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翌日清晨陆俜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骆劭宁抱到了床上。

    他坐起来，也没理自己睡得敞开了大半的睡衣领，就呆呆地坐着。

    直到看见骆劭宁从卫生间走出来，他的脑子还没醒，愣了会儿，才忽然莫名地红了脸，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

    不管客房还是非客房，家里每个房间的卫生间，阿姨做清理时都会备好备用牙刷和毛巾，骆劭宁应该是用那些洗漱过了，但没刮胡子。

    陆俜已经十七岁多了，还是不用刮胡子，因为他不长，刮胡的工具，不知实情的阿姨准备是准备了，但陆俜看见就觉得别扭，都收了起来，骆劭宁应该是没找到。

    陆俜爬起来了，站在床边有些尴尬，说：“早上好……”

    骆劭宁点点头，说早，接着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俜俜，你知道昨晚我在想什么吗。”

    陆俜不知道。

    他笑道：“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这好像是什么歌词，陆俜没听明白，就是觉得害臊，哦了声就自己进了卫生间，外边骆劭宁也没再说什么。

    洗漱完出来，骆劭宁已经走了，陆俜点开手机查了查，一看那句话的整首词，再一看解释，整个人都臊得木了，又恼又羞，愤愤地想：骆劭宁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此后几天，陆俜一直恨不得躲着骆劭宁走，看见他，就脸红，也没心思去问他究竟怎么处理的。

    所以直到一周以后，陆俜才得知，骆劭宁当然是早就清楚这事，不止他清楚，连杜观凌，也是心知肚明。陆俜就觉得自己真管不着、也不需要管了，开学后又挺忙，他便干脆地将这事撂到脑后去。

    新学期的百天倒计时日历一换，学校里的气氛仿佛就在忽然之间变得紧张起来，人又会不自觉地被卷入环境营造的氛围当中，所以连陆俜班上那些早准备好了出国的同学，也没原来那么悠闲。

    陆俜的心情不是特别好。

    或许是因为受不了杜观凌老琢磨着给他拉红线，也可能是那边的住处所需要的物件终于添置齐全了，总之骆劭宁元宵节之后，就直接搬了出去，搬去了一套据说是他在大半年前——也就是回国的当月——买下的房子。

    开始的时候，陆俜对骆劭宁搬回家这事感到不自在，现在，则又对骆劭宁搬出去这事感到不愉快。

    自己也真是够难伺候的。

    这种奇怪的轻微沮丧延续了大概一周，周五晚上，杜观凌问陆俜：“俜俜，阿姨想把楼上的几个房间做一个小改建，你觉得好不好？”

    陆俜疑惑：“什么改造？”

    她想了想，才道：“你不是喜欢晒太阳么，我想着要不把你房间和露台直接打通，还有我和你爸的主卧，衣帽间，也都要改改，现在的风格有点腻了。”

    对此陆俜虽然不太理解，但也没有意见，点头说：“当然好。”

    杜观凌说：“改建总要十天半个月的。我和你爸要去和平路那边的住处，离你学校太远了，你要不去你哥那儿住几天？”

    陆俜愣了。

    “劭宁那里离得很近，早上你这小懒猪还能多睡睡。”

    没有可拒绝的理由，便只能答应了。

    骆劭宁的新住处，陆俜没去过，也不是很了解具体情况，周六下午过去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骆劭宁注重自己的空间，请的阿姨从不住家。

    家里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陆俜没有钥匙，幸好门锁好像有输密码的位置，他便发消息问骆劭宁。

    骆劭宁发过来一串很长的密码，大小写字母数字混杂，一看就是门锁随机生成的初始密码，陆俜一位一位输入，到三分之一就觉得好麻烦，说：“我等你回来吧。”

    骆劭宁：也行，十五分钟左右。

    他说十五分钟，实际上可能六七分钟就到了，打开外间的门后，便直接让陆俜录指纹。

    “次次回来帮你开门，不现实。”

    陆俜一边点头一边把手指往机器上摁，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他的指纹本来就有点浅，是比较难录入和读取的那种，一到冬天，每次在学校的晨练打卡机上打卡，常常要试好几次才会成功；不过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陆俜手上有点潮。

    大冬天的，他却在出手汗。

    因为骆劭宁握着他的手腕。

    “有点冷，我指纹浅，等，等一会儿手热一点血液循环好一点再试吧。”

    这套房子是只关注隐私和品质、不关注公摊面积和房价的典型，独立的电梯厅，电梯厅再往里，开门，则是一块相当大的完整空间，骆劭宁把它弄成了相对独立的休闲区域，得穿过整片休闲区域，才真正到了他家门口。

    等于说，外边就有两道门。

    陆俜扫了一圈，这块休闲区五脏俱全，台球桌、隔音房里的家庭影院、吧台、健身器材、地台沙发，甚至连麻将桌都有，也难为设计师能把这些都摆放得很和谐。

    只不过，除了运动器械有使用痕迹，其他的到目前为止，似乎还都仅是摆设。

    陆俜自己就带了几身衣服，还有几本书和习题，往衣橱和书桌一搁就完事了，别的，杜观凌说晚上找人给他送来。

    房间也是准备好的，陆俜迅速收拾了一下，走出去问骆劭宁：“哥，阿姨为什么突然要改装修？”

    骆劭宁瞥了他一眼，笑着道：“小朋友不要管太多比较好，等你大了，有的是操心的时候，急什么。”

    他虽然说是这样说，其实也等于变相地回答了陆俜真实答案。

    杜观凌不是心血来潮，她和骆致新显然有事要谈。

    谈什么？不是彻底摊牌，就是新的互相妥协之道，都不是陆俜该掺和的，所以她要把陆俜放到外边来。

    ＊

    住在骆劭宁这里，离学校是真的近，陆俜放学都不用司机接，走路也就十分钟不到。

    这片是繁华区域，周四晚自习下课九点十分，路上人来人往的还很热闹，陆俜在学校边上的便利店买了杯热饮，又想吃垃圾食品，张望了一下，绕到最靠里的那排货架。

    这一侧的玻璃门外边是条小路，小路后面就是住宅小区，没有什么店，就只有路灯亮着。陆俜蹲下身拿了两条巧克力，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对面路灯光的明亮范围以外，有人在接吻。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走了两步，却又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

    灯光晦暗，陆俜看得并不清晰，但那似乎不是一对常见的情侣：那是两个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男生。

    陆俜的视线逃得快，但他们的嘴唇分开得也快，几乎只是互相碰了碰，所以陆俜还是看到了这个轻吻的全过程。

    他呆呆站了会儿，直到听见便利店的玻璃门打开时独特的音乐声，才回过神。

    进来的应该是那两人的其中之一。

    陆俜转身快步离开前注意到，那个人的脸颊很红，而玻璃上映出倒影的自己，脸的色号也不遑多让。

    他知道世界上有喜欢同性的人，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也能接吻，但知道归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不仅只是一种概念，而是真正的事实。

    男生和女生，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这些都很正常，但是如果是自己呢……

    洗过澡躺在床上，陆俜还在想，如果自己喜欢一个人，且幸运地也能得到那个人的喜欢，那么，他们算什么归类呢？

    有关于爱情的喜欢，又是什么样子的？

    想得发懵，骆劭宁敲门说了两句什么，他就没听仔细，只蒙在被子里应声：“知道了。”

    这两句漏听的话，陆俜在周六才得知了内容。

    周六陆俜起得迟，别说早饭，连午饭都一块儿睡过去了，他出房间的时候，意外发现做饭的阿姨居然在。

    平常周末她是不来的，就算来，也不过做个午餐，现在已经近三点，她老早就该回家了。

    “阿姨，今天还有事吗？”

    她笑着招呼陆俜吃刚做好的甜点，说：“劭宁晚上请人来，要做点菜。”

    陆俜这才知道，骆劭宁要招待两个朋友，也许是要谈点正事。

    阿姨又随口说：“听说其中一个，是劭宁以前在国外曾经交往过段时间的。”

    手里的勺子莫名差点脱手。

    “女朋友吗？”

    她一边腌小菜一边点头。

    “好像差点点就订婚了。”

    瞬间，陆俜觉得自己今天不适合继续呆在家里了。

    他迅速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溜出门，自己去看电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影不好看，还是影院的空调实在开得太暖和，陆俜坐在边沿的位置看了大半场，根本无法投入，甚至越看越沉不下心，到最后，几乎都有点坐立不安了。

    摸出手机看了眼，五点二十一分。

    他站起来，本是想去趟卫生间，最后站着洗脸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犹豫了会儿，却干脆回家去了。

    咬唇在门口站了几分钟，陆俜没听见里头有什么动静，开门进去，却见确实有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站在骆劭宁的酒柜前，似乎在看他的收藏，而骆劭宁正好在拿杯子。

    听见声音，三人都转头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