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昆仑山顶皑皑白雪，宛如不可逾越的屏障耸入云间。

    夜已经深了。

    三个人影在夜色的笼罩中，在曲折的山路上飞快地前行着。他们走的并非上山的大道，却是一条弯弯曲曲、几乎湮没在巨石和荒草之中的险径。三人轻功奇高、步履如飞，宛如最敏锐的野兽，在山路上飞快穿行。三个人俱穿着黑色斗篷，似乎在极力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辨男女。

    远方的黑暗中忽然闪现点点星火，又猛地隐入黑暗消失不见。三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立定脚步，仔细观望。

    那些星火又猛地闪动了四五下，紧接着又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声线是个女子：

    “门主，这是残阳道的讯号。他们似乎在大举围攻昆仑，我们要不要——”

    女子话音未落，却听昆仑山巅传来巨大的钟声，声声震得三人耳膜生疼。为首的黑衣人摘下斗篷的面罩，露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竟是魔女琅嬛：

    “叶儿，你知道这钟声是什么意思吗？”

    之前开口的女子也摘取面罩，竟是娑罗叶，毕恭毕敬道：

    “属下闻听三思道人身中剧毒，莫非这是丧钟？”

    琅嬛魔女哼了一声：

    “三思道人辈分虽尊，武功又高，却终究是成年后由俗家入门的弟子，在道学修为上极为有限。昆仑是三清之首，在法统上极为苛刻，就算三思道人归天，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

    娑罗叶身体微微一颤：

    “莫非——”

    琅嬛魔女苦笑一声：

    “没错。江湖传闻昆仑夜雪闭关九九八十一日，已得金丹，如今又辟谷七七四十九日，只待不日飞升成仙——”

    娑罗叶怒不可遏：

    “这恶人当年对门主痛下毒手，手段堪称非人，凭什么飞升成仙？”

    “叶儿，你要知道，世间本无公平可言。世间虽有善恶之分，成败却不以善恶定论。昆仑力量非同小可，夜雪既为昆仑之尊，他口中的魔女，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人——”

    “叶儿不服。总有一天我们天魔门会成为比昆仑更为强大的力量，这些顽固不化的臭道士，也就成为人人喊打的妖人——”

    琅嬛魔女微微一笑：

    “叶儿，你留在这里守着。接下来，就由冰奴跟着我，去送这位昆仑掌门走完最后一程！”

    昆仑山脚，战局已经陷入一片胶着。

    三十三天黑旗旗主龙天语盘腿坐在一根纤细的树梢上，身体随着夜风不住上下摇晃，手中十二柄黑旗抖出，在山门处一队黑衣人周围布下阵法。七名昆仑弟子作势欲攻，那十二柄黑旗猛地喷出火圈，将昆仑弟子逼退。

    温别庄心中狂喜，白玉一般的面颊上笑容愈发妖娆。他轻轻密语传音给龙天语：

    “龙旗主若能牵制住昆仑主力，本座回到三十三天，必将力排众议，将龙旗主拔擢为巴陵堂主——”

    龙天语又惊又喜，自从霍红鹰身死后，两大长老势力渐渐失去平衡，骆高唐大有一家独大之势，狄万青也似乎对力挺自己有了疑虑。若自己能一战告捷，得温别庄青睐，从此平步青云——想到这里，龙天语手中黑旗抖出，又唤出两队黑衣人冲入阵中。

    温别庄轻轻一笑，身形如风，越过众人直往昆仑山巅而去。身后风声响起，一个轻捷的身形跟在自己身后，百里临江嘲讽的声音响起：

    “既能让龙天语誓死效力，又抽走了狄万青的主力让他伤筋动骨，未来还能用龙天语制约骆高唐的势力——徒儿真是得好好跟师父继续学习。”

    温别庄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知道青年对自己成见颇深，又不得不留在自己身边。只是百里临江又与昆仑结下死仇，温别庄自然不担心此时青年会给自己添乱。他此刻无暇顾及青年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胸中充满了快乐和怨恨，快乐的是三思道人垂死，而怨恨的是，这人不能活在世上多受自己折磨一日。

    究竟怎么样折磨三思道人才好呢？将他救活过来，打断他的腿，然后再把他毒死？还是在三思道人临死前，告诉他其实温笑仍然有复活的法子？

    数十名昆仑弟子从山路两旁闪出，对温别庄严阵以待。身后青年却抱起双臂作壁上观，轻轻嘲讽：

    “师父既然这么厉害，想必对付几十名昆仑弟子不过吹灰之力。弟子还是在一旁好生观摩学习好了。”

    温别庄气到发笑。当初这小子一腔热血，无论自己怎么教唆都冥顽不灵、赤诚忠勇，愈发引得自己要将其降服。却不想他到了自己手里，不但武功大进，连狡诈刻薄也学了个十成十——温别庄愤愤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收服这个小子？

    那数十昆仑弟子背上长剑飞出，瞬间化为百十柄利剑朝温别庄飞来。那妖人哼了一声，袖中紫玉梳抖出，被掌心真气一激，顿时化为上千枚紫色冰晶凝在半空。那些飞剑撞在冰晶上，便错开了准头，反而朝那些昆仑弟子飞去。

    就这么一眨眼间，身后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两个黑色斗篷的人影已经登上了险僻山径的尽头，立在山顶道观的院墙之外。

    山门处灯火一片通明，山下遥遥传来打斗之声。昆仑派对三十三天严阵以待，弟子倾巢而出，道观之中异常的清静。

    琅嬛魔女欲推开沉重的木门，却又产生了犹豫。

    “门主为何心生犹豫？”

    身后的男子发问。

    “冰奴，那年我遇到昆仑夜雪，不过才十六岁，是寒潭幽堡最年轻、武学天分最高的圣女。因中原大旱，我便携幽堡弟子赴洛河祈雨，兼救治瘟疫。幽堡祈雨之术，须圣女盛妆华裳，独自一人乘竹筏沿河漂流而下，同时施法。我并无经验，竹筏被卷入河心，自己也落入水中。我仍然记得，身上的典礼华服十分沉重，即使我全力挣扎也不免被卷入河水漩涡之中。适逢夜雪艺成下山，经过洛河，便跳入河中救我。他抱住几乎浑身赤裸的我，将我扶到岸上，轻轻按摩我那双冰冷失去知觉的脚心……”

    琅嬛魔女沉默良久，忽然问：

    “冰奴，你不会背叛我的，不是吗？”

    身后男子毕恭毕敬道：

    “是的，主人。冰奴永远不会背叛你。”

    琅嬛魔女推开院墙的门，门外数长高的八卦经幡被山风吹得猎猎。半空中一轮明月，巨大的黄钟在空中不停旋转，发出震慑人心的声响。参天古木拔地而起，遮掩了通往后山禁地的小路。

    两名年轻道士沿着小路边走边交谈：

    “今日已是掌门师叔绝粒的四十六日，只用再过三日，他老人家就要飞升登仙啦。”

    “师兄，你见多识广，飞升登仙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你就不知道了，飞升登仙那日，整个天空都会变成紫色，紫色之上又有金光。天空会落下七宝珍珠，整个天空飘满花瓣，落下的雨倒进杯子里，直接会变成香茶——”

    “哇，这么厉害啊。”

    “不但如此，师叔飞升那日，普通弟子只可远远跪拜。若是你能想办法上去摸摸师叔的袖子，师叔飞升的时候，就连你也会一齐飞上天。”

    “哇，师兄你知道的事情好多！”

    两名年轻弟子正在胡吹胡侃，一名年长的道士正从小路下来，朝二人吹胡子瞪眼：

    “你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是吩咐过，师叔辟谷飞升期间，谁也不许来禁地打扰？”

    那两名弟子唯唯诺诺：

    “弟子是奉了典造师兄的命令，前来看看青霜师兄有什么需要的？自从师叔开始辟谷，青霜师兄便一直在禁地服侍，实在太辛苦了——”

    “我什么也不需要。师叔已经到了辟谷的紧要关头，我昆仑创立数百年来就出了这么一位金仙，你我的尊荣、昆仑的清誉在此一举。你们若是再敢前来胡闹，我定要禀告执法堂的师叔师兄们，严惩不怠！”

    两名弟子连连咋舌退开去。那名唤青霜的弟子看看左右无人，露出不太放心的神色，便又沿着山路返去。

    披着黑色斗篷的两人便跟在青霜身后，遥遥缀着，也朝山顶的禁地走去。

    攀爬了数百级台阶，青霜在封闭的山洞前停下脚步，将手掌环在耳边，探听里面的动静。

    两名黑衣人遥遥立着，听青霜劝说道：

    “师叔，如今已过了四十六天。您老人家再稍微忍耐，很快就到了登仙之日。届时您老人家便可以放下世间凡俗，安心飞升成仙。”

    那石洞中隐隐约约传来什么声音，青霜又低声安慰了几句，方才转身离去。

    披着黑色斗篷的两人走上前。琅嬛魔女站在石洞之外，美目中充满了怨恨和不屑：

    “夜雪，你还记得我吗？新婚之夜，你将我镇入冰棺，二十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却安安心心接任了昆仑掌门。到如今，我成了人人口中唾弃的魔女，而你却要飞升成仙——”

    洞里沉默了片刻，忽然传来一个干哑的老人声音：

    “琅嬛——是你吗琅嬛？求求你，救我出去！”