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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风

    凌歌将柏氏树蟒扔进恒温箱,环顾四周。似乎各种品种的蛇他都如数家珍,赤练蛇、眼镜王蛇、白化球蟒、斯里兰卡竹叶青……

    我要吐了。

    “椋梨源,你给我解释清楚,这都是从哪儿弄来的?谁给你的钱?”我忍不住发飙。

    “没花你一分,我拿自己的钱买的。”

    “你的钱?你在饭店打工赚的?”

    “对,我赚到了起步资金,买来蛇种自己饲养,再转卖给其他人,渐渐在圈子里打出了名气。没办法,蛇天生亲近我,对我来说养它们很容易,很好赚钱。”椋梨源那张小脸骄傲地翘着,漂亮的不可一世,太像断头皇后玛丽.安托瓦纳。命运赠送给她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你养这些东西,考虑过附近居民的意见吗?”

    椋梨源说:“我养蛇又没有影响到别人,对门那户胆小搬走了,与我无关。噢,这是你租的房子,你要是不高兴,我把以前的租金还给你。”

    第一次,我对椋梨源产生了厌恶感,他今年多大,十七、将至十八岁,那么年轻,却有一副冷血心肠,他比不上他母亲的分毫。

    但我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不用。我不干涉你的爱好,但是你必须完成高中学业,考上一流大学,这是你的义务,你母亲对你抱以厚望,我资助你已有两年,请拿出成绩来回报我们。”我停顿几秒,补充道:“今后你跟我住,就这么定了。”

    “不可能!”椋梨源美目圆瞪,对我嫌恶至极:“我就算回客工宿舍也不会跟你住!”

    我大怒:“你没有心吗椋梨源?还要我怎么对你?我得罪过你吗?我对你掏心掏肺的好了,就算我是杀人犯,你也该给我点好脸色吧!”

    椋梨源别过头,鼻腔里冷哼一声,他这副坚贞不屈的模样让我伤心又愤怒,我正要上前理论,手腕被轻轻握住,凌歌递给我一个眼神,凭借我们年少时的默契,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别冲动,让我来”。

    我最后看椋梨源一眼,转身出门。这栋公寓每层住两户,我冷静下来后给房东打了电话,房东客居新西兰,拥有501、502两间房的产权,我跟她商量能否连502一同租下。

    房东是爽快人,五分钟后谈妥了此事,我直接将定金转账给她,她让我明天到房产中介处领房门钥匙,抬头看到绿化带内不修边幅的晚香玉树,我越发觉得这个决定英明。

    住在椋梨源隔壁,既能照顾他,又给彼此保留私人空间;更重要的是,住在这里符合我政客身份,国内大多数人居住在组屋内,生活质量稍高的中产阶级住公寓,富豪集聚于玫伦区、香菲迪尼区的别墅。

    西岸公寓建设于上世纪末,半旧,轻奢,单身政客在其中租赁一室一厅,不仅体现廉洁的品味,还不给人刻意卖穷的感觉,再合适不过。

    我喜滋滋的想着,自己真是个人才。此时凌歌从楼道内走出,声控灯在他肩上洒落橘色暖光,映出他的蜂腰猿背,标准的倒三角形上身。

    他迈步走下台阶,长腿笔直,接近黄金比例。唉,男色惑我。即使我下决心拿他当朋友,也少不得为这极品身材心猿马意。

    “我跟他谈过了,他同意在这个月里售出所有蟒蛇,然后停掉生意专心复习,高考前不再养任何宠物。”

    向来如此,凌歌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似乎任何难题都过不了他这关,自动迎刃而解,我正想说“让你见笑了”,话到嘴边却成了“你想笑就笑吧,我这哪是领养了一孩子,分明是领养了一个爹。”

    凌歌捧场地笑了一笑,说道:“我认为,他有轻度边缘性人格障碍,敏感,多疑,易怒,缺乏安全感,他的原生家庭没能给他健全的三观。”

    “他家的情况很特殊,说来话长……”

    我们边走边聊,又上了令港大桥,晚风徜徉,夜河静澹,无所谓目标与方向,只是温柔地交谈。

    “你说椋梨千春对你有恩?”凌歌问。

    “对。”想起她,微笑浮上我脸庞:“她救过我一命。那时候我大概二十三岁,本科即将毕业,申请北卡研究所失败,申请剑桥也失败,麻省理工有我熟识的教授,可他们也告诉我:你不太适合我们的研究方向……

    我感觉自己一无是处,当时的我自卑到极点,甚至觉得活着没意思。我整天泡在游泳馆里,拼命地蛙泳蝶泳水下憋气,感受过度运动后极致的疲惫,还有濒临死亡的轻松。

    后来我终于出事了,差点溺死在深水区,是千春及时发现,喊来救生员,千春是游泳馆的保洁员,我溺水后肺部积水,感染病毒,还患了中耳炎,原本一个人躺在医院里自暴自弃,但千春来了……闭着眼听,她说话的声音像妈妈,但是妈妈没有给我做过饭,千春每天都给我做,东京茶泡饭、札幌拉面,还有我最喜欢的中国味,皮蛋瘦肉粥、土豆炖牛肉、清蒸鱼……

    我没有姐姐,也没有妈妈了,她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女性,不对,她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

    现在她也离开我了。”

    抬起头,泪水缩在眼眶里,没有掉落的必要。我倚在栏杆旁冲夜空微笑,半晌后,凌歌低声说:“我没想到,过去你一个人在新国,活得这么不快乐。对不起,小净。”

    他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凤眼,此刻承载了千帆过尽的温柔和疲惫。我心悸动,犹如哀恸,可惜时间过得太快,我们都回不去了。

    当年动了轻生的念头,当然不止是因为学业受挫,更因为他。十五六岁时得知他喜欢陈栖雪,我的暗恋就变得苦涩,像一棵多余的树,在生长期历经拔节的疼痛,长得畸形、怪异,茫然无措地站在风中。

    二十三岁时看到陈栖雪ins上的照片,他们亲密无间,甜蜜互动,怪树瞬间壮大,枝桠戳破我肉身,铺天盖地的将心脏包拢,狠狠挤压绞碎榨干最后一滴血,我痛哭流涕扑倒在地,我悲伤的像一滩烂泥。

    就是从他开始,我走上了鲜血淋漓的路,历经一个又一个男人,他们教会了我,什么是不爱。

    不爱,是让对方自己掏出真心,狠狠放在地上踩,而你一直冷眼旁观,不痛不痒。

    我侧过头向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了一会儿,那片黑暗里影影绰绰。

    “你在看什么?”凌歌问。

    “没什么。”我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时候不早了,我们都该回去休息了。你现在住哪儿?”

    “希尔顿酒店。”

    这和我预想的不一样,他不该跟陈栖雪回玫伦区吗?但我没有多问。我不是圣人,他们的事我做不到祝福,我一点也不想关心。

    “哦,那在郎梅邯区,要不你搭地铁过去?”我说。

    “不必了。”凌歌的目光忽然转向桥面车道,一辆宾利缓缓停在我们面前,后车窗落下,露出聂甹悠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我来接你回家了,净净。”他看向凌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问:“这位是?”

    “我朋友,凌歌。”

    “你好。”聂甹悠冲他点点头,又看向我:“不介绍一下我?”

    “这位是,我新挂的马子。”我指着聂甹悠,对凌歌开了个玩笑。

    (挂马子,京话,意思是泡妞。)

    聂甹悠笑了:“不是新挂的。”

    “对,有两年了吧应该。”我随口一说。

    “两年零三个月。”聂甹悠纠正我,他打开一侧车门,牵起我的手,深情款款吻我手背:“走吧,家里已经做好晚饭了。”

    “那我,先走了,再见。”我向凌歌挥别,坐到聂甹悠身边。

    宾利慢慢起步,驶离原地,渐行渐远,我遏制住回头的冲动,一只手还被聂甹悠攥着,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反复逡巡:“怎么,开始魂不守舍了?”

    “你可拉倒吧!”我甩开他的手:“人家都有对象了,我再贱也不可能垂涎有妇之夫。”

    “你心里还有他?”聂甹悠面色铁青。

    “对。”我直视聂甹悠双目,认真道:“我真心拿他当朋友,我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了。”我压低声音,带着蛊惑的气息:“你不觉得,你真正的敌手是陈钟岳吗?只有他跟你一样玩弄我身体……”

    “别说了!”他猛然捂住我口鼻,满眼尖锐的痛苦,紧紧将唇贴在我鬓角上反复厮磨:“早晚有一天只有你和我,我保证……只是现在……还不行……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胡言乱语,像泪水一样流了我满头满脸。我冷静地推开他,替他整理好衣领,一边问他:“那两个人是你派来的?”

    “什么?”他皱眉。

    “不是你派人跟踪我和凌歌?两个亚洲男人,一个身高185左右,一个身高175左右,我在令港大桥上发现的。”

    托赵钺的福,过去被跟踪是家常便饭,所以我在这方面格外敏感。

    “不是我。”聂甹悠否认。他没有理由骗我,我信了,带出一点柔情绰态,抚摸他胡子拉碴的下巴:“不是你就好,我们之间不需要用这种手段。如果有一天你怀疑我了,直接来问我,我会尽量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