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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寨(下)

    年年低眉顺眼地向魏诏要钱,他还没说出自己的理由——就算赤岭不能要那个孩子,他也希望帮助赤岭逃出寨子,开始新生活。

    他也不需要说出自己的理由了,魏诏根本不在乎那点钱,他的讶异纯粹是没想到年年还会有额外的物质需求。

    “想要多少就去问吴妈拿吧,如果再不够,她会和我说的。”魏诏云淡风轻地回复道。

    年年看出了他眼中的了然,一口浊气憋闷在胸中,让他几乎想要叫喊:先生,你知道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可是现实中,他仍然是羞愧地、厚着脸皮拿了一大笔钱,吴妈问他够了吗,反而是年年受宠若惊、连连推拒,就像寨子里他父亲拿着公家的物资去接济快饿死、冻死的老太婆,当时年年以为那是帮助,不是施舍,可是老太婆还是平白无故地掉眼泪、仿佛低人一等般低着头接过了东西。

    他现在懂这种感觉了,他现在宁可回家了,表哥这个人很恶心,但是起码在他面前,年年永远不会自惭形秽,他也永远不用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哪里惹人笑话,认为自己配不上自己的丈夫!

    他叹了一口气,让吴妈给他写信约赤岭见面,随着信去的又是一笔钱,算作赤岭的赎身费。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了,当然是受监视的,年年悄悄想:真是一刻也不放松,像是怕我偷了她家大米去养情郎似的。但他很快就按下了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赤岭听说情况后,神情竟然未变,只是用手护紧了肚子。他是个好人,年年一直都记得,山谷里的大塌方下,赤岭是怎么手脚流血,还坚持着背出了一个个寨民。

    但是命运对好人也太不济了,他不想嫁给寨子里的人磋磨一生,决绝地逃出去,又背着小孩狼狈地回来。

    年年不记得赤岭的孩子是什么时候死的了,他那时候还小,只是看到一张张冷漠的脸,还记得当时的奇怪,这个哥哥看上去好伤心,但怎么一滴眼泪也没流呢?现在想想,当初赤岭哪来的钱请人给孩子办一个还算体面的葬礼呢?

    赤岭平静的面容渐渐和记忆中那张重合了,看上去其实都是痛苦而又无泪的,年年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将装了现金的牛皮纸封推到他面前。

    “这些足够好好生活了。”

    “没想到还是你最有人情味,我们当惯了畜牲,人人都说畜牲是没人情味的。”

    赤岭惨笑了一声,跪了年年,他拿着钱就走,还像当初离开寨子般潇洒。

    他们是用罗寨话交流的,吴妈听不懂,问年年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就是劝他别做傻事。”年年看了一眼吴妈,问,“阿姨你又有文化,想必年轻时模样也标致极了,怎么…”

    吴妈扫了一眼年年的下体,她估计是看不起年年的,但平常掩饰得除了像个刻板严肃的妇人外,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屑。

    她此刻眼睛里有了嫌恶,但与其说讨厌年年,不如说是厌恶他身下长着的那个东西:“…因为我们是不被允许犯错的,即便没犯错,也容易陷入坏境地。”

    “年年,趁着自己还受喜爱,多向少爷要些东西,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年年动了动嘴唇,他想说,他跟着魏诏是想两人能做夫妻,可他毕竟什么也没做就拿了魏诏的钱,于是这最初的愿望竟没有在任何时候同任何人说出口。

    他实在难受,故此魏诏来看他,竟然也没有丝毫高兴了。

    毕竟不常来看情人,他们见一回总要上床的,结束后魏诏赤裸着上身靠在床头,雪白的齿轻轻咬住了一根烟。

    他从上至下,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倒在身边的年年,明明没有什么多余的意思,年年却惴惴地感觉到自己被责备了,他抖着吻痕遍布的手摸索出打火机,为魏诏点上。

    他的情人便不再看他,雪白的烟圈从嫣红的唇瓣吐出。年年有些着迷地盯着他每一处都生得恰好的面庞。

    “你今天和赤岭说了什么呢?”魏诏问。

    “让他不要做傻事。”年年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在魏诏面前他无法掩饰得很好。

    “做的好,”魏诏揉了揉年年的头发,“不过他没听你的,周家在车站拦下了他,现在应该在医院吧。”

    “他们想干嘛?”年年惶然睁大眼睛,后面就带上哽咽,声音越来越轻,“赤岭已经没有过一个孩子了,这里怎么和寨子一样?”

    很奇怪,听到他的哭腔,魏诏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但这些微的疼痛还不足以打动他铁石般冷硬的心肠。

    他接着说,面上露出点烦恼, “现在很麻烦,昀溢知道了,向我求助。”

    他快烦死周部长了,何必这么急着给昀溢订婚呢?又控制不住情绪说漏了嘴,让他不得不思考,究竟帮助谁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周昀溢也喜欢赤岭,帮帮他们吧。”年年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满眼恳求。

    “我不打算骗你,我不太相信昀溢在爱情上的责任心,现在帮助他俩,换不来感激,还会惹一身臊。”魏诏冷笑一声,“以后他想起来恶心,说不定会亲自处理。”

    为什么恶心呢?因为赤岭生过孩子,还是因为你觉得赤岭是个不男不女的怪胎?

    年年缓缓松开了魏诏的胳膊,沉默一会儿后,说:“毕竟是一个孩子,是一个人,也不是什么想杀就杀的畜牲……”

    “你别想太多呀,只要自己活的高兴就好了。”魏诏见这憨憨的小牛犊小老头般皱着眉,不由一乐,拿手指捏了捏他蹙起的眉头,“毕竟和我们也没有太大关系,都是别人的事。”

    ……

    赤岭再没有联系过他,年年也不敢问魏诏,他近乎麻木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

    他开始跟着吴妈认字,然后按照对方教的,存基金、攒够了就买房外租。

    年年已经跟了魏诏两年,攒下不少钱,再加上一栋地段还可以的楼,就算被抛弃,也能过得相当不错。

    吴妈带着他一起对房租,年年一边听着数字,一边摁计算器,很突兀地开口:“先生最近没要我吃避孕药了。”

    妇人翻记账本的手一顿,含糊说道:“可能少爷想要个孩子了吧。”

    “他不结婚吗?”年年诧异地问,“先生的父亲还活着吧?应该和周昀溢的爸爸差不多?说不定会把我抓起来堕胎呢。”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竟然笑了一下。吴妈心里一惊,这两年怕年年有野心,他们一直潜移默化地给人灌输局外人、及时享乐的想法,现在看来恐怕太成功了。

    “年年啊,万一少爷想和你好好过下去,你高不高兴?”她小心翼翼问。

    年年奇怪地看她一眼:“吴妈,你在胡说什么?先生同我玩玩就让人吃惊了,怎么可能和我过下去?再说,算了吧,你们都瞧不起我,别说先生家里人。我现在也有钱,到外面去旁人还巴结我呢,何必在这里找罪受。”

    “我们不是,年年,你误会了。”吴妈脸红了,磕磕巴巴地想解释,又说不出话。一开始确实如此,但现在她知道年年是个挺好的孩子。

    “吴妈,快些念呀,这个月又收了一大笔钱呢。”年年转移了话题,高兴地说,“我要给你分红,多谢吴大经理经营有加。”

    “欸?这个不难管的,不用谢我。”吴妈听完年年的想法,心里门清,知道他对少爷已经没感情了,一时间心乱如麻。

    魏诏早就搬进小别墅和年年一起生活了,但最近几个月总是晚上才回家——他在布置房子,宝宝如果出生了需要更大的活动空间。

    他带着一套婴儿房家具图册回到卧室,年年刚洗完澡,忍不住笑:“还是我猜的准吧,浴缸里已经放好热水啦,先生快去洗澡,我给你拿睡衣。”

    魏诏忍不住去抱他,唇和他热乎乎的脸蛋贴了一会儿,问:“要进去再和我洗一次吗?”

    年年的手摸到他胯下,那根鸡巴已经硬邦邦地立了起来,脸红红地说说:“我等先生出来吧,浴缸里水总要进我那儿,太奇怪了。”

    魏诏的眼睛更加幽深,低下头咬住他的唇瓣说:“那我先吃你,再去洗。”

    ……

    两个人还是一起洗澡了,年年洗完浑身都没力气,躺在床上看吃饱喝足的男人翻图册,时不时询问他的意见。

    “真的要生小宝宝吗?”年年捂着脸问。

    魏诏还以为他在撒娇,凑过去亲亲他盖在脸上的手:“我会照顾好你的,也会一直陪着你,不要害怕。”

    年年自然没有傻到对金主说我不想生,他想了一下这样应该能拿到很多钱,而且生完孩子后离开魏诏应该也能被同意,于是默认了。

    依他们俩的做爱频率和没有任何避孕措施,年年很快怀上了。

    他怀孩子时孕吐严重,原本圆乎乎的脸蛋都瘦了一圈,把魏诏心疼坏了,劳动模范竟然破天荒向研究所请了长假,要是被以前的自己知道,估计会被厉声斥责一句“色令智昏”。

    真是倒霉,年年躺在手术台上有气无力地想,他打了麻药,没什么痛觉,但是听到医生说,孩子有点大,他下面撕裂了,可能要缝针。

    孩子降世了,是个一生下来就能看出好看的男孩,白白净净的,不太像年年,能被抱在怀里后,他爸爸只要一回来就把他搂着,叽叽咯咯逗他。

    年年被照顾得很好,很快恢复了元气,他收拾了一些内衣裤,把魏诏送他的值钱礼物都装进箱子里(打算去当掉),迫不及待想迎来新生活。

    他穿了一件新外套,这时候才不过18岁,风华正茂,可以去读夜校或者请老师教他,然后参加高考。

    魏诏看他这一身行头,懵在原地,听年年说“先生,我打算一个人到外面生活了,还请您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年年,你在说什么?你要走?我们都在这,你要去哪?”

    “这些年我赚了不少钱,不是太贵的房子应该都能去。”年年腼腆地笑了一下,“我不打算再跟着先生了,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但请先生千万不要告诉孩子妈妈是谁,求求您啦,我想开启一段新人生。”

    他以后应该会找一个老婆成家,因为实在想不出除了魏诏以外的男人压在他身上是什么感觉。

    年年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还是喜欢当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