当下的心事重重。 “这个我不太清楚,哥哥其实不太和我聊他们的事情。” “不太聊”,表面听上去像是牧周语认为那些事与牧周文都无关,担心对方没兴趣听,故而也不浪费口舌。但这是十分疼爱自己弟弟的牧周语,他们两兄弟大多数时候一定无话不谈。恋爱对象这种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牧周语却守口如瓶,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孟盛夏自从见过牧周语之后,加之牧周文口中听说了那么多对方的点点滴滴,已经打心底里更新了对方在自己脑中的档案。一个能让养父母亲生的小孩深深崇拜他的Omega,本就足够让人瞠目结舌,更何况他的养父母家境普通,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结识陶之轩这样的人——不论他通过什么样的直接的、间接的方式,在孟盛夏的认知当中,这都并非易事。 “你哥哥读A大,也是他建议的吗?” 牧周文摇了摇头:“是填报志愿时候,哥哥的班主任建议的。” 孟盛夏隐约记得A大有一个来自校董会开展的菁英计划,每年通过提供全额学费的形式招收优异学子,但这些名额事实上有大半垄断在各种权势人士手里。不论牧周文是完全靠自己的成绩进的A大,亦或者借助了谁的扶持,他选择读这所私立大学多少都有点奇怪。 “班主任吗……”孟盛夏忽然觉得牧周语刻意和牧周文的事实还有许多,这些事情也许和严恩一开始为什么要监视他弟弟有关。真没想到,他一开始打算认真干这份工作的时候一无所获,可当他真的喜欢上牧周文,却一下子得到了这么多的情报。他就像借着这份感情来骗取情报的间谍一样,这种不真诚让他有点不舒服。 “唉,不提了不提了。”孟盛夏知道再询问下去会引起牧周文的怀疑,况且对方还没能从自己的单恋被迫结束里面缓过神来,自己要是又从牧周文的话里感受到他对他哥的浓情厚意,想必能酸到明天的饭不用加醋,“你明天有早课吗?” “下午有。” “这样啊……回去还是要早点休息。”孟盛夏心里第一个冒出的念头是邀请对方在自己公寓歇息一晚,反正什么东西都有,没有的在楼下便利店买就行。但他知道清醒的牧周文是不会点头的,光是接受他们俩并排坐这件事,也许都是他为了达成自己的承诺所做的,很大的努力了。 “嗯。”牧周文简单地应到,也不再说话了。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中,疾驰的地铁就把他们送到了该去的地方。开门的提示音中,他俩从车厢里钻了出去走出了地铁站。他们站在地铁口,陷入了谁先开口说再见的困境。 “要我送你到校门口吗?”孟盛夏主动问起。 “学长白天工作很累了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嗯……”孟盛夏心里想说的话很多,但他实在有些累了,又忧虑着自己今天了解到的情报,就只简单地回复到,“路上小心。” “太累了吗?”牧周文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孟盛夏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他习惯抬头挺胸,身高差导致牧周文这么做有点费劲,于是他下意识稍稍低下头,方便对方这么做。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有点害羞 ,连吐槽的话话也说得结结巴巴的:“像对待小朋友似的。” “学长不也经常摸我头么,我还以为你喜欢这么做。”牧周文答得坦坦荡荡,“早点休息。”他把手收进了口袋里,却还站在那儿,不知在等待什么。 孟盛夏想了想,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晚安。 一听到这句话,牧周文的眼睛就亮了。他终于笑起来,也道了一句晚安,这才与孟盛夏真正分别了。他转过身,一个人向孟盛夏的反方向走去,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直到牧周文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路口,孟盛夏才回过神来:“难道他是怕我累……所以刚刚话那么少吗?”在这个有些寒冷的夜里,连呼吸都有白汽溢出,但他用发冷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怎么也降不下那温度来。 他慌张地往公寓逃,可心里的悸动愈演愈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